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上 892.人在火星,過得一般(下)

蔚藍，聯(lián)軍最高參謀部。

南亞美利加小國出身的聯(lián)軍新任總參謀長，豐塞卡，身板筆直坐在長桌的一端。

因為是人類火星遠征前的最后一場重要會議，今天的會議，蔚藍元老會在聽。

關(guān)于這一點，豐塞卡是事前即被明確告知過的。

當然，老家伙們大概率并不會直接加入會議議程，發(fā)表意見，遠征相關(guān)的一切具體決策與行動方案，還是都得他和參謀部來做。

按照蔚藍的規(guī)則，元老們通常并不會直接干預(yù)蔚藍各個方面的具體運行，一直以來，他們似乎也都是這么做的……只不過豐塞卡心里很清楚，一旦被認為有必要，那些老家伙們其實可以輕松將他這個總參謀長換掉。

關(guān)于這個神秘而權(quán)力巨大的蔚藍元老會，直到現(xiàn)在，蔚藍內(nèi)部知道它存在的人也不算太多，同時，就連豐塞卡這個資歷的將領(lǐng)，都不完全清楚其中到底有哪些人。

這些年在蔚藍高層內(nèi)部，唯一集體確認的元老會成員，大概只有一個，華系亞唯一目擊軍團的總參謀長，徐曉紅。（他很可能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目前唯一在蔚藍軍政系統(tǒng)公開任職的一個。）

除此之外，克莫爾議長目前肯定不是，然后就連人間無敵的陳不餓，在大伙看來都不一定是（其實大伙的看法，是大概率不是）。

“所以，我想我們應(yīng)該完全沒必要懷疑那些人的睿智與深謀遠慮。包括他們對于人類的忠誠與無私，應(yīng)該也是久經(jīng)選擇與考驗，可以充分信任的。

“只不過那些人，大體都已經(jīng)活得太久了，且都曾經(jīng)長期位高權(quán)重，親手做過太多艱難而殘酷的決策……

“所以，以人類的未來命運和希望為終極目標，甚至唯一目標，那大概是一群絕對理性，以至于冷血的人。”

想到這里，豐塞卡對于自己的思考，變得更有把握了一些。

“艦隊和物資都準備妥當了么？”他看向長桌問道。

長桌一側(cè)的軍官開始依次起立答復(fù)。

“是的，以一年為極限作戰(zhàn)周期，兩倍生活及戰(zhàn)斗物資，已經(jīng)全部完成裝船。”

“因為很久之前就設(shè)置和保留下來了太空作戰(zhàn)研究組，所以，火星作戰(zhàn)的呼吸問題，雖然方案可能不夠完善，但是大體可以解決……十萬套‘源能動力死鐵呼吸面罩’，目前已經(jīng)完成三分之二，剩余部分也在加緊生產(chǎn)，可以在出征前完成。”

“三艘母艦，十艘大型飛船，四十艘中小型飛船。遠征艦隊組成完畢，分布各洲，隨時可以啟程。”

“好。”豐塞卡先是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而后抬頭，目光突然變得慎重而嚴厲，說：“遠征艦隊方面，另外再加派一艘母艦，兩艘大型飛船吧。”

“……是。”當事軍官茫然了一下才答，包括現(xiàn)場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因為這個多加三艘飛船的理由和意義到底在哪，他們一時有些想不通。

難道是為了湊成66艘嗎？

因為華系亞的幸運邏輯？

因為是066號探索飛行器，捕獲了佩格芒特的求援通訊？

“這三艘飛船作為第二梯隊，不參與登陸，也不在任何情況下支援作戰(zhàn)。”豐塞卡繼續(xù)開口，說：“讓它們一直保持懸停在火星不可目視距離，然后……”

“然后，萬一遠征計劃敗局已定，讓它們，不惜一切代價，為人類帶回來The青少校和佩格芒特少將（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我說不惜一切代價的意思，就是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放棄，明白嗎？包括撤離過程中，你們可以用另外兩艘非搭載飛船，撞擊大尖追擊飛船，為唯一那艘飛船斷后。”

豐塞卡說到這里，現(xiàn)場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火星遠征未知的危險實在太大，一旦它無力回天，無法挽救……那十萬蔚藍老兵，可以放棄，其他人，可以放棄，遠征艦隊66艘飛船中的65艘，也可以全部放棄。

但就是，一定要帶回來青少校和佩格芒特（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因為這兩個名字，排在人類希望榜的第一和第二位，他們的生死，在某種程度上即決定著火星戰(zhàn)敗之后，人類的未來是否還有最后一絲希望。

這似乎是對的，只是……從情感上，一時很難讓人接受。

現(xiàn)場陷入持續(xù)的沉默，無人說話。

“報告。”一名年輕軍官面色焦急地出現(xiàn)在會議室門口，打破了長桌前的沉默。

豐塞卡轉(zhuǎn)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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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波臣上將要求代替青少校的位置，帶領(lǐng)火星遠征……”

“拒絕他。”軍官的話還沒有說完，豐塞卡即給出了明確而堅定的答案。

“可是他親自來了，他是波臣……”軍官強調(diào)。

因為以波臣上將的地位和影響力，就算是豐塞卡，在他面前大概也擺不出總參謀長的架子。總參謀部還從沒這么不給波臣將軍面子過呢。”

但是，“我知道他是波臣上將……拒絕他。”

豐塞卡依然堅定，頓了頓后補充說：“如果他強行要求進來，讓衛(wèi)隊所有人一起上去，攔住他，他不會傷害你們的。”

“這……”

“好吧，如果真的攔不住，你可以直接告訴波臣上將，不讓他代替青少校去火星，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因為我認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具有戰(zhàn)場決定性了。”豐塞卡這樣說道。

“……嘩。”現(xiàn)場在僵了兩秒后，低聲嘩然，因為豐塞卡剛才的這段話，無異于直接往波臣上將這樣一位功勛卓著的超級戰(zhàn)將胸口捅刀子。

嘩然聲與低低的議論聲中，豐塞卡依然不為所動：“他留下來，繼續(xù)努力養(yǎng)傷，也許還有機會恢復(fù)甚至更進一步。他去……沒有任何決定意義。走吧，去把我的話，告訴波臣上將。”

門口的軍官離開了。

面對沉默的會議室，豐塞卡的目光緩緩轉(zhuǎn)過：

“火星遠征需要至少一個決定性戰(zhàn)力。如果現(xiàn)在還有別的選擇，我們絕不會讓青少校去犯險。可是我們沒有，人類沒有。所以我們需要他去，去為我們搏取最后的希望。

“然后，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把他帶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這就是我們?nèi)祟惾缃袼枰鎸Φ默F(xiàn)實。面對未來和人類整體的命運，普通民眾也許還可以感情用事，考慮道德與感恩。但是我們作為決策者，必須理性，哪怕理性至殘忍，并需要為之愧疚一生。

“最后，我也相信，如果真的到了那種情況，那些遠征的蔚藍老兵們，一定也會贊同和支持我的計劃。他們，會做和我一樣的抉擇。”

豐塞卡說到這停住了，如他自己所說，他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愧疚，但是同時，無比堅定。

“好了，這個議題到此為止。我的話你們都有聽見，如果將來需要，我可以為此上軍事法庭。”豐塞卡翻過一頁文件，繼續(xù)說：“下面開始最后一次推演，請科研部門的人先發(fā)言……”

這場會議結(jié)束后，豐塞卡私下里得到了元老會的反饋，很簡短的一句話：很好，你在做正確的事。”

尼泊爾，溪流鋒銳基地。

賀堂堂手上拿著一堆報紙，怒氣沖沖走進會議室，“哎！這個你們知道了嗎？老兵，十萬老兵！這次跟咱們?nèi)セ鹦堑模际峭艘劾媳∥邓{什么意思啊？這要帶不回來……”

會議室里大伙看看他，都不說話。

因為這件事，這里只有他是現(xiàn)在才知道，它已經(jīng)是定局與既成事實了，并且從現(xiàn)實與理性角度看，無法推翻也不應(yīng)推翻。

現(xiàn)在這里，沒有人想再去談?wù)撨@件事。

“喂，媽？”韓青禹在一旁，又一次接通了電話。

“是，我是你媽。兒子，媽跟你說啊，咱龍池大師丟了啊！”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焦急萬分，甚至于帶著一些哭腔，韓媽著急而愧疚說：“剛開始他不見了的時候，我們還都以為他會自己回來呢，過往每次，他都會自己回來封龍岙的，可是這回……”

“沒事，媽，我知道姜上將在哪里。”韓青禹趕緊打斷道：“他現(xiàn)在蔚藍華系亞基地呢，很安全，你放心吧。”

“……真的？！”

“真的，我怎么敢騙你呀，親媽。”韓青禹故作輕松的說完，而后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電報。

那上面說，姜龍池依然還是嚴重失憶狀態(tài)，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jīng)記不起了，別人告訴他，他也沒印象……但就是這樣，老頭還是自己找去了老兵動員征召處。

所以，韓青禹現(xiàn)在雖然很想，但是又很難，親手把他的名字從出征名單上劃掉。

就像銹妹無法要求從名單上劃掉沈風廷，她的親爺爺。

這些老人，他們曾經(jīng)都是蔚藍與人類的支柱，為了人類的存亡，他們戰(zhàn)斗了幾乎一生……而今垂暮，他們本身，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了。

比之隨時間的腳步最終老死無聲，將軍們此去，也許心里就是想的，燃盡余生，陣上亡。

“那就好，那就好，那干脆你讓人把他接去你那邊吧，正好爸媽也準備過來一趟。”張潔霞那邊終于放心了。

“什么，你們過來？！”韓青禹整個人慌了一下。

爸媽并不是沒來過基地，之前他們就來“旅游”過幾次。問題是，這次再過三天，韓青禹等人就要出發(fā)去火星了，這件事韓爸韓媽至今都還被刻意隱瞞，蒙在鼓里。

“是啊，我們這都準備上飛船了，本來是嚇得沒注意了，想說出去瞎轉(zhuǎn)悠，找找龍池大師的，現(xiàn)在嘛，我剛決定了，干脆來你那。好了，不說了啊，我和你爸要登船了。”張潔霞說完果斷掛掉了電話。

“……”韓青禹眉頭鎖著，轉(zhuǎn)身，看見溫繼飛正站在面前。

“我爸媽要來，怎么辦啊？”

“你爸媽要來……關(guān)我屁事。”溫繼飛冷漠臉說：“我是來通知青少校的，蔚藍有可以供氧的死鐵面罩，你知道的吧？我要去火星。”

“不行。”韓青禹堅決搖頭。

“行不行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別忘了溪流鋒銳負責一切內(nèi)外的人，是我這個總參謀長。”溫繼飛冷笑一下，繼續(xù)說：“溪流鋒銳這次的出征名單，十分鐘前已經(jīng)對全民公布了。”

他說完直接轉(zhuǎn)身就走，走出十幾米，停步轉(zhuǎn)回一下：“我勸你還是趕緊想辦法應(yīng)付叔叔阿姨吧，哈哈哈哈哈……人類最強媽寶。”

人類最強媽寶，這是韓青禹相親事跡傳開后，這個世界給他的外號。當然，這六個字的斷句，不是最強媽寶，而是“人類最強，媽寶”。

1996年10月25日，上午九點半。

當韓爸韓媽還在來溪流鋒銳基地的飛船上，大概全世界已經(jīng)都知道了，他們的兒子要去火星。

溪流鋒銳現(xiàn)存三大戰(zhàn)力以及溫繼飛少尉（其實是四大戰(zhàn)力，只是沈宜秀少尉目前還是以蔚藍少將楊鐵雨的名字出現(xiàn)）全部都會去。

然后，一起出征的，還有新近動員歸來的十萬蔚藍老兵。

這次遠征，為什么要召回老兵讓他們?nèi)ィ癖娦睦锎篌w都是知道的。所以，當確定的出證時間傳來，一種普遍的愧疚、擔心與悲傷，開始在全世界范圍進一步蔓延。

而且，這種悲傷情緒，不知不覺漸漸開始擴大對象和范圍，延伸到了人們對佩格芒特生死的思考……現(xiàn)在，這個世界大多數(shù)的人，都已經(jīng)開始接受佩格芒特已經(jīng)孤獨戰(zhàn)死在火星的判斷了。

這樣的氛圍，再加上媒體的渲染，就好像他真的已經(jīng)確定戰(zhàn)死了一樣。

這一天，全世界許多地方，民眾都點上了蠟燭，開始為佩格芒特哀悼……

當然，拒絕者的呼叫，并沒有停止。

“喂，佩格芒特少將嗎？這里是拒絕者，我們依然沒有放棄。”

“我們的遠征軍，就要出發(fā)去找你了。”

一直重復(fù)的呼叫，對面始終沒有回應(yīng)，而且從昨天起，對面那只通話器的自動呼叫信號，似乎開始慢慢變?nèi)趿恕苍S就快沒電了。

至此，就連拒絕者的通訊兵們，其實漸漸都已經(jīng)感開始絕望，他們繼續(xù)呼叫，只是因為命令，還有他們還不愿停下來而已。

“我們聽到你了，我們定位了你的通話器，少將，你在嗎？”

“我們怕它快沒電了……”

“嗤，嗤嗤……FUCK，好像是快沒電了哦。”通話器那邊沙嚓沙嚓地響動著，“喂，喂，你們聽得到嗎？”

“這里是人類火星源能軍團，我是佩格芒特軍團長。”

“對，我在火星。目前情況還……比較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