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漢室 第一百零五章 郡邸宿論

“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漢書帝紀四顏師古注

長安城，漢陽邸。

邸舍，是指各地州、郡、國、縣等地方行政機關(guān)派駐在首都的辦事機構(gòu)，用以提供地方上計吏入長安時食宿、并且用來及時觀望朝廷局勢，這是自秦漢發(fā)源的邸舍制度，同時也是后世駐京辦事處的前身。

漢陽邸就是涼州漢陽郡設(shè)立在長安的郡邸、辦事處。

在趙謙死后的第二天，觀望許久的馬騰、韓遂這才款款而至，他們一來就受到了朝中上下的熱情歡迎，皇帝第一時間召見了他們，親口許諾不咎昔日之罪，并賜下封賞，拜韓遂為涼州刺史、馬騰為平狄將軍。

朝廷的這番表現(xiàn)讓馬騰徹底放下心頭顧慮，開始放心享受在長安的日子。

馬騰的安心自有他的理由，韓遂的憂心也有他的道理。

朝中巨擘之一、司徒錄尚書事馬日磾早已默認馬騰的身份，是屬于扶風馬氏的旁支。今后憑借馬日磾?shù)年P(guān)系，馬騰說什么也能飛黃騰達，而別看韓遂坐鎮(zhèn)一方，待過幾年，誰家日子過得好還不是一目了然？

韓遂擔憂自己今后可能會屈居馬騰之下，心中隱隱有些妒忌，看向馬騰的眼神也就有些不自然了：“足下承先人遺澤，光耀門第，實在是讓小弟愧煞。”

馬騰注意到了韓遂在稱呼上的改變，樂呵呵的笑道：“若非朝廷寬赦、司徒馬公睿鑒，我又何能重返官身，回歸宗族？”

韓遂手把著杯盞，若無其事的說道：“是啊，想當初我等起兵，彼此扶持，共歷艱難。如今既已安定，足下今后長居京畿，小弟不日就要趕赴金城，以后再要相見可就難吶。”

馬騰沒聽懂韓遂話里的意思，正欲細問，只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你又出去亂跑？”馬騰厲聲道。

話音剛落，卻見馬超牽著馬打庭下經(jīng)過，身后還跟著十數(shù)名同樣牽著馬的騎士。

“阿翁！”馬超把韁繩甩到蒼頭手上，邁步走了進來，說：“我剛與令明他們?nèi)チ顺潜庇潍C。”

“這里是長安，多得是豪強望族，你少給我惹事。”馬騰告誡說道。

“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我難道還看不出來么？”馬超忍不住叫屈，忽然又低聲說道：“令明又跟阿翁你說什么了？”

馬騰看到他這樣子，就知道對方一定是在外面闖過禍，細問之下，原來只是策馬外出時踩了農(nóng)人的麥子：“若是尋常人家的麥，且不用管他，若是寄托在別家門下的，就得遺金致歉。切不可鬧出人命，我父子才歸順不久，即便有馬氏家名，但終歸得謹慎些。”

韓遂見馬騰一本正經(jīng)的以馬氏后人自居，全然未曾想過馬日磾是不是真心接納，不免感到好笑：“幸而朝廷未有愛農(nóng)惜物的律令，不過也無妨，足下門第高貴，朝廷正是倚重足下的時候，再如何也不會罰到足下。”

馬騰久居羌旅，雖常自稱是馬氏之后，但由于出身卑微，又參與叛亂，故而這么些年根本無人承認。直到這次歸順之后，得到了馬氏當家人馬日磾?shù)谋硶c接納，他這才能正式以馬援后人自居。

無論是返祖歸宗、還是攀附豪強之家，都讓馬騰的階層提升了無數(shù)個檔次，遠在韓遂之上，再也不會出現(xiàn)以往與韓遂在涼州平起平坐的情形了。

馬騰為名利所惑，還沉浸在重返豪族階層的喜悅里，一時竟無暇顧及到韓遂話里的譏諷。

韓遂覺得無趣，轉(zhuǎn)頭對馬超說道：“馬健勇這些天還是白身，可以沒什么顧忌，等到入學(xué)之后，那就得處處時時都要講規(guī)矩了。”

馬騰笑臉一收，接著說道：“文約說的是，陛下已經(jīng)下詔，特許你入太學(xué)讀明經(jīng)。太學(xué)明經(jīng)科的學(xué)子多是簪纓世家出身，你可得好生結(jié)交，絕不能給我惹出事來！”

“太學(xué)？”馬超驚道：“不該是入宮去做郎官么？龐德都是羽林郎。”

龐德做過郡吏、州從事，不過是涼州南安郡的小豪強罷了，以前跟隨在未得到馬氏承認的馬騰身邊，馬騰還會高看他一眼。現(xiàn)在自己的身份與形勢都不同以往，自己的立場和態(tài)度自然發(fā)生了改變。

“他哪能跟你比？”馬騰說道：“入太學(xué)后多結(jié)識簪纓良俊，過三年無論策試能不能過都不干緊要，我自會給你尋一個軍職。龐德成了羽林郎再如何也不過只是征戰(zhàn)封將吧？哪能及你？”

馬超猶自不情愿：“可那經(jīng)書我自幼就看不慣，這下還讓我學(xué)三年當初新息侯不讀齊詩，不照樣成就功業(yè)？”

“你年未及冠，是該讀些學(xué)問，我家雖出過新息侯這等戰(zhàn)功起家的勛臣，但其后還不是靠馬南郡以經(jīng)學(xué)傳家？”馬騰睜著圓目，說道：“就連當今司徒都是博學(xué)之士，我也不要你做博士，至少這經(jīng)書得疏通略懂吧？不然以后別人將如何看待我家？”

馬南郡就是指大儒馬融，門生千人，盧植、鄭玄都是他的學(xué)生。扶風馬氏就是靠著馬援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馬融光大的聲望，這才成為關(guān)西數(shù)一數(shù)二的豪門望族。

話及于此，馬超也不好反駁，沮喪地退下了。

馬騰見馬超離去后，這才對韓遂說道：“這小子，什么時候才能讓我省心？”

韓遂笑了笑，沒有接話，他說：“令郎得入太學(xué)，可以說是足下恩蔭。可這龐德他本不過曾為涼州從事，還是足下的一員部將。足下可有想過，陛下是如何得知此人姓名、又是何故拔擢？”

這個問題馬騰也曾想過，他對此的解釋是：“想必是要分我之勢，可龐德非我親信，不掌親兵，陛下調(diào)走他，這對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礙之處，我反倒能將龐德的人收入麾下。”

“沒這么簡單。”韓遂沉聲道：“你手下帶來的那幾千兵馬本就歸順于你，陛下不往里面安插人手，反倒還調(diào)走龐德這個外姓，難道真是要分你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