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 197 無措

“那當(dāng)然！”顧至誠笑道，“我韓兄弟生下來時被發(fā)現(xiàn)體內(nèi)有胎毒，原還當(dāng)是養(yǎng)不成了的，后來藥罐子泡著，好歹是長大了。興許是老天爺待見，他體質(zhì)不好，卻天資不錯，很有悟性，學(xué)什么東西都很快，這棋道他鉆研也有七八年了吧，改日有機(jī)會你會會他就知道了。”

沈宓微笑，捧了茶在手。想起在沈府乍見他時他的狡詐，到后來沈雁轉(zhuǎn)述中他的陰狠，再到那些日子在考場上他的魄力，以及還能夠靜心傳授顧頌棋藝，這還真是個復(fù)雜的人。一個年紀(jì)不大的人能夠擁有這么多面的性格，應(yīng)該絕不止天資不錯這么簡單。

他抿了口茶，說道：“這次春闈上韓將軍也立下了莫大功勞，升官加爵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么多年了，魏國公一直未曾請封他為世子？”一個才能出眾而且出身背景極好的人，遲遲未得到應(yīng)有的待遇總歸讓人疑惑。

當(dāng)然，推遲請封的例子歷朝也有許多，沈宓從前也不曾留意過的。這是因?yàn)殛P(guān)注了其人，才有了這份打聽的欲望。

顧至誠略頓了頓，輕嘆道：“早年魏國公請高僧替他算過一命，卦文上說他八字未全，二十五歲前不宜受封這世子之位，因之皇恩浩蕩，怕他福薄生受不起。魏國公二十出頭才得這個兒子，自然是愛惜他的，故而一直未曾申授。”

說到這里，顧至誠又直起腰來，想到了什么似的說道：“說到我韓兄弟這事，這個安寧侯不是在考場里跟你們倆還鬧騰出事兒了么？據(jù)說昨日倒是又抬了兩座三尺高的珊瑚樹到了韓府，反倒是放低姿態(tài)向他示好來了！——哎呀，我如今可真是看不透這些人啊！”

他兩手抱著茶杯，腆著肚子說道。

“安寧侯？”沈宓凝了眉。

韓稷少年得志，未及十五歲便已得封守備之職，雖則在戰(zhàn)時比他更年輕的軍官也有，可在開國之后，到底為數(shù)不多。安寧侯這么做，當(dāng)然不是沒理由的，他想到郭桀上的那道折子，如此也可看得出來，除了沈觀裕，六部實(shí)則也還有皇后的人，不過興許實(shí)力是沒沈觀裕這么強(qiáng)罷了。

安寧侯這禮當(dāng)然不會白送，韓家門第那么高，并不稀罕你什么國舅，但借此表達(dá)下劉家的態(tài)度卻是有益無害的。

想到此處，他倒是又捧著茶鎖起眉來，考場上安寧侯聯(lián)同那謝滿江逼迫他就范這筆帳他都還沒有同他算過，眼下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約摸也該是來算算這筆帳的時候了。

沈宓眉梢漸漸冷下，含在口里的茶順著舌尖繞了好幾個圈才被咽進(jìn)肚里。

這邊廂顧頌出了廳堂便就直奔沈家。

因著沈茗沈莘都開始準(zhǔn)備去順天府學(xué)讀書，沈宦這段時間又不在府里，打理沈莘入學(xué)的事務(wù)便交給了季氏。季氏因著過不了幾年沈芮也得入學(xué)，故而對這事較為上心，華氏這里還沒跟沈雁說完話，便就被她拉去了四房。

沈雁想起沈葵愛吃糟鴨信兒，于是讓福娘裝了大半壇子，也一起送去給他。

前腳才出了院門，迎面就撞見顧頌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連忙在門檻下站住，誰知他到了面前又不說話，一張臉憋得通紅，兩眼也大睜著，瞧著跟受了什么驚嚇?biāo)频摹?p/> 沈雁連忙道：“出什么事了？”

顧頌張了張嘴，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么呢？問她為什么不把這件事告訴他么？他明明就知道沈宓是個下棋道高手，卻從來也沒去想過去拜他為師，而是可笑地賭著氣，悶不吭聲地去了尋韓稷，如果他不去尋韓稷學(xué)棋，也許他已經(jīng)成為了沈宓的弟子，他可以明正言順地與她朝夕相處，這些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站在門檻下，嘴唇都快咬破了，好半天才擠出兩句話：“沒事，就是來看看，你在做什么。”

“來看我？”沈雁指著自己鼻子，也有些發(fā)愣。他們每天都見面，有時候甚至一天還不止見一次，突然之間跑過來看她，怎么看都有點(diǎn)奇怪。她偏著腦袋上下前后地打量他，說道：“不像。我看倒像是有人欺負(fù)了你的。”

她記得原先他們剛認(rèn)識那會兒，他每每看到她時，也總是會怒發(fā)沖冠，當(dāng)然那種激動跟現(xiàn)在這種激動是不同的，但遇到的對象不同，會產(chǎn)生不同的反應(yīng)是很正常的事吧。

顧頌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

滿腦子的悔意這刻簡直已化成了濃煙。

他長到這么大，除了他爹和她，還有誰有這個膽子欺負(fù)他？難道她以為，他是誰的閑氣都會受的嗎？

他瞪了眼她，輕輕地，似像是怕戳疼了她。

他如今在她面前簡直已無脾氣了，就算是瞪她惱她也都是在意她，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想到要替他去求沈宓，就算他沒有能成為沈宓的弟子，她這份體貼，也是他一輩子的快樂了。

而他愈是快樂，也愈是無措，他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回報她，或者說面對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佯裝輕松地道：“你父親在跟我父親說話，我覺得無聊，就過來看看你，也許是天氣開始熱了，我又跑得快，嚇著你了。”說著，為了證明似的，他抬袖印了印額角。

沈雁半信半疑地瞄著他。

她直覺他在撒謊，因?yàn)樗厝漳敲粗v究，從來不會隨意到拿袖子擦汗。

但是他不想說，她又怎好逼迫他。

于是搖了搖扇子，說道：“我去看葵哥兒，你去嗎？”

顧頌下意識地點(diǎn)頭，但很快又搖了頭。

他眼下這么亂，實(shí)在不方便再跟她在一起。

遂又說道：“我想起還有兩篇字沒寫完，我先回去，有空再來看你。”

沒等沈雁回話，他已經(jīng)掉頭飛跑出了門。

沈雁盯著他背影望了片刻，才與福娘往四房里去。

這邊廂沈宓回到家里，卻是對華氏道：“韓家宴請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們不必理會。”

華氏正有一堆事要忙，華夫人已經(jīng)定下歸京的日期，就在下個月，華府那邊要采買下人，自家府里頭這邊又有許多瑣事，樂得讓他去辦，也就不搭理了。

沈雁因?yàn)槿A夫人她們要進(jìn)京的事也高興不已，哪里還能想起這層來？自然也沒去理會了。

沈宓這里則交代了葛舟幾句話下去，然后照舊當(dāng)差不提。

一連晴朗了好幾日，眼見得園子內(nèi)外花木一日比一日變綠了，墻頭的杏花也紛鬧了滿樹，丫鬟們迫不及待地?fù)Q上輕薄的新衫，就連魯思嵐那丫頭也褪去了幾分嬰兒肥，穿上杏黃的石榴裙，漂亮得像朵小百合一樣。

沈雁隔三差五去趟梓樹胡同，幫著料理料理瑣事。雖然皇帝那道密旨的事還擱著沒解決，但韓稷這段時間不知是忙著升官應(yīng)酬，還是因?yàn)閯e的，總之都沒來找她，她也無從與他商議。

不過倒也不急，西北就是要打仗，也是兩年后的事，有兩年的時間，怎么著也夠改變它的了。如今她已經(jīng)拉來了韓稷共患難，便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要論急迫，他的急迫比她不會少多少，所以當(dāng)他不急的時候，她暫且倒也無謂操心。

華夫人帶著兒女上京的日定在四月初十，大約還有二十日的時間，沈雁卻已經(jīng)有些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這日早上正預(yù)備去德寶齋訂幾盆花種挪到梓樹胡同去，天空卻忽然飄起了毛毛雨，耐著性子等到午后，好歹雨停了，正收拾好了準(zhǔn)備出門，站在二門下，忽兩匹馬打門前路過，直接從東角門出了府。

沈雁盯著背影看了眼，咦道：“那不是二爺嗎”

胭脂青黛同看了眼，點(diǎn)頭道：“確是二爺。”

沈宓這一向都回得早，新衙門的事興許已經(jīng)讓他摸清楚脈絡(luò)了，最近除了有要事或急事，他都是晌午前就回了來。而且自打出了被吳重敲詐那檔子事之后，他已經(jīng)極少去外應(yīng)酬，除了十分必要的，以及知根知底的，他才會去應(yīng)個卯。

沈雁先前也沒聽他說有事要辦，而且剛看他的打扮，竟是換上了新做的一襲月白色云錦滾邊繡袍，披風(fēng)也是平日不大常穿的那件玄色緞袍，頭上很正式地束上了頂白玉冠，看這模樣倒像是要去作客，不由納悶道：“今兒誰家里有宴么？”

青黛沒答上來，倒是胭脂想到了：“今兒廿日，不正是魏國公府有宴請么？”

沈宓騎在馬上，根本沒注意到站在墻角下的沈雁，出了坊之后他徑直往魏國公府方向行去，一面?zhèn)仁讍柛鹬郏骸澳愦_定安寧侯已經(jīng)到韓家了？他也確實(shí)知道我會去赴宴？”

葛舟道：“是小的派去的人親眼見著安寧侯進(jìn)了韓家大門小的才回來通報二爺?shù)模瑩?jù)說安寧侯本沒打算親自到府，只安排了夫人蔡氏前去。前兩日小的把二爺也會去赴宴的消息散播到了安寧侯府外頭，當(dāng)晚他們府里的便有風(fēng)聲傳出來說蔡氏不去了，改成安寧侯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