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二百七十一章 露一手

別看大家伙兒年年都過春節(jié)，可其實很少人知道。

至今為止，“最早的春節(jié)”（農(nóng)歷正月初一）發(fā)生在1966年的1月21日。

而“最遲的春節(jié)”是兩個并列冠軍。

分別是1920年的2月20日，和1985年的2月20日。

最早和最遲期間整整相差了一個月。

但如果根據(jù)歷法計算，這仍不算是極致。

因為如果農(nóng)歷不進行人為調(diào)整的話，2319年2月21日，人們才將會迎來真正的“史上最晚春節(jié)”。

這么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

其實已經(jīng)存在的最早春節(jié)和最晚春節(jié)幾乎都發(fā)生在二十世紀之內(nèi)。

這也就是說，洪衍武的一生，既趕上了1966年最早的春節(jié)，也巧合的遇到了第二次發(fā)生的最遲春節(jié)。

這實在是一件有幸的事兒。

或許，這種兩極差距，便可以看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這既預(yù)示著本世紀的共和國，必定要走出復(fù)興之路，我們的國運將會完成衰極而盛的轉(zhuǎn)變。

也同樣符合洪衍武本人身上正在發(fā)生的人格轉(zhuǎn)變。

1985年是乙丑年，這一年人們所感受到的過年氛圍，最大的特點就是鬧騰。

比如市場豐富了，大店小店都搞促銷，年貨種類多不勝數(shù)。

那市民們買東西可就有的選嘍。

所以哪兒哪兒都是人，遠比過去配給制時期熱鬧多了。

另外社會上的迎春活動也變多了。

比如地壇恢復(fù)了春節(jié)廟會的傳統(tǒng)，從2月10日起，要一直熱鬧到2月24日。

還有2月11日到2月15日舉辦的首屆全國芭蕾舞大賽，都給年前增添了不少聲色。

甚至春晚的表現(xiàn)形式也做了一次極為大膽的嘗試。

導(dǎo)演黃一鶴因為閱兵帶來的興奮感，和看了鄧麗君的《1984十億個掌聲演唱會》的演唱會錄像，決定把春晚舞臺搬到了工人體育館。

但無論怎樣，年前要論最熱鬧的地兒，還得說是集郵總公司和各個郵政營業(yè)部。

因為隨著1980年首套生肖票猴票的價格一路高漲，且?guī)雍竺嫠哪甑纳て蓖瑯映掷m(xù)上揚。

本年度牛的生肖票徹底成了廣大集郵愛好者們瘋狂搶購的票種。

連報紙都專門做了報道，宣布了一條驚人的消息。

說自郵票發(fā)行以來，直至除夕前兩天，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全國的所有生肖票就已告全部售罄。

只可惜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如此火熱場面的背后，卻只會迎來“牛票不牛”的無奈。

因為這張牛票，也是生肖票發(fā)行量開始迅猛擴張的一年。

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1983年的豬發(fā)行量僅年的鼠僅2100萬，幾乎都與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的普通票種數(shù)目差距不到。

而這一年牛票發(fā)行量居然高達12000萬，普通的票種發(fā)行量僅1000多萬。

由此可知，郵政看到近年來生肖票受追捧的現(xiàn)象，便打著滿足社會需求量的旗號，開始盲目的給生肖票擴大發(fā)行量了。

而這，才是使得第19801984所發(fā)行的5種生肖票價格，明顯高于后面的7種生肖票價格的真正原因。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年牛票的發(fā)行量，其實比原有歷史9000多萬還超出了兩千萬。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自然要歸結(jié)于猴票價格遠遠高于原有歷史的走勢。

實際上，在洪衍武囤貨居奇的作用力下。

此時猴票價格已經(jīng)超過了原有歷史軌跡的十倍了。

單票的價格官方指導(dǎo)價在百元一張，私人交易則已經(jīng)逼近一百五十元了。

完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高度。

偏偏對這件事，理論上已經(jīng)掌握了近億變現(xiàn)能力的洪衍武本人，卻壓根懶得計算。

他的心思全放在和泉子一起，精心準備家里的大飯上了。

畢竟是晉級成了職業(yè)廚師了嘛，怎么也得露一手才算沒白學(xué)不是？

所以這一年，不光洪家，連水家的大飯，這哥兒倆全包了。

這倒是讓兩家的婦女同志們統(tǒng)統(tǒng)解放了，可以徹徹底底的免了灶臺上的勞作。

雖然徹底想歇不可能，雜事也同樣夠她們忙道的。

可比起其他的家庭來說，這已經(jīng)夠她們趾高氣昂，傲視其他家庭的婆媳母女了。

像西院兒水嬸這一天就沒斷了跟鄰居們的顯擺，逮誰也得跟誰說一聲，晚上吃現(xiàn)成的，大飯有女婿操持。

弄得水清特不好意思，死乞白賴守著家門口，干脆不讓她出屋門了。

至于結(jié)果，當(dāng)然不會砸鍋。

洪衍武和陳力泉作為“張大勺”的親傳弟子，已經(jīng)專心苦練了兩年了。

何況他們又有玉爺給的底子，但凡動手用力的事兒上，那都是有屬性加成的。

碰海如此，學(xué)廚一樣如此，這練一年幾乎可頂普通人十年。

所以這頓飯的水平那是相當(dāng)可以。

像“紫氣東來”（蔥燒海參）、“大蝦”、“虎皮肘子”、“干燒黃魚”、“燴兩雞絲”、“四喜丸子”，這幾道主菜做的有模有樣。

水準至少能及得上其他酒樓飯莊的“二灶”。

“烤羊肉串”、“老面饅頭”，還有他們跟“張大勺”特意學(xué)來的奶油點心“光頭”、“水烏他”，屬于稀缺性獨家品種，也是別具風(fēng)味。

此外，更有洪家自家花園生長的蜜漬，和允泰托人送來的自釀御酒“滿殿香”增色。

但說來也邪了，這一切都遠遠不如兩道看似普通的菜肴受歡迎。

一是“鍋塌豆腐”，一是“海米燒大蔥”。

為什么？

咱在這兒不妨點透了，就是因為超凡脫俗的手藝。

首先是這兩道菜做得精。

就拿這鍋塌豆腐來說吧。

這道菜，外面館子要做，幾乎都是山東本土辦法。

先用南豆腐切半斤，然后用三厘米薄片放入碗內(nèi)。

雞蛋三枚，打碎倒入豆腐碗之中，加入少許煸熱的蔥花拌勻。

炒鍋再放素油，燒熱后，將豆腐、雞蛋倒入，攤成圓餅。

待得兩面煎成金黃，這才放入黃酒、醬油、精鹽和白糖調(diào)味兒，然后勾芡。

出鍋之后呢，這菜應(yīng)該是顏色金黃，帶著撲鼻的蔥香，汁寬味厚，是又下飯又好吃啊。

至于水平高低，毫無疑問，就在入味與否和煎豆腐的火候上了。

同時這道菜往往有個難解的題目。

就是特別容易散汁，一散汁就不好吃了。

所以必須趁熱，剛出鍋馬上就得上桌才行。

要一耽擱，弄不好顧客就有意見了。

至于“張大勺”教給洪衍武和陳力泉的，卻是經(jīng)過宮廷改良的做法。

改良的地方主要在于要將切好的豆腐一塊塊沾好蛋糊去煎。

這樣不但能有更好的模樣，也保證了菜肴的入味。

但最關(guān)鍵的一個秘方還在于勾芡時不用淀粉，而用骨湯。

因為骨湯里有膠原蛋白，這種辦法調(diào)好的湯汁又香又濃，涼了也不瀉。

另外，“張大勺”還有屬于自己的私房菜升級版，甚至就把大眾菜改為珍饈了。

敢情老爺子的獨門做法，還得把豆腐兩面抹上鮮蝦餡，再粘好蛋糊去煎。

并且去腥用的黃酒，也要用蝦子去泡。

這么一來，這道菜除了咸香以外，還加了一道“鮮”口兒，能不好吃嗎？

所以像洪衍武和陳力泉按照升級版這么一做。

別說像洪祿承、王蘊琳這樣見過大世面的主兒連夸精彩。

就是水庚生、水嬸兒吃過這道菜后，也如劉姥姥吃“茄鲞”一樣。

鬧出了非要跟洪衍武學(xué)上一學(xué)，以后就只愿吃豆腐的笑話。

可見其滋味有多么勾人了。

接下來，還得說一說這“海米燒大蔥”。

這道菜據(jù)傳是傳奇御廚“張東官”所創(chuàng)，譚家菜的常客金潛庵以這道菜為最愛。

但別看來歷非凡，層次挺高，但其實用料還特別簡單。

就是大蔥切成兩三寸的段兒，先用素油將蔥段兒炸透，炸好后碼在盤中。

最后再將泡有海米、醬油、糖的調(diào)料倒入鍋中，收湯后澆到碼有蔥段兒的盤內(nèi)即可。

有意思的是，哪怕“張大勺”傳藝之前，洪家的孩子也一直有這個口福。

這是因為王蘊琳身為大家閨秀，年輕時也獨愛這道菜。

不過由于洪家、完顏家早已破落，王蘊琳可是屬于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主兒。

那憑著記憶里的味覺，和詢問過家里私廚的只言片語來做，未免就有點荒腔走板了。

實際上這道菜訣竅有二。

一是金鉤大蝦米必先用黃酒浸泡來化開。

二是蔥一定要特定的時節(jié)，特定的品種。

京蔥在不同的時節(jié)，生長狀態(tài)也不同。

大致可分為小蔥、溝蔥、青蔥、大蔥和羊角蔥。

而這道菜選用的，就是京蔥之中的大蔥。

但是并非所有的大蔥都能入菜，必得是在霜降之后、上凍之前，從地里起出來的大蔥。

因為只有在地里經(jīng)了霜，蔥質(zhì)才會變得脆嫩可口，也只有這樣的大蔥，才能稱得上是上品大蔥。

即使是最優(yōu)質(zhì)的大蔥，優(yōu)質(zhì)期也只能延續(xù)到來年的正月十五，此后大蔥的品質(zhì)，就日趨下降了。

所以說到底，此菜重時節(jié)，只能冬天做，立春后，蔥就無法再用。

也正因為接近了立春，那么像洪衍武和陳力泉剝蔥的辦法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一捆大蔥也就出兩盤子，剝下來的蔥葉子就有一筐。

但必須得說，這么做絕不是無用之功，

這道菜做出來居然一點兒沒有了蔥味。

兩大家子人，無論男女老少誰都贊不絕口，最后連湯湯水水都吃凈了。

王蘊琳更是由衷感嘆，“這味兒才對了……”

可見燒蔥不易，實屬絕活兒！

其次說來，這兩道菜除了精心制作，還有熟能生巧這一說呢。

這也是洪衍武和陳力泉給公家干飯館的本意，就是需要實戰(zhàn)，磨煉火候。

要知道，自打“北極熊餐廳”開業(yè)以來，老百姓下館子點的最多的兩道小炒就是這兩樣菜。

理由也很明顯，因為原料便宜啊，價錢就便宜。

豆腐和蔥才多少錢？

洪衍武和陳力泉自打開業(yè)以來，四個月之內(nèi)，每個人早就做過數(shù)千盤了。

現(xiàn)在一天得照著幾百份往外出，早就成了招牌菜，他們的手藝當(dāng)也以這兩道菜為最。

而且話說回來，所謂便宜也看跟誰比。

這兩道菜都賣一塊一呢。

要跟他們自己比，這個價兒可幾乎跟“大食堂”提供的葷菜一個水平了。

要跟外頭比呢，也已經(jīng)能跟別的餐廳的炒雞丁，木樨肉差不多看齊了。

所以當(dāng)初餐廳開張時候，好多老百姓看過“北極熊”的小炒菜單，被驚得直咋舌。

也有好多人問過，你們這小炒怎么賣這么貴啊？這還是豆腐嗎？這還是蔥嗎？

而餐廳的回復(fù)就一句。

“好吃啊，反正和別的地兒不一樣，跟那些特價菜更不是一回事，您一嘗就知道了。這樣，要嘗一口您覺得不好，我們包退。”

結(jié)果怎么樣，確乎如此。

哪怕豆腐和大蔥賣出了肉價，可一樣深受歡迎啊。

就連“北極熊”的工人守著大食堂，天天中午都有人串過來點這兩道菜打牙祭。

可見真正的廚藝具有化腐朽為神奇之效。

從這點上來說，“北極熊餐廳”也的確讓人恨得慌。

一個豆腐和大蔥都能讓人吃上癮啊。

關(guān)鍵是，你不吃吧，還想得慌。

你一猶豫吧，弄不好還賣完了。

哎，說真的，作為“北極熊”工人和附近居民，其實也挺毀自信的。

因為要想難過，都不用想起傷心事來。

他們只要想起自己面對豆腐和大蔥都無力抗拒，就足夠傷感的了。

沒出息！吃貨一個！

恐怕是他們經(jīng)常自責(zé)的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