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味 第五百一三章 為母則強

蘇妙對林嫣說了來人是慈月庵的慧然師父，又道：

“慧然師父是來接小悠的，這就要回去了，你應(yīng)該沒什么要給小悠帶的吧？”她特地詢問了一句，因為這兩天一直是林嫣在照顧小悠，她在想以林嫣對小悠的喜歡會不會準(zhǔn)備了什么東西。

“……沒。”林嫣的眼里蓄滿了心緒不寧，磕磕巴巴地回了句。

蘇妙覺得她現(xiàn)在的情緒有點不對勁，頓了頓，上前一步，要從林嫣手里抱過小悠，哪知她的雙手剛碰上小悠，林嫣竟下意識地抱著小悠倒退半步。

蘇妙的心里涌現(xiàn)出一點不妙，皺了皺眉，問她：

“怎么了？”

林嫣被她問的有點慌，抿著嘴，搖著頭，沒再動地方。

蘇妙又上前一步，從她手里將小悠接過來，哪知小悠剛一被她接手，居然哇地哭了起來，把蘇妙哭得心驚膽顫，忙掉頭把小悠放到慧然師父手里。

慈月庵里有育嬰堂，慧然師父是專門負(fù)責(zé)撫養(yǎng)育嬰堂里的女嬰的，對待孩子自然有一套，然而這些安撫的技巧對小悠卻沒用，她在慧然師父手里哇哇大哭，好不容易才恢復(fù)過來的體力幾乎快被她哭光了，因為大聲哭泣，又是生病剛剛?cè)臅r候，她哭著哭著就發(fā)出了類似于被嗆住后的咳嗽聲，其中還夾雜著哭泣聲，聽起來十分可憐，連向來對小孩沒興趣的蘇嬋都覺得有點可憐，蘇妙甚至覺得自己莫名地變成了壞人的角色。

林嫣忍了一會兒就聽不下去了，突然奔上前，從慧然師父手里等于是把小悠搶回來的，她一邊哄著哭泣中的小悠，眉頭蹙著，滿臉心疼的表情，一邊有些倉惶地抬頭，看向蘇妙，抿緊了唇，磕磕巴巴地說：

“妙、妙妙，不如……小悠我來養(yǎng)吧！”

蘇妙瞬間有種“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的無奈感，林嫣對孩子的渴望相當(dāng)強烈，之前蘇妙就擔(dān)心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嬰會不會激起林嫣心中深埋著的母性，在看到林嫣對小悠萬分溫柔時，這擔(dān)心更重，現(xiàn)在擔(dān)心的事果然發(fā)生了。

林嫣把小悠抱得緊緊的，生怕被別人搶走似的。

蘇嫻從外面回來，推門進(jìn)來，火大地道：“怎么哭得這么厲害，離老遠(yuǎn)就聽見了，吵死了，你們也不哄哄，待會兒伙計又要來抱怨了！”

蘇妙一臉無奈，讓蘇嬋請慧然師父去外面坐一會兒，屋子里只剩下蘇嫻、林嫣、蘇妙三個人，小悠在林嫣的安撫下早已經(jīng)停止哭泣，窩在林嫣的懷里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自己吐泡泡玩。

“你來養(yǎng)？你夫君同意了嗎？”蘇嫻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p/> “不關(guān)他的事！這是我的孩子！”林嫣緊抱小悠，低著腦袋回答。

“所以，你是要作為她母親一個人撫養(yǎng)她？”蘇嫻嗤笑了一聲，指了指她懷里的小悠，涼涼地問。

“對！”林嫣不在乎她的嘲諷，堅定地回答。

“你拿什么養(yǎng)？就算這只是個姑娘，衣食住行讀書玩樂還有將來的嫁妝，哪一樣不是用銀子堆出來的？你連養(yǎng)自己都將將巴巴，拿什么去養(yǎng)她？進(jìn)了育嬰堂，她至少有吃有穿，跟了你，你回瑞王府繼續(xù)當(dāng)世子妃還好說，若是一直在外面流浪，她說不定就得跟著你去要飯，與其這樣還不如進(jìn)育嬰堂。”

蘇嫻說的相當(dāng)惡毒，但這是非常現(xiàn)實的問題。

林嫣的手緊了緊，她是個容易膽怯的人，蘇嫻又總是踩踏她的痛處，說實話她有些怕蘇嫻，可是這一次她鐵了心不會退步，她抬起頭，堅定地看著蘇嫻，認(rèn)真地回答：

“我有銀子！我有嫁妝在，雖然算不上多富有，鋪子田莊還是有幾間的，我的嫁妝將來也可以給小悠做嫁妝！”

“你的嫁妝在哪？”蘇嫻盯著她問。

“在、在瑞王府。”林嫣被她追問，依舊有點膽怯，重新低下頭，小聲回答。

“你敢去瑞王府把你的嫁妝要回來嗎？”

蘇嫻問的直截了當(dāng)，這一則問題則戳到了林嫣最不愿意面對的地方，如果可以，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踏進(jìn)瑞王府，那是個讓她恐懼同時讓她的身心都感覺到無比厭惡的地方。

林嫣沒有立刻回答讓蘇嫻越發(fā)不屑，她嗤笑了一聲，說：

“就你這樣也想當(dāng)母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母親，為母則強，能為兒女遮擋風(fēng)雨能夠保護(hù)兒女不會受傷的堅強女人才配被稱為‘母親’，像你這樣軟弱，孩子跟著你只會受苦受難，你還不如讓她去育嬰堂，過無牽無掛的清苦日子也比跟著你過被你牽連的倒霉日子要強的多。”

蘇妙旁聽著都覺得大姐說的太狠了，可她插不上嘴，她也不贊成林嫣收養(yǎng)小悠，第一林嫣和梁敏還沒折騰完，這個時候不適宜收養(yǎng)孩子；第二，林嫣的性子能否順利地獨自撫養(yǎng)孩子也是一個問題；第三，如果林嫣只是因為自己不能生育才想收養(yǎng)小悠，會不會在發(fā)熱的頭腦冷卻之后對著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產(chǎn)生出厭倦和疏離，一旦產(chǎn)生這樣的情緒不管對誰都是傷害。

蘇嫻苛刻的話讓林嫣都快哭了，她霍地站起來，哽咽著說：

“嫻、嫻嫻，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你說的話也太過分了！既然我決定收養(yǎng)小悠，我就一定會好好撫養(yǎng)她，我是她娘，誰要是敢欺負(fù)她，自然會和他拼命！”

“‘好好撫養(yǎng)’和‘拼命’可不是用嘴說的，你連自己的嫁妝都不敢去要回來，這樣的你拿什么撫養(yǎng)她？”

“誰說我不敢？！”林嫣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類似于憤怒的表情。

“連我說你幾句你都要哭了，回了瑞王府你婆婆罵你兩句你還不得給她跪下！”蘇嫻撇了撇嘴，不屑地說。

“我不會！”林嫣的眼睛已經(jīng)開始冒火了，連手指尖都在顫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她猛地轉(zhuǎn)身，把小悠往蘇妙手里一塞，就向門口沖去，“我這就去把嫁妝要回來！”

“‘頭腦一熱，沖動行事’就是你下定決心之后的處事方式？我可看不出來這樣的你究竟哪里可靠！”蘇嫻雙手抱臂，涼涼地說。

林嫣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皺著眉看向蘇嫻：

“你到底要讓我怎么樣？”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匪夷所思。

“這話你問我，你自己就沒有一點主見嗎？”蘇嫻雙手一攤，輕蔑地反問。

這一回林嫣沒再表現(xiàn)出憤怒，沉默了一會兒，她走到蘇妙面前，接過小悠抱在懷里，輕聲開口，道：

“妙妙，你讓慧然師父回去吧，就說抱歉得很，小悠以后由我來撫養(yǎng)，不管怎么說，有母親撫養(yǎng)也總比在育嬰堂長大好。”她低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開始打瞌睡的小悠，不自禁地笑了笑。

從林嫣的房間出來，蘇妙皺了皺眉，小聲問蘇嫻：

“真的要讓小林子收養(yǎng)小悠？”

“她又不是孩子，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她干嗎？”蘇嫻撇了撇嘴。

“她一個人能養(yǎng)孩子么？”蘇妙擔(dān)心的是這個。

蘇嫻瞥了她一眼，哼笑了聲：“只要她想就能，就看她想不想，她現(xiàn)在是一個人，因為是一個人，所以覺得自己勢單力薄孤單一人所以自哀自憐的，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她必須要為孩子的人生去考慮，人在為了什么的時候，目標(biāo)明確了，迷茫和不安自然會減少，她會變得堅定，堅定之后自然就是堅強了。”

雖然蘇妙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可林嫣軟綿綿的性子讓蘇妙很懷疑她會不會因為一個孩子就有所改變，然而林嫣主意已定她也不好說什么，只得說明理由歉意地請慧然師父回去，慧然師父不愧是出家人，不僅沒生氣，還很高興，她說比起在育嬰堂，嬰兒由母親來撫養(yǎng)會更幸福，有人肯收養(yǎng)棄嬰她很高興，她很高興地回去了。

下午時，蘇妙正在房間里思考表演賽的事，閉門思考了一上午的林嫣突然出現(xiàn)，讓蘇妙幫忙照顧小悠。林嫣已經(jīng)穿戴整齊，對蘇妙說她要回瑞王府去把她的嫁妝搬出來。

蘇妙對她突然鼓足了勇氣有點擔(dān)心，不由得問了句：

“你一個人去不要緊吧？”

“再怎么說我也在那里住了十年，不打緊，我去去就回，你幫我照看一會兒小悠。”林嫣笑著說。

蘇妙答應(yīng)了。

于是林嫣獨自出了門。

瑞王府緊鄰著皇宮，是梁都內(nèi)除了皇宮以外最華麗的建筑，因為瑞王爺許多年前就搬走了，掌家的世子爺又極少宴客，因此華麗的瑞王府外是與府邸的華麗完全不相符的冷清。

正對著朱雀大街的府門緊閉，林嫣順著朱雀大街來到王府的北門，順著高高的石階拾級而上，來到寬敞闊氣的朱漆大門前，抿著嘴唇，站在門口用門環(huán)扣了好一會兒，一個小廝才走出來開門。那小廝先是探出一顆腦袋，在看到門外站著的林嫣時愣了一下，大概是覺得眼熟，大約盯著林嫣看了一分鐘，才大驚失色，嘴巴張得老大，磕磕巴巴地喚了聲：

“世、世子妃？！”

“世子爺在府里吧。”林嫣說著，也不用他開門，自己推開大門邁進(jìn)去，徑直向梁敏的外書房走去。

“世、世子妃！世子妃！”門房沒想到她會突然闖進(jìn)來，頓時慌了手腳，想阻攔還不敢阻攔，跟在她身后小跑，一疊聲地叫喊，就好像她是擅闖的不速之客似的。

門房這樣的反應(yīng)又讓林嫣窩起了一腔無明火，她瞬間覺得自己在瑞王府的十年就是一場噩夢，或許努力的方式不對，但她也為了這個家努力了十年，到頭來這個家卻連下人都不把她當(dāng)主子看。

“世子妃！世子妃！”門房還在喊。

林嫣突然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繃著臉問他：

“我是世子妃？”

“您是世子妃。”門房沒明白她的意思，聽了她的提問，愣了一下，連忙回答。

“既然我是世子妃，你若再跟著我一步再敢喚我一聲，自己去刑房領(lǐng)三十板子！”

門房立刻閉了嘴住了腳，一臉愕然地看著林嫣匆匆走遠(yuǎn)，他是門房，就算是從前世子妃在府時也很少能接觸到世子妃，印象中世子妃是一個溫柔從來不會發(fā)脾氣的女子，可是今天世子妃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卻與往昔的印象截然相反，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就是林嫣一直不想再踏足瑞王府的原因，壓抑的氣氛，冰冷的高墻，讓人不安的陳設(shè)，令人厭煩的下人，從內(nèi)心深處開始膨脹起來的憎惡和惱恨在周圍環(huán)境的作用下就快讓她爆開了。

她匆匆來到梁敏的外書房，那是一處叫做“懷麓堂”的獨立院落，這里大概是府中守衛(wèi)最森嚴(yán)的院落，從很遠(yuǎn)就開始，守衛(wèi)的士兵里三層外三層，鎧甲披身，殺氣騰騰，也正是看到這里的場景才能夠讓人深刻地體會到瑞王府的確是武將世家。

此處的守衛(wèi)都是梁敏的近衛(wèi)，因為是近衛(wèi)，大概比瑞王府的下人更熟悉梁敏的世子妃，那些人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大概他們也知道世子妃已經(jīng)離家出走好幾年了。

一人迎上來，恭敬地喚了聲：

“世子妃。”

“我有事要見世子爺，通傳一聲吧。”林嫣說。

那人應(yīng)了一聲，連忙派人去通傳。

懷麓堂內(nèi)。

梁敏正在翻閱從魯南傳回來的軍報，劍眉微蹙，就在這時，向來冰山臉的古任突然沖進(jìn)來，略激動地喚了聲：

“世子爺！”

梁敏因為他的冒失皺緊了眉，不過古任是個認(rèn)真謹(jǐn)慎的人，突然失態(tài)必有緣由，于是梁敏問：

“何事？”

“世子妃回來了！”

梁敏手中的軍報落在桌上，人霍地站起來：“你說誰回來了？”

“世子妃。”

“人呢？”梁敏追問。

“在懷麓堂外。”

“怎么不讓她進(jìn)來？”梁敏的臉黑了下來。

古任很想說“懷麓堂不是不能隨便進(jìn)，即使世子妃也要經(jīng)過通傳才能進(jìn)入么”，不過他覺得還是不要說的好：

“奴才這就去請世子妃進(jìn)來。”轉(zhuǎn)身忙走。

梁敏的心情有點激動，雖然不知道林嫣為什么會突然回來，不過至少她肯回府了，這是好事，在書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心里還是有許多不安，導(dǎo)致他現(xiàn)在心浮氣躁，因為坐不住了，索性走出書房，剛走到書房門口，林嫣從對面的大門走進(jìn)來。

“嫣兒。”他走上前，即使竭力掩飾卻壓抑不住眼底的喜悅，輕聲喚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