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漢室 第十七章|萬年公主

“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偨侵?，言笑晏晏。”詩經(jīng)氓

董貴人是董承獨(dú)女，嬌生慣養(yǎng)，并不怎么畏懼皇帝，甚至還敢偷眼打量。

皇帝深肖其母，樣貌俊秀，雖然養(yǎng)尊處優(yōu)，但近來又是研讀經(jīng)書、又是去上林騎馬，天生貴胄之外，更是平添了一股英氣與儒雅。

董貴人久在閨中，何時見過這樣的人物？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情竇初開，只這一眼便將皇帝的樣子印在腦海里，一顆心砰然作響。

皇帝一時沒有叫起，她乖乖的跪在地上，語氣似嬌似嗔：“這只金步搖是家母所贈，意義重大，所幸被陛下拾得，不然臣妾都不知該急成什么樣子。”

這金步搖下的山題乍一看像是桂枝，這會拿到眼前仔細(xì)看原來是鹿角，皇帝知道這是認(rèn)錯了，十分干脆的叫董貴人起來：“既然是你母親所贈，那就好好收著，不要再弄丟了?！?p/> “諾?！倍F人大大方方的起身，先于穆順伸出手，從皇帝伸出的手掌中拿走那只金步搖。

董貴人的指尖仿佛不經(jīng)意間在皇帝掌心短暫停留，柔嫩的觸感讓皇帝眉頭一挑。

“陛下不如去臣妾哪里歇息？太官令剛送來一些糕點(diǎn)?！倍F人殷勤的邀請道。

皇帝拒絕了董貴人的一番好意，轉(zhuǎn)身就走：“不用了?！?p/> “陛下”最后兩個字含在喉頭，董貴人瞪著空蕩蕩的廡廊，很不高興的抿起了嘴，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還沒有說臣妾的名字?！?p/> 身側(cè)采女正站在邊上，悄悄低聲稟告：“陛下去的東閣，好像是宋貴人的居處。”

“啪！”

董貴人突然打了那采女一巴掌，凌厲的氣勢全然不似在皇帝面前做出的乖巧模樣，她訓(xùn)斥道：“我難道看不出來嗎？還要你告訴我？”

看著皇帝離開的方向，董貴人轉(zhuǎn)身回望椒房殿高大的正殿，由于還沒有正式舉行立后大典，椒房殿正殿被人封閉。哪怕是她與宋、伏幾個貴人，都只是暫時住在椒房殿里的偏閣里。

不過，從今以后，椒房殿就只能有她一個主人。

董貴人凝視著高貴華麗的椒房殿，不由握緊了掌中的那只金步搖。

皇帝來到東閣時，立即發(fā)覺了一些不對勁，東閣里的宮女、宦官，無不屏息靜氣，小心翼翼，生怕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正在心里起疑時，階上一名中黃門快步走到跟前說道：“萬年公主說，陛下若是來了就請直接進(jìn)去，宋貴人身子不好，不能出門相迎?！?p/> “這是什么道理？”穆順不滿道，哪怕對方是皇帝的姐姐，這么做未免也太失禮了。

“好了?！被实郯研湟粩[，看來劉姜早就得了消息，特意在這里等著他呢。

把穆順等人留在原地，皇帝一人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以往來到這里總是能聽見宋都的歡聲笑語，此時除了靜默以外還是靜默。

皇帝心里一沉。

他看見萬年公主劉姜端坐主位，旁邊坐著伏壽，卻不見宋都的身影。

劉姜與伏壽都是一絲不茍的人，彼此性趣相投，最為合契，此時都是有一絲憂愁凝于眉間。

這個的樣子讓皇帝心里感到不妙。

看到皇帝來了，劉姜聲音清冷，對伏壽說道：“你先回去休息，移宮的事，我自會尋人告知。”

“諾。”伏壽平靜的起身行禮，語氣與她往日一般無二，只是那眼底的一抹紅色，卻深深刺痛了皇帝。

原來她也曾為此哭過。

原來皇帝不止傷害了一個人的心。

在經(jīng)過皇帝時，伏壽稍稍頓了頓，偷眼看了皇帝一下，眼中掠過莫名的神色。

皇帝忍著沒有看她，因為他知道，這里有一個更需要他安慰的人。

劉姜直直的看著皇帝好一會，方才說道：“陛下是個聰明人，這些天你做的任何決斷我都別無他顧的支持你，后來事實也證明你確實是對的。但這一次，我不得不說，你錯了。”

皇帝沉默了，雖然很不忍，但還是堅定的說道：“我自認(rèn)我做的沒有錯?！?p/> 劉姜沒有搭話，先往一簾之隔的臥室里看了一眼，眼神復(fù)雜的說道：“在朝廷上，陛下確實是個明君，但是在別的地方，你依然是錯的。”

她伸手?jǐn)r住了皇帝要說的話，頭微微下垂，帶著對往日的追憶，道：“當(dāng)年孝宣皇帝詔求故劍的往事，陛下作為劉氏子孫，不妨仔細(xì)想想”

這是在用漢宣帝不懼霍光權(quán)勢，執(zhí)意立糟糠之妻許平君為皇后的典故來暗諷皇帝。

“今時不同往日，我這么做有我自己的用意?！被实鄣吐曊f道。

劉姜頓時不滿道：“現(xiàn)在你是大權(quán)在握的皇帝，朝野公卿誰人不服，我不明白還有什么事能難倒你、非要讓你用皇后之位來交換？跟當(dāng)年的霍氏比起來，董承什么都不是、又能幫皇帝做什么！”

面對劉姜的叱問，皇帝臉上浮現(xiàn)出堅毅的神色：“就因為他一無是處，所以我才會看中他。這天下的事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平定天下也不是誅殺幾個逆臣賊子就可以了的。光武皇帝雖說是中興大漢，但他不過憑借個人的能力給大漢續(xù)了一命，并沒有留下一個完整的制度以及典章，后世偶爾出幾個明君來維持現(xiàn)況已屬不易，更談何根治惡疾？”

劉姜沉默了，她一個弱女子不是很明白這種事情，遲疑的問道：“你說的惡疾，是什么？”

皇帝停頓了會兒，幾番考慮之后，方才下定決心，傾身靠近劉姜，在其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他、他們？”劉姜難以置信，驚駭?shù)难诳诘馈?p/> 皇帝語重心長的說道：“歷代先帝，但凡有為有德者，無不是傾力在這方面下功夫，與他們勾心斗角。這幾日我會讓人將歷代帝紀(jì)整理出來，供你誦習(xí)?；式憧戳耍匀痪蜁靼孜艺f的絕不是虛言?！?p/> 這個時代的女子并沒有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尤其是名門冠族的閨秀，更是自小就學(xué)富五車，經(jīng)義皆通。

見皇帝說的鄭重，劉姜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

皇帝用真誠的眼神看著劉姜，緩緩道：“劉氏乃天命所歸，身為高祖血裔，此時正是百年難逢的良機(jī)，我豈能不趁此了結(jié)歷代先帝的夙愿？”

“所以說、”劉姜苦笑道：“到底還是我小氣了。”

“這也怪不得你，沒有人能隨心所欲，即便我是皇帝，也會身不由己?！被实坶]上雙眼，十分肯定的說道：“我會補(bǔ)償她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