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意見

早上臨近十一點，當(dāng)楊佑維楊廠長出現(xiàn)在商店門口來視察的時候，同樣被店外好幾百人的陣勢給嚇了一跳。

因為他最近都把精力放在方便面生產(chǎn)線上了，就沒怎么關(guān)注過商店的情況。

今天也只是隨意來看看，原本沒報太高的期望值，哪兒會想到目睹這樣的火爆場面啊？

更沒有想過服務(wù)公司的商店會是這樣獨(dú)特的營業(yè)情景。

先說商店門口，四個圍滿了人的促銷點，擠得水潑不進(jìn)。

要不是棚架下頭掛著寫著貨物和價格的紙牌子，根本看不出賣什么。

楊廠長不時聽到有人喊著。

“喂，小伙子，那海魂衫還有大號沒有？我要買兩件！”

“同志，你們這煙怎么賣這么便宜，質(zhì)量不會有問題吧？是不是焐了？”

最絕的還有個滿頭大汗的民警在人群外幫著維護(hù)秩序。

“別擠別擠，人家一個女同志帶著孩子呢！東西有的是，別著急。”

“還有這位同志，別加塞兒。有個先來后到?jīng)]有？”

但這還不算什么，因為房頂上更熱鬧。

三百平米的二層區(qū)域居然開放了，眼瞅著兩個商店的職工正往上搬整箱的汽水呢。

不但桌椅旁坐了不少大人孩子又吃又喝的。

還有不少人站在二層樓邊，依靠著欄桿，邊喝汽水邊觀望馬路的。

那是顯得既嘈雜，又悠閑。

而且同樣也有個穿著綠色新制服警察在上面維護(hù)秩序。

老得時不時四處提醒著。

“同志同志，喝完汽水兒的瓶子退了去啊。你放哪兒別放欄桿旁邊，掉下去砸著人。”

“那小孩兒，別亂跑，你別再從樓梯滾下去。你家大人呢……”

好嘛，看得楊廠長不但直咋舌，還一個勁的犯糊涂呢。

心說了，今兒不是商店開業(yè)么？怎么弄得跟開飯館兒似的？

這……還把民警給請來了？多大的譜兒啊這個……

而等到再一進(jìn)店里面，那才真是吃驚呢。

繞墻一周的柜臺居然處處是人，一樣水泄不通。

遠(yuǎn)遠(yuǎn)望著，水清、洪衍武和陳力泉居然全都上陣幫忙了。

關(guān)鍵是這個店里的燈光用的太巧妙了。

天頂上全是亮著的日光燈不說，柜臺里面居然也設(shè)置了日光燈。

這樣的創(chuàng)舉不但讓商品都變得顯眼，閃亮起來，完全不似副食店里的陰陰沉沉。

就連花磚的地面也變得爍爍生輝，光亮可人。

其實要真琢磨琢磨，貨柜就是普通的改造了一下。

這也沒用什么進(jìn)口的好材料啊，壓根就沒花多少錢，怎么感覺就這么高級，這么洋氣呢？

最絕的是這店里店外的垃圾桶，嘿，那真比“義利”的都強(qiáng)……

楊廠長看著看著，情不自禁被吸引過去。

敢情這垃圾桶啊，設(shè)計是夠巧妙的。

外觀跟個木柜子似的，翻版兒結(jié)構(gòu)，下面有柜門，里面套著個垃圾桶。

要倒垃圾的時候，從下面拽出來就行了。

那真是又干凈，又沒味兒。

不用問，這是洪衍武根據(jù)現(xiàn)今樣式效仿的，讓廠里木匠代做的。

純粹拿來主義，就沒費(fèi)什么腦子。

但問題是楊廠長哪兒見過啊，這一下就琢磨入神兒了，心里不禁對這巧心思佩服莫名。

而就在他嘖嘖稱嘆的時候，魏大姐瞅見了他，一下把他叫醒了。

“喲，廠長，你來了呀？怎么樣？給提提意見？”

那楊廠長能有什么意見可提的啊？

還沒徹底看明白呢，也只有唯唯諾諾，先敷衍了事。

不過夸了幾句，跟著他就打聽上了，連珠炮似的發(fā)問。

“怎么今兒能這么紅火啊？咱們的產(chǎn)品就這么受歡迎？還有房頂上，那是怎么回事，咱這也不是飯館兒啊？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呢？”

魏大姐則因為問題太多一皺眉。

“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大伙兒都沖東西便宜來的。咱們廠積壓的紅燒鴨罐頭，因為打折，已經(jīng)賣了五箱了。還有咱們好多東西都比副食店里的便宜。來，你看，這促銷宣傳單上商品價錢都寫著呢。給你一張……”

“至于樓上呀，本來樓梯是封著的，沒想開放。可九點的時候人實在太多了，民警同志一時也趕不過來。要不想點辦法，怕出事兒啊。我們怕燙著人，連免費(fèi)開水桶都給撤了。不過還別說，帶著孩子來的和年輕人，還挺樂意上去待著的。汽水、零食的，就勢順便賣了不少……”

“像咱們服務(wù)公司自己做的‘花生蘸’和‘椒鹽雜抓兒’特?fù)屖帧Ｄ銇碇埃瑒倓傎u光。兩大袋子加一塊兒得有二百來斤呢，就因為小武來了一手‘先嘗后買’。顧客一嘗，都說好吃，你要我要他也要，這不，沒了。現(xiàn)在制作組正急茬做新的呢……”

而就在這時候，就見罐頭柜臺的段剛手持一張“大團(tuán)結(jié)”揮舞著，大老遠(yuǎn)的招呼上魏大姐了。

“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您幫幫忙……”

魏大姐便不得不立刻結(jié)束了跟楊廠長的談話。

“那什么，不聊了，你自己轉(zhuǎn)轉(zhuǎn)吧。沒辦法，我今天也領(lǐng)任務(wù)了，得幫他們換零錢……”

說著就給楊廠長撂下了。

那人家忙正事，楊廠長也沒法有意見哪。

他只能是自己個兒出門上樓，找個座兒坐下。

然后在微微的春風(fēng)中，在亂糟糟的環(huán)境里，聚精會神研究起這促銷單來。

還甭說，就上面這價錢他都想買，可他又憂心忡忡起來了。

價格定得這么便宜？賣散貨還先嘗后買？

不會賠本賺吆喝吧？這……這能掙錢嗎？

對了對了，這店里好像沒看見有意見本兒啊？

還有這樓上，臨馬路這邊還好說，可人都往廠區(qū)張望可不行啊？

這太不像話了，不成耍猴的了嗎？

和有心雞蛋里挑骨頭，心存疑慮的楊廠長不一樣。

洪祿承帶著十二歲的小洪鈞，在下午兩點鐘時候也過來看了看。

哪怕當(dāng)時店里的人少了一半，他仍舊給予了極為肯定的評價。

老爺子認(rèn)為這買賣開局可以，不管怎么樣，到底人氣兒是聚起來了，這就是好兆頭。

不過他也一眼看穿了洪衍武拿部分產(chǎn)品打低價的噱頭“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銷售訣竅。

對洪衍武當(dāng)著他的面自賣自夸的炫耀小聰明卻頗為不恥。

這次當(dāng)著兒媳婦的面兒，老爺子直接就教訓(xùn)上了兒子。

說經(jīng)營確實貴在“守正出奇”，但“正”永遠(yuǎn)是排在“奇”前面的。

如果太過在意“術(shù)”，就走了偏門。

所以在這方面下功夫可以，但千萬別太過分了，別把別人當(dāng)傻子。

你算計再精，真要讓人家吃虧吃得疼了，一個恍然大悟，記在心里。

也就成了“砂鍋砸蒜一錘子買賣了”。

因為一個不滿的顧客，會把自己的糟糕體驗跟別人說的，那別人也就往心里去了。

反之亦然。

而接下來，老爺子倒是好好把水清夸了一通，認(rèn)為她為顧客著想的經(jīng)營思路非常正確。

俗話說“人心換人心，八兩對半斤”。

老京城也有商諺，“有人緣才有財源”。

這些話里，凝聚著多少代人的經(jīng)驗和感受，那就是必不可少的人情味兒。

其實經(jīng)營上不怕犯錯和有瑕疵，只要待人以誠，顧客就能給予商家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理解。

何況貨比貨又能差多少？

真是想有獨(dú)家貨色，絕對高出別人一截去，不是做不到，難。

反過來說，卻再沒有比感情投資更簡單，更容易，更劃算的了。

說白了，以利誘人見效短、風(fēng)險大，以情動人才是買賣長存之本。

從這方面看，洪衍武和水清的級別差距正常，他要是領(lǐng)導(dǎo)也得這么定。

好嘛，私下里的這番話，盡管沒被外人聽見，可也把洪衍武教訓(xùn)得跟被踩著尾巴似的，一下蔫頭耷腦了。

水清則笑靨如花，又連連請教有沒有什么還能改進(jìn)的地方。

還甭說，洪祿承的肚子里真有料，老爺子沒多想就提出幾條來。

一是售貨員還沒經(jīng)驗，賣東西打包捆繩兒的技巧不行，還得下功夫苦練。

不能散，不能讓顧客久候。

二就是真要想賣價高的東西，騰換小包裝，分散賣是個辦法。

因為老百姓的經(jīng)濟(jì)能力有限，散裝的就會好賣一些。

從這點考慮，今后也應(yīng)該以銷售散貨為主。

說到具體的例子，像“花生蘸”和“椒鹽雜抓兒”的辦法就不錯。

特別是牛皮紙袋，好就好在倒進(jìn)去東西無論多少，看不出份量。

能給窮人遮羞，而且不用包裝技巧。

不過俗話說“貨賣一張皮”，講究賣什么東西總得讓別人知道。

像茶葉包、煙葉包、點心匣子、醬菜簍、水果蒲包，從外觀一眼可知。

這牛皮袋上要什么字兒和圖案都沒有也不好，包裝也是一種啊……

不能不說基因遺傳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就在洪祿承跟水清傳授商業(yè)經(jīng)的時候，這小洪鈞也開始跟洪衍武擠眉弄眼了。

“三叔，爺爺說的是啊，您這熱鬧過一陣兒去，過兩天還能這么多人嗎？可別王小二過年，一天不如一天啊？”

“嘿，你小子也想擠兌我呀？”洪衍武不大痛快的說。

“哪兒能啊？三叔，我是想給您出個主意哪。白天不敢說，保你晚上買賣興隆……不過，主意不能白出啊。您得請我吃倆‘小碗兒’吃……”

（注：“小碗兒”指“北極熊”小紙碗包裝的冰淇淋，兩毛一個）

沒想到洪衍武更不樂意了。

“嘿，你這兩年我兜里掏了那么多獎金，還摳兒成這樣啊？想吃自己買去。再說了，你才多大，能有什么好主意？還給我出謀劃策？”

洪鈞馬上不忿兒的一撇嘴。

“您別小看人啊。這樣吧，我先說出來，您要用我的主意就請客，不用就算我白說行不行？”

跟著一看洪衍武的臉色。

“三叔，我的主意簡單，就跟我二叔結(jié)婚那天似的，您去找個放電影的。天黑之后，在您這棚子底下掛個幕，也放個露天電影怎么樣？別的不說，招人啊。電影是讓人白看，可汽水，瓜子兒什么的，不就賣出去了嗎？您說是不是？”

還真甭說，確實是個招兒，洪衍武聽了頗為動心。

不過他自己剛挨完老爺子呲兒，心里多少有點別扭著。

這再一看侄子，就跟自己恰才一樣搖頭晃腦的勁兒，心里就更反感。

便故意說，“嗨，你這主意我早想到了。白說了……”

“啊？”洪鈞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傻了。

跟著就求，“三叔，您不能這樣吧，真把我當(dāng)猴兒耍啊？我大老遠(yuǎn)來一趟的也不容易是不是？這還五一節(jié)呢？您……您……我說您請不請吧？您不掏錢，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洪衍武哪兒理他這個？

滿是不屑的橫了他一樣。那意思小屁孩兒一個，嚇唬誰呢？我看你能怎么著？

這一看洪衍武還無動于衷，洪鈞終于惱羞成怒了。

這小子也真敢折騰。

就見他往店門中間一蹦，抱著小拳頭，模仿馬三立相聲《念喜歌》中的段子唱起來了。

“一進(jìn)門來抬頭觀，空中來了三位仙，增福仙，增壽仙，劉海兒本是那海外的仙。神仙不落得凡間地，差派來人送吉言，吉言送到了寶號內(nèi)，富貴榮華萬萬年！發(fā)財啊發(fā)財！”

跟著眾目睽睽之下，拿眼睛一橫楞洪衍武。

“三叔……怎么樣？買不買啊？”

還別看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洪衍武再不敢絲毫耽擱，立馬掏錢。

“買買買……”

好嘛，他敢不買嗎？

這要按相聲里的套路，下面再念就沒好詞兒了啊，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