不聊齋 第八十九章:折桂

舉子試放榜，有著規(guī)矩，從低到高，逐一公布出來。先是里面內(nèi)簾官出結(jié)果，然后交給外面的省事吏當(dāng)眾宣讀，最后由榜吏，在考院外墻貼上完整的功名榜單。

整套流程下來，倒也不用太長時間，畢竟錄取的人數(shù)，總共只得六人。

其實(shí)舉人功名，名次多少，并無實(shí)際影響。這與天子試不同，天子試錄取的進(jìn)士，名次排列，十分嚴(yán)謹(jǐn)，一甲二甲，出來當(dāng)官，待遇品秩上頗有差別。

但不管什么考試，能名列前茅，總是好事。舉子試魁首，名為“解元”，說出去，名頭不同一般。

當(dāng)下眾人安靜下來，緊張地等待著那省事吏的宣讀。

一會之后，一名小吏手捧一卷藍(lán)條紙封出來，交給站在門口處的省事吏。

這省事吏慣做此事，拿著藍(lán)條紙封，斯條慢理地拆著。

這慢悠悠的動作，惹得觀望的眾人好不心焦，恨不得沖上去，把紙封搶過來看。

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就差罵一句：“直娘賊，能不能快點(diǎn)……”

“今科潘州舉子試，名列第六名者，乃嵩縣亨云鄉(xiāng)人氏，張春林是也，恭喜張老爺！”

考得舉人，便具備了候補(bǔ)官員的資格，稱呼升級，搖身一變，成為“老爺”了。

“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來，仿佛魔怔般大叫起來，拍著手掌，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見其衣著單薄，上面打著好幾塊補(bǔ)丁，散亂下來的頭發(fā)，隱約有些斑白，想必家境頗為窘迫。

不過這一考中后，勢必時來運(yùn)轉(zhuǎn)，不敢說能當(dāng)官，但衣食方面，至少有所保障了。身份地位，更是躍然提升，再不是窮酸秀才。

張春林當(dāng)場失態(tài)，可沒有人嗤笑，一道道看往他的眼神，滿是羨慕。個個心中，都希望自己也能有這瘋癲的機(jī)會……

一個紙封公布，便意味著少了一個名額，沒有叫到名字的，掩飾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等了一陣，小吏才送出第二份紙封。

當(dāng)名字宣讀出來后，類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哎……”

此時，站在陳唐身邊的陶昊忍不住長嘆一聲，神態(tài)變得沮喪起來。他心中明白，今年自己是真沒戲了。

隨著一個個名字陸續(xù)被公布，一幕幕喜怒哀樂的場景不斷上演，短短一個上午，便能閱盡這成敗悲歡，哭笑癲狂。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個名額了。

“走吧……”

陶昊一臉失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盡早離開這個傷心地，去痛飲一番，買醉尋歡。

王甫今年沒考，心態(tài)倒放得很平，拍了拍陳唐肩膀，安慰道：“沒事，今年只是試場，等溫習(xí)好功課，明年卷土重來，一定會蟾宮折桂的。”

陳唐道：“還有一個名額沒公布呢……”

心里著實(shí)有些忐忑，難道自己，真得折戟考場了？

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年考場上，不知多少信心飽滿的人，最后卻名落孫山。

科舉之難，就難在太多的不確定性上。

陳唐記得，在歷史上，可是有不少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終生郁郁不得志，考不到功名的。

陶昊與王甫知道陳唐不死心，不過既然來了，聽完名單，也無所謂。

登登登！

那小吏邁著堅(jiān)實(shí)的步伐走出來，手中拿著最后一條紙封，交到省事吏手上。

這一次，省事吏倒手腳很麻利地便拆開了，高聲宣讀起來：“今科潘州舉子試，名列第一者，乃潘州府高田鄉(xiāng)人氏，陳唐陳不矜是也。恭喜陳解元！”

“嘩”的一下，整個場面有點(diǎn)控制不住地亂起來。

“中了，中了！”

王甫雙眼圓睜，叫得近乎歇斯底里。

嘩啦！

一大群人登時沖過來，把王甫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個個滿臉堆笑：“恭喜陳解元！”

“陳老爺，咱家請你去喝酒……”

七手八腳，便搭到了王甫身上，要把他拉走。

王甫憋紅了臉，連忙擺手：“不，我不是……”

但聲潮鼎沸，哪里分辯得清楚。

那邊陶昊怔了一下，就見到自家父親身手敏捷地?fù)鋪恚皇掷瓋鹤樱皇掷痍愄疲v騰地就往外走。

陶昊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滿臉堆笑：“不矜，恭喜！恭喜！”

陳唐有點(diǎn)暈乎，雖然兩世為人，舉子試前，也是頗有自信，但當(dāng)聽到這個結(jié)果時，還是情難自主，無法淡定下來。

陶昊父子是坐著馬車來的，半推半扶地把陳唐弄上了車，趕緊吩咐車夫開車。

果不其然，后面那一群人終于知道搞錯了對象，紛紛追上來，大呼小叫：“陳解元別走！”

“陳解元請留步……”

“陳解元，我家女兒芳華二八，愿奉嫁妝三千錢……”

“我出五千……”

留得王甫一個，孤零零站在那兒，與剛才眾星捧月般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他雙目有些呆滯，喃喃道：“我還沒上車呢……”

過不多久，追不上馬車的眾人卻又折返回來，再度把王甫團(tuán)團(tuán)圍住：

“請問你是陳解元的同學(xué)嗎？”

“陳解元家住何地，可曾婚娶……”

聞言，王甫的腰桿子頓時又直了，神色光彩，與有榮焉。

卻說坐在馬車上的陳唐，漸漸平復(fù)住心情，整個人如釋重負(fù)，輕松起來。

他猛地想起一事，趕緊用手去撫摸手腕，兩圈凸起，仍是在那，并未消除。

心中一愣：我不是考中了舉人嗎？怎地老師的執(zhí)怨還在？

這是怎么回事？

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緩沖？而或還差了什么？

陳唐心中好不郁悶，考中舉人，固然是好事，但消除執(zhí)怨，才是更重要的，每次疼痛發(fā)作，端是不好受。

他忽又想到，剛剛只是公布了錄取名單，但那功名書尚未拿到手，還欠缺一份真正的書面證件，可能與此有關(guān)。

想明白這一層，趕緊問道：“陶伯父，你這是要拉我去哪？”

陶員外呵呵笑道：“當(dāng)然是送你回家了。”

蟾宮折桂，功名到手，人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衣錦還鄉(xiāng)。

這陶員外心思玲瓏，知道這個時候，陳唐肯定是想回家的，而且還得呆在家里，等待專人送來捷報(bào)，送來功名書。

陳唐現(xiàn)在是住在城內(nèi)，但祖宅在陳家村，在鄉(xiāng)土觀念中，陳家村，才是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