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秋兵厲(一)

亂世掀起兵伐。

繁星退去秋日的夜空，趙云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漆黑的陰云翻滾，自離開上谷郡，回到幽州再到南下匯合主公的軍隊，已是八月份的事情了，相對這邊漢人之間的廝殺，偶爾停歇下來，仍然覺得還是與北面草原的外族人打仗更有意義。

那日一路所見漢人百姓的悲苦與凄涼交織，那個婦人張大嘴抱著她的孩子被吊在樹上的畫面，時常還在他夢中出現(xiàn)。

“為什么那么多人想當(dāng)皇帝……為什么就那么喜歡自己殺自己人……明明流的都是一樣的血啊……”

這番疑問，每每都在趙云腦海里翻滾，然而生逢在亂世，到處都是泥沼，又談何抽身。他扭頭望向主公那邊的營帳，巡邏的人影過去，遮遮掩掩的火光照在他臉上，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主公與那公孫止很像，真的很像，后者甚至比前者厲害太多。

但同樣算不上一位好主公……

可至少，那個人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這邊快要打界橋了，而那個人……現(xiàn)在打到哪里了…...真想去遼西草原上看看……看看鮮卑人是怎么死的。

眼下，還是先把仗打完吧。

秋風(fēng)嗚咽吹過黑夜，遠去草原時東方升起了旭日，光芒刺破云層，草地上殘留幾塊破爛的皮襖，那具漢人尸體已不知去向，鎖奴騎在馬背上收回了目光，回頭看時，鮮卑的勇士們再次在號角聲中大規(guī)模的集結(jié)，騎上戰(zhàn)馬。

單于不愿與那白狼坐下來談判，讓情況變得更加緊迫，當(dāng)然這種刺激所有人神經(jīng)的緊迫在這半月里一直都在持續(xù)，眼下不過更加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若是輸了，遼西中部草原的鮮卑將迎來更加恐怖的報復(fù)，這是一種賭博，就算明白戰(zhàn)敗的后果，也不免讓鎖奴感到頭皮發(fā)麻，那已不是成千上萬人的死去，而是這支遼西鮮卑徹底退出草原的后果。

無數(shù)人的生死全系在這場戰(zhàn)爭上了。

“在想昨日那個漢人？”鮮卑語在鎖奴附近響起，轉(zhuǎn)過頭，軻比能正騎馬走在營地，望過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不用想著與公孫止談了……我鮮卑自檀石槐大單于統(tǒng)合眾部打敗漢人，方才有今日之局面，榮譽豈能隨意讓漢人踐踏。”

鎖奴皺了皺眉，看向?qū)Ψ剑骸叭羰菙×四亍瓎斡诓豢紤]我們鮮卑百姓的死活？”

“敗了，我鮮卑還有活人？失去驕傲的鮮卑，與死有什么區(qū)別？”軻比能騎在馬上，脊梁挺拔，他身后集結(jié)的草原勇士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夾馬腹：“跟上！”

重新拼湊的一萬七千騎，浩浩蕩蕩撲了出來，這次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他要與公孫止堂堂正正的決戰(zhàn)。

“戰(zhàn)爭勵言什么的，我沒有太多要講給他們聽……”公孫止騎著黑色大馬，在一處草丘上望著遠方，對身側(cè)的中年文士說話：“……但當(dāng)兵吃糧，就有守衛(wèi)國土之責(zé)，一個民族的延續(xù)，首先就要排除外來的侵略。”

他目光嚴肅下來，望著天際卷來的黑線，聲音平平淡淡的持續(xù)：“……排除這些侵略，一味防守只會讓人感到軟弱、懈怠，自秦皇漢武以后，誰人打到草原上讓這些蠻人知道漢人曾經(jīng)的勇武，而不是躲在厚實的城墻后方茍延殘喘？！”

“……這次！我將讓草原再識漢旗——”

語氣斬釘截鐵。

金光灑出云間，馬蹄翻滾濺起草綠，浩大的草原上奔行的戰(zhàn)馬拉開數(shù)里，一路朝北方碾壓過去，明媚的天色里，秋風(fēng)帶著隱隱的肅殺撲在人的面孔上。

九月七日這天，兩軍在這片草原上相遇。

公孫止緩緩拔出彎刀，金色映著刀身流轉(zhuǎn)的一刻，他揮下：“——殺！”

狼喉與號角同時吹響。

燦爛的天空下，一南一北猶如海潮洶涌推進的騎兵，蒼鷹的視角下，那是密密麻麻延綿數(shù)里的巨浪，馬蹄翻騰疾馳卷起的震動幾乎要有推平山岳的威勢。

轟轟轟——

戰(zhàn)馬瘋狂的邁動鐵蹄，鮮卑騎兵、匈奴騎兵幾乎同時挽起了弓弦，箭矢密密麻麻的升上天空，空氣里全是嗡嗡嗡的聲響，下一刻，矢如暴雨急驟，覆蓋而下，釘在人的身上，戰(zhàn)馬的身上，泥土里，兩邊沖鋒的隊列泛起大量的血花，戰(zhàn)馬發(fā)出悲鳴中箭墜地，人在馬蹄下翻滾。

大地仿佛都要撕裂的一瞬間，雙方的陣列陡然出現(xiàn)變化，后方的閻柔打出旗語，牽招帶人將沖鋒的黑山騎緩下速度，前面一字排開的匈奴、黑山騎打開缺口，然后迅速朝隨著后方的速度緩了下來，缺口中身披重甲的鐵騎，保持高速沖鋒迎面撞了過去，鐵鏈在下一刻，嘩的繃緊——

“重騎兵——”軻比能拉過馬頭，皺起眉頭，兩年前的記憶陡然浮在眼前。

說出話語的下一秒，遠方，第一聲戰(zhàn)馬嘶鳴響起，鐵鏈嘩的晃動勒在迎面而來的馬匹頸脖上，人仰馬翻的摔倒在地上，背上的鮮卑騎兵拋了出去，更多的鮮卑騎兵呼喝著撞過來，無數(shù)的長矛刺在奔行的鐵甲上擦起火花，隨后一道道沖鋒的身影接連被刮倒在地，人撞在鐵槍上穿了起來。

轟鳴的鐵蹄接著朝第二排推過去。

“讓匈奴先去死——”牽招在隊伍中大喝。

呯——

轟轟轟……轟轟……一部分作為沖鋒的匈奴騎兵吶喊著越過了不遠的黑山騎，兇猛的撞入人仰馬翻的混亂陣列當(dāng)中。去卑作為這支匈奴騎兵的頭人，也知道身后的那倆人的心黑程度，自然不會將自己置身在混亂的戰(zhàn)場之上，此時聽到那邊有不好聽的漢話傳過來，嘴角不由抽了抽，轉(zhuǎn)頭切出手勢：“敵人左翼不用理會，弓騎分出迂回包抄鮮卑右翼后陣，切斷他們。”

視野拔上天空，廣闊的草原上兩邊的巨浪撞在一起，掀起巨大的廝殺吶喊，戰(zhàn)馬撞碎了筋骨掙扎在地上，僥幸未死的身影從地上搖晃爬起來，視野中不斷有箭矢劃出飛行的痕跡，然后……他看見匈奴人的馬隊開始轉(zhuǎn)移，迂回戰(zhàn)場上百丈的距離，馬蹄聲轟然翻卷去往自己這邊的后方。

他叫花勒阿吉，某個部落中的勇士，沒有家人，原來是有的，后來沒有了，至于這樣沒有的，已經(jīng)不是很清楚了，他已是族中大人的親衛(wèi)，是最為榮耀的事情。他的皮篷里有過不少女人偷偷溜進來睡覺，睡到其中中意的，已經(jīng)準備娶對方。

那女人的身子強壯，下身粗壯有力，將來會生養(yǎng)屬于他的鮮卑勇士。

走的時候，女人已經(jīng)有了身孕，女人沒有哭，只是為他送行，告訴他，如果死了，她會帶著孩子嫁給另外活著的勇士，但會照顧他的孩子長大……

“要是沒打仗多好……”花勒阿吉想了一下。

有人在喊他名字，轉(zhuǎn)頭時，箭矢嗖的一聲釘過來，一支箭矢插在腹部上，他沾了沾血水，看著手指上的殷紅，然后倒了下去。

戰(zhàn)爭越發(fā)激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