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夜 70.不要

“漢將？”阿顏達(dá)幾乎出自本能，從腰間抽出圓月彎刀，直直就劈向了高遠(yuǎn)。

副將之中，高遠(yuǎn)偏謀臣，他輕功雖好，但短兵相接毫無優(yōu)勢。眼見刀刃就到面門之前，他的瞳孔緊縮，臉色煞白，即便能躲到一二、第三招必中。

慶幸，多塔迅速用自己匕首接住阿顏達(dá)的彎刀，口中焦急道：“刀下留人，兄長。這是鐵魂軍降將。”

“降將？叛主之人，更該殺！”阿顏達(dá)蹙眉，彎刀兇猛，力道不減。

“兄長，聽弟弟一言，他活著有用。容弟慢慢稟告。”多塔臉色蒼白，額頭上已開始冒出涔涔冷汗。

高遠(yuǎn)見兩個王爺說的都是突波語，自己根本聽不懂。還好紫戎大王惡狠狠瞪視了他幾眼后，終放下了手中的圓月彎刀。他暗自舒了口氣，用衣袖擦擦汗，任憑著幾個跑進(jìn)來的突波兵士綁了他，押著他往營帳外走去。

“多塔，你傷如何了？”待侍衛(wèi)們押著高遠(yuǎn)走出營帳，阿顏達(dá)忍不住走近多塔，小心翼翼拉開多塔的戰(zhàn)袍領(lǐng)口，查看著他肩膀上的傷口。

“兄長，無礙。”多塔拉好衣服，頹唐道：“今日和哥舒寒交鋒，暗軍實力比咱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此役未必還有勝算，不知兄長可有打算？”

“多塔，這幾日勉為其難，讓你不分晝夜替兄長守城督戰(zhàn)，辛苦了。還好，阿朧的病情已有轉(zhuǎn)機，此后守城事宜本王會親自安排，盡全力就是。他們漢人講，知進(jìn)退，明得失。民間也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諺語，你可懂什么意思？”阿顏達(dá)盯著火盆里的火苗，神情莫測。

“難道，威名赫赫的紫戎大王，要棄城投降不成？”多塔怒聲道，腦門上隱現(xiàn)青筋聳動，他情緒激動而暴烈。

“投降，自然不會。咱們都是突波金刀勇士，寧死不降。但此次敵我實力懸殊，本王擔(dān)心土庫堡撐不了多久。我們一起并肩打了那么多場惡仗，此次最兇險。不但你受傷不輕，阿朧又有早產(chǎn)跡象，你們是本王最擔(dān)憂的親人，本王無法心無旁騖，死守這座城。本王更想保護(hù)你們?nèi)矶耍樌氐酵徊ǘ汲恰Ｈ舯就跤忻厝ィ艋实酃肿铮就跻蝗顺袚?dān)就是。”阿顏達(dá)拿起桌幾上的酒壺，狠狠灌了幾口。

“兄長，多塔不會讓您和……玲瓏夫人有事的。”多塔忍不住拉住阿顏達(dá)的胳膊，急切道：“其實，咱們也并非毫無勝算，不知兄長可知，您府上為玲瓏夫人解毒的醫(yī)官，她的來歷？依弟之見，她或可威脅哥舒寒退兵，更能成為我們手中最后的王牌。”

阿顏達(dá)冷冰冰盯住多塔，后者在他鷹隼般的目光下，心底微微泛寒，拉著兄長的手，也不由自主松開，自然垂在自己身畔。

多塔囁嚅道：“兄長，可以讓這醫(yī)官先為玲瓏夫人解毒，無礙后我們再……”

“多塔，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本王？剛才那漢將，就是鐵魂軍的高遠(yuǎn)吧？”阿顏達(dá)緩慢道：“原來，和大常柳氏聯(lián)手設(shè)局的，竟然是你。假冒本王名義，仿造本王手書，偷蓋本王印章的內(nèi)鬼，竟是本王的親兄弟。”

“大哥，您也瞞著多塔很多事情啊。不錯，此局乃弟弟和柳貴妃派來的欽差柳辰青暗中議定。汪忠嗣乃大常戰(zhàn)神，多年與突波勢不兩立，不知多少我邦勇士，就死于他和鐵魂軍刀下，他就是突波的心腹大患，難道不該鏟除嗎？弟弟不告之兄長，就不想給您添什么麻煩，若將來真有千古罵名，弟弟也愿為兄長一力承擔(dān)！”

多塔失望地冷笑：“但弟弟沒有想到，兄長居然與暗軍哥舒寒暗通款曲。果然，他軍醫(yī)十七突然造訪紫戎王府，并非心血來潮，而為別有用心。莫非要里應(yīng)外合，偷襲土庫堡？兄長別忘了，您乃突波的紫戎大王，世襲尊貴的王位，如何可里通外敵，叛國求榮呢？”

“胡說！那軍醫(yī)就為阿朧解毒而來，并無其他要求。你不做壞事，何必又怕別人壞你的事？”阿顏達(dá)一甩衣袖，碧藍(lán)的眸子泛起怒火。

“多塔，你既然也知道通敵叛國，為天地男兒不齒的卑鄙行徑，為何還要和那些齷齪小人，為爭奪權(quán)力陷害忠國良將？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決，就要光明正大，容不得半點卑鄙行徑。這城，他攻我守，拼的是實力，而非陰謀詭計。高遠(yuǎn)，你要交給本王處置。”

“兄長……”多塔情急之下，話未說完，心中悶痛加劇，他一陣劇烈咳嗽，不禁捂住胸口。

阿顏達(dá)一把攙扶住多塔，焦急道：“快傳軍醫(yī)。”

“不必，無礙。”多塔大口地急喘了幾下，漸漸平靜下來，他垂著頭，似乎在思考。

半晌之后，他淡淡道：“兄長，弟弟知錯了，那高遠(yuǎn)就交給兄長處置吧。”

阿顏達(dá)釋然一笑，親昵地拍拍多塔肩膀：“剛才，本王的話也重了些，你不要在意。”

“沒有，兄長作為氏族的首領(lǐng)王爺，弟弟亦為您的屬臣，愿為王爺馬首是瞻，萬死不辭。”多塔微微俯身，把右手放在心臟位置，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突波宣誓禮。

“多塔，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本王的弟弟，本王的親人。”阿顏達(dá)摟緊自己的兄弟，觸得他身上的溫暖一如少年記憶，遂而放了心。

“兄長，巡營時間到了，不如今晚和弟一起？”多塔謹(jǐn)慎問道。

“好，就像以前那樣，你我兄弟共同巡營。”阿顏達(dá)屏退身后隨從，多塔也向身后侍衛(wèi)擺擺手，兩人并肩走出了營帳，來到城墻之上。

夜空之中，彎月如勾，城墻下悠悠傳來羌笛的余韻，帶著幾分清淡的思念與哀嘆。

“兄長，玲瓏夫人的病可好？”

“那軍醫(yī)，醫(yī)術(shù)確實高明。還有，多塔，謝謝你送來的那些藥材。”

“她……快生了吧。”沉默半刻，多塔抬頭望著遠(yuǎn)遠(yuǎn)的月亮，幽幽道：“聽說，是男孩兒？”

“嗯，請穩(wěn)婆看過，多半是兒子。”阿顏達(dá)多少流露出幾分興奮：“你要當(dāng)叔叔了，這將是我們氏族新一代里，第一個男子漢。等他長大，你會教他騎馬射箭嗎？”

“放心，我會教她的孩子，騎馬射箭……”多塔靠近阿顏達(dá)，在他耳畔低低道：“阿顏達(dá)，你可告訴過阿朧，那夜救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吧？”

阿顏達(dá)剛想回答，只覺得自己腰間驀然一涼，隨之而來劇痛與灼熱。他幾乎不可思議的，盯著自己腰間插著的匕首，他用手攥住了，那匕首之上微微顫抖的手掌。

“多塔，我是你哥啊……”他喃喃笑道，不知不覺的，眼淚竟然淌了下來。

“哥，你放心，我會教她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騎馬射箭，繼承紫戎王位。”多塔笑得冷酷無情：“我要阿朧，從見到她第一刻起，我并不比你少愛她多少。我一直想，如果你不是我哥，多好……我就能狠下心來，早點兒下手了。”

阿顏達(dá)眼見著身后自己的隨從們，一一被多塔的侍衛(wèi)扼住喉嚨，悄無聲息地倒在黑暗之中。他也無力的，慢慢的，倒在自己兄弟懷中，他絕望地看著，那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見，那人邃黒的眼眸中，也流出了一串一串眼淚，以及狂熱而絕望的光亮。

“別……告訴阿朧……”阿顏達(dá)微微一笑，終于握住多塔手指的那只手，頹然放松下來，垂在自己身側(cè)。

他半睜著湛藍(lán)眼眸，看著夜空中的彎月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終于變成了那人微笑的眼眸。他到底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低低的最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阿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