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之莊稼漢 第1409章 罵人

延熙十年五月，已是開始進(jìn)入盛夏，熱浪襲人。

幸好，馮大司馬的帥帳建在井陘上，山谷里微濕里帶著涼爽，好不愜意。

身為大漢都督內(nèi)外軍事的大司馬，馮永并沒有留在后方，而是隨著攻拔井陘魏軍寨堡的進(jìn)度，不斷地向前遷移，算是親自督促戰(zhàn)事進(jìn)度。

隨著井陘上最后一個魏國堡寨被攻破，井陘真正的關(guān)口——葦澤關(guān)——終于暴露在漢軍的面前。

關(guān)口前的拒馬鹿角已經(jīng)被士氣如虹的漢軍清理干凈，壕溝也被填平。

只是在雄關(guān)面前，再高的士氣，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看著赤紅色的潮水再次如同退潮一般被打了回來，站在某個山頭上的馮大司馬面無表情地放下望遠(yuǎn)鏡。

大司馬因為戰(zhàn)事不利而沉默不語，跟隨在左右的隨從們也沒人開口，一時間，氣氛都有些壓抑。

“這些日子傷亡多少了？”

直至馮大司馬開口詢問，這才打破了安靜。

隨軍參諸葛瞻接口道：

“不算今日，傷三千一百五十五人，死一千三百人。”

雖然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馮大司馬聽到這個數(shù)字，臉色仍是禁不住變得有些陰沉。

這僅僅是攻打葦澤關(guān)的傷亡數(shù)據(jù)。

攻拔整個井陘道上的所有魏軍堡寨的傷亡加起來，都沒有這些日子攻打葦澤關(guān)的來得多。

“夠了，傳我軍令，讓諸軍各營，都退下來吧。”

馮大司馬抬頭看了看天，緩緩道：

“天太熱了，這些日子將士們也夠累的。從明日起，讓全軍都不要攻城了，在山里各尋蔭涼處避避暑，讓將士們好好休息三日。”

諸葛瞻稍稍遲疑了一下，并沒有立刻應(yīng)下來，而是喚了一聲：

“大司馬，這？”

馮大司馬皺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諸葛瞻。

“大司馬，先帝在夷陵……”

諸葛瞻面對馮大司馬質(zhì)問的目光，鼓足勇氣，硬著頭皮小聲提醒了一句。

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自己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沒想到馮大司馬眼中竟是露出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神色。

然后又回過頭，指向前方的葦澤關(guān)，緩緩道：

“你能有這個心思，看得了出來，這些日子確實有些進(jìn)步。”

“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關(guān)內(nèi)的賊軍當(dāng)真敢出關(guān)，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怕就怕，他們沒有這個膽子。”

“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井陘與夷陵的地形，又如何能一概而論？”

夷陵山地林密，又是高溫干燥，先帝布營延綿百里，橫跨大江南北，不但容易被各個擊破，甚至沒有做防火措施。

被陸遜放一把火，各部營不但不能及時相救，更別說有機(jī)會來得及阻止火勢。

但井陘是什么地形？

就這么一條狹長通道，兩邊山上又布滿斥侯哨探及臨時箭塔哨塔。

只要關(guān)口稍有動靜，連飛鳥拉個屎都能被觀察到，怎么偷襲放火？

至于防火，那就更簡單了。

提前在各營之間清理出隔離帶，只要魏賊不是同時把各軍各營都同時燒上，以漢軍現(xiàn)在的基層組織力，根本不用擔(dān)心。

得知大司馬早有準(zhǔn)備，諸葛瞻暗叫慚愧：

是了，我倒是忘了，大司馬出山以來的第一仗，就是放火一把燒了隴關(guān)，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隴關(guān)。

聽軍里的老人說，那一戰(zhàn)，隴關(guān)里的賊子被逼著趕出來后，口鼻皆被灰燼堵死，連吐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猶為可怖。

早些年就更是厲害，在橋山直接當(dāng)著賊子的面，把軻比能的數(shù)萬人馬烤成了熟肉。

聽說現(xiàn)在橋山那里，那些山谷里，明明是空曠無人，卻不時能聽到傳出人叫馬嘶的聲音。

連獵戶打獵都得遠(yuǎn)遠(yuǎn)繞開……

論起這世間放火燒山的熟練度，怕是沒人敢與鬼，咳咳，大司馬相比。

賊子若是當(dāng)真有人敢跟大司馬搞縱火燒山，怕不是正中大司馬的算計？

放下了擔(dān)心，諸葛瞻臉上擔(dān)憂剛?cè)ィ瑓s又突然想起一事來。

馮大司馬看他神色不對，再次皺起眉頭：“還有事？”

諸葛瞻有些吞吐地回答道：

“大司馬莫不是忘了，昨日太原來報，陛下從長安派人送了一批奏書？”

“哦？我確實忘了，那些奏書上說了什么？”

不要說忘了，馮大司馬甚至連看都沒看。

因為他早就猜到了連襟皇帝特意派人送過來的這些奏書，大概是說了什么。

雖說在前線領(lǐng)軍，但馮大司馬對長安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畢竟他還兼平尚書事呢。

右夫人在大司馬府，名義上是大秘書，但干的卻是留府長史的活。

書信從未間斷，朝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馮大司馬不說了如指掌，至少也不會一無所知。

“那些奏書上說，說……”

諸葛瞻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

馮大司馬就是看不得他這個娘不嘰嘰的模樣。

丞相生前，常年領(lǐng)軍在外，跟自己的這個親兒子極少見面，更別說有時間教他。

丞相死后，丞相夫人為了避嫌，府上除了幾個老男仆，基本沒別的男人。

諸葛瞻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未免帶了幾分優(yōu)柔寡斷。

馮大司馬親自把他帶到軍中，就是想要磨掉他這個性子。

“嘴里有屎讓你說不出話？要不先咽下去再開口？”

領(lǐng)兵打仗的馮大司馬，絲毫沒有才高八斗的模樣，滿嘴噴糞。

諸葛瞻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按捺住直接拔刀捅死這個代父授業(yè)的半個師兄的沖動：

“奏書上說戰(zhàn)事已有半年，但大軍仍被困于井陘不得出入河北，戰(zhàn)事拖延，與大司馬昔日赫赫戰(zhàn)功不合。”

“有認(rèn)為大司馬未盡全力，更有甚者，勸說陛下派出監(jiān)軍督促……”

“我督他媽！”諸葛參謀的話還沒有說完，馮大司馬嘴里就突然冒出一句話。

雖然聽不懂什么意思，但諸葛參謀覺得配合上大司馬的神情，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話。

“那些奏書里有大將軍蔣公嗎？”

“呃，沒有。”

“那有尚書令的嗎？”

“也沒有。”

“那我怕他個卵！”

隨著大漢不斷收復(fù)舊地，無論朝野，各方勢力和利益的糾纏也越發(fā)復(fù)雜。

內(nèi)耗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而因為內(nèi)耗而相互拖后腿，也是不可避免。

特別是丞相去后，相府的權(quán)利和職責(zé)，被一分為三。

一分在大司馬府，一分被天子收了回去，一分則是落在了尚書臺。

偏偏阿斗又是個耙耳朵，性子偏軟，沒有了丞相這等大權(quán)獨攬的強(qiáng)力人物壓在最上面，不甘寂寞的人自然會不斷跳出來。

就如現(xiàn)在，你能說這些上奏書的人，不想要三興漢室？

不，或許他們真的認(rèn)為逆賊不堪一擊，而馮某人這一次穩(wěn)打穩(wěn)扎，是在故意拖延戰(zhàn)事，是別有圖謀。

當(dāng)然，也可能有人想要借著三興室的由頭，順便為己謀利。

更有人純粹就是想要在朝堂上狗叫兩聲，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讓別人不知道自己也有狗叫權(quán)……

只是諸葛瞻看到馮大司馬這般模樣，終于忍不住地抗聲道：

“阿兄，人言可畏啊！更別說這可是在陛……”

只是話說到一半，他意識到有些不妥，猛地又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話雖未說完，馮大司馬卻已經(jīng)是聽出了他的意思，只聽得馮某人嗤地一聲冷笑：

“人言？什么人言？老夫這么多年以來，什么樣的人言沒有見過？還需要畏？”

媽的，就老夫現(xiàn)在這名氣，還需要畏人言？

以馮某人對某些群體的了解，后世的民間傳說里，季漢朝堂妥妥會有一個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禍國殃民，權(quán)傾朝野的大奸臣。

而且此人姓馮，高居太師之位，世人以馮太師呼之……

一念至此，馮大司馬不禁就是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只見他吩咐道：

“回去以后，給每個奏書都寫上回復(fù)：汝能汝上，否則勿言！”

“啊？”諸葛瞻頓時有些目瞪口呆，“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馮大司馬斜眼，“難道還要老夫我上奏陛下，自行請罪？然后再讓他們派人過來指手劃腳？”

說到這里，馮大司馬又冷哼，“你信不信，今日你敢退一步，他們明天就敢再進(jìn)兩步？”

“你能答應(yīng)他們過來監(jiān)軍，往后他們就會想要騎到你頭上吆五喝六。”

“我大漢自有軍制，軍中亦有長史督軍諸職，他們?nèi)绱硕啻艘慌e，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大漢將士？”

朝堂政治這玩意，馮某人向來不耐煩玩試探拉扯這一套。

但凡有機(jī)會，他都是挾大勢堂堂正正碾壓過去。

試探與拉扯，都是弱者，至少也是平等對手才會玩的把戲。

自非法穿越以來，他只對兩個人用過這種手段。

一個是在朝堂上的大漢丞相，一個是后院里的鎮(zhèn)東將軍。

至于現(xiàn)在這些人，還不值得馮大司馬這么認(rèn)真對待。

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怕就怕某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漢這些年來，一直在改制，特別是統(tǒng)軍府的改制才剛剛開始。

統(tǒng)軍府不但有利于朝廷控制地方基層，同時還能起到瓦解地方豪強(qiáng)勢力的作用。

不知道被多少人視作眼中釘，想方設(shè)法阻撓那是必然。

這個時候，但凡有人想要對軍中指手畫腳，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一律當(dāng)作反對派處理。

罵人都算是馮大司馬心善。

沒發(fā)動特技“巧言令色”，給對方扣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是馮大司馬有大局觀注意團(tuán)結(jié)。

防微杜漸，就是這么一個道理。

但在諸葛瞻看來，他只覺得馮大司馬到了軍中以后，就變得粗暴無禮，與在長安時的慵懶，簡直判若兩人。

當(dāng)然，這也不能怪他。

畢竟以他現(xiàn)在的年紀(jì)閱歷以及地位，還體驗不到政治斗爭利益爭斗的殘酷和激烈。

特別是涉及利益，還是利益集團(tuán)這種層次的爭斗，罵人算個屁，殺人才正常。

季漢朝堂政治斗爭的溫和程度，對于魏吳兩國來說，簡直稱得上是溫情脈脈。

看看人家孫十萬，為了釣魚，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拿出來打窩。

不過也正是因為季漢的政治斗爭太過有人情味，導(dǎo)致諸葛瞻這些連血都沒有見過的二代三代，在原歷史上面對鐘會鄧艾等人所率的魏軍，應(yīng)對太過無力。

馮大司馬把他帶在身邊，自然也是存了打磨鍛煉的意思。

所以諸葛瞻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按馮大司馬的意思，回去以后，就開始提筆罵人。

相比于馮大司馬的罵人，東邊的司馬太傅罵人罵得更厲害。

“井蛙之見！買妻恥醮！一孔之見！眾鼠子不足與謀！若是馮賊入得河北，爾曹身家性命皆不可保，那亦是活該！該死！真該死！”

太傅府的書房里，司馬太傅發(fā)須雜亂，衣衫凌亂，原本就皺紋如溝壑的老臉，因為發(fā)怒叫罵而變得越發(fā)猙獰丑陋。

罵著罵著，他猶覺得不解恨，把案上的筆墨茶具皆砸到地上。

聽到太傅書房里傳來的叫罵聲與打砸聲，下人奴仆們走路都放輕了腳步，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經(jīng)過書房時，更是屏住呼吸，躡手躡腳，恨不得雙腳懸空而過。

只是很快，一個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讓人窒息的死靜。

司馬懿三子司馬伷神色慌張地來到書房門前，他甚至顧不上里面?zhèn)鱽淼慕辛R聲，舉手就拍門：

“大人，大人？不好了！”

房內(nèi)的叫罵聲頓時停了下來，房門很快被打開了，身形佝僂的司馬太傅滿眼血絲出現(xiàn)在司馬伷面前，聲音嘶啞地問道：

“何事如此慌張？”

司馬伷被自己大人這種陰沉而又邋遢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不禁后退了兩步。

“說？出了何事？”

正諸事煩得有些身心俱疲的司馬太傅，早就沒了以往的養(yǎng)氣功夫，看到兒子這個模樣，語氣不由地又是生硬了幾分。

“母親，是母親，她快不行了……”

司馬伷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道。

“你阿母？”司馬懿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是那個老貨？死且死爾！正好讓吾落個清靜，來煩吾作甚？”

司馬伷的生母是妾室伏夫人，但能讓他喊母親的，卻是嫡母張春華。

大人與嫡母不和已有數(shù)年，司馬伷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此時冒著觸霉頭也要跑來告知這個事，自然是張春華已經(jīng)到了咽氣的最后一刻。

說實在話，司馬伷其實也不想來觸自家大人這個霉頭的。

只是司馬師已死，司馬昭又遠(yuǎn)在譙縣。

下來年紀(jì)最大的，也就是他了。

所以這個話，也只能由他來傳。

“大人，母親那邊，阿母與張夫人柏夫人皆在，正是她們讓孩兒過來的。”

司馬懿與張春華反目成仇，柏夫人占了不少因素，聽到自己的寵妾柏夫人都去了那里，司馬懿知道張老貨確實是不行了，這才點了點頭：

“也罷，那吾就走一遭。”

言畢，邁步向著張春華的院子而去。

跟在身后司馬伷張了張嘴，本想要提醒一下大人這副模樣過去恐怕有些不妥，但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罷了罷了，以大人與母親現(xiàn)在的緊張關(guān)系，自己就算是說了，恐怕大人也不會聽得進(jìn)去。

說不得自己還要再被罵一頓，還不如不說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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