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宗師 第一百八十二章 時勢風(fēng)云夜關(guān)出

二月，春風(fēng)絲雨，田埂上的老牛，悠閑地嚼著，若不是尾巴在甩動，還以為定格在這幅山水畫之中了。

陳沐走出疑冢，走下了山道。

這才過了個年，他的個子仿佛又長高了不少，畢竟正是長身體的年紀(jì)，用雨后春筍來形容他的生長速度，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只是他的臉色更加的蒼白，陰柔之氣更加的濃重，左眼下那顆淚痣也更加的明顯。

他的頭發(fā)也在瘋狂生長，眼下已是長發(fā)及腰，挽著松松的道髻，頗有些飄然出塵的氣質(zhì)。

經(jīng)過兩個月的休養(yǎng)，他的傷勢早已痊愈，整日里與呂勝無修煉陰陽參同玄功，休息之余，呂勝無便講解四壁上的功法圖譜，陳沐如同干渴的海綿在瘋狂地吸收水分。

因為閉關(guān)了兩個月，他對外界的事情也是一無所知，便是飲食，也都只能是雒劍河一人送進(jìn)來，為了不打擾他閉關(guān)，雒劍河也從未與他說起過外頭的事情，以免他分心擾神。

今日終于是出關(guān)，陳沐也就率先走出了疑冢。

雖說疑冢里頭有燈火，但燈火的光，與外頭的自然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

當(dāng)春風(fēng)吹拂，細(xì)雨打在臉上，陳沐昂起頭來，仿佛重生了一般。

他在山道上輕快地走著，有些不合規(guī)矩地將師父呂勝無，遠(yuǎn)遠(yuǎn)甩在了后頭。

山下便是雒劍河的田莊，煙雨水墨一般唯美，陳沐幾乎要拋開所有的一切，整個身心都融入到此景此情之中了。

雒劍河等人早早在山下等著，陳沐見了，也是興奮不已，與孫幼麟等同齡人都擁抱了一下。

他本是個內(nèi)斂的讀書人，是如何都做不出這種事來的。

只是經(jīng)過了留學(xué)生們的熏陶，再加上洋人們的影響，陳沐的性情也漸漸變得有些奔放了。

輪到蘆屋晴子，陳沐也是惡作劇一般，朝她張開了雙臂，本以為她會抽出刀來，惡狠狠地嚇唬陳沐，誰知道這女倭賊竟沒有動作，結(jié)結(jié)實實讓陳沐抱了個滿懷。

這倒是讓陳沐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不過蘆屋晴子到底是蘆屋晴子，當(dāng)即推開了陳沐，白了他一眼道：“你越來越像女人了。”

陳沐也是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蒼白的臉，又看了看蘆屋晴子的胸前，狹促道：“你越來越像男人了。”

蘆屋晴子連刀帶鞘打過來，陳沐卻是不躲不避，抬手便點出二指，分明只是隨意而為，蘆屋晴子卻猝然收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生命威脅！

雒劍河等人見得此狀，也是驚詫不已，足見這兩個月的閉關(guān)，陳沐的提升到底是有多么的巨大！

此時呂勝無才從后頭走了過來，眾人見得，也就收斂了不少，因為這老道更加的飄忽，更像一個千年老鬼了！

他曾經(jīng)深受重傷，差點就死了，多虧梁天養(yǎng)等一群留學(xué)生，劍走偏鋒，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才將他喚醒。

這兩個月閉關(guān)，他與陳沐日夜修煉，相輔相成，玄功大成，又恢復(fù)了過來，然而他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氣場。

此時的他，更像一個蒼老到了極點的普通老人，仿佛一半的靈魂已經(jīng)被吸入地下，隨時會死去一般。

但越是這般便越是詭異，越是平淡，就越是讓人看不透！

“都站著淋雨作甚，進(jìn)去吧。”呂勝無這么一說，眾人也就回到客廳，各自坐下。

“都說說，這兩個月都有些什么新鮮事。”

雖說老媽子早已將飯菜都端上，擺得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但陳沐并沒有急于動筷子。

因為在閉關(guān)期間，他們并沒有辟谷，反倒比平常要吃得更多，飲食也更加的精細(xì)，在這一點上，雒劍河是一點都沒馬虎的。

畢竟他也是練武之人，或許也曾經(jīng)修煉過疑冢里的圖譜，對此一清二楚，根本就不需要呂勝無多加吩咐。

他對陳沐也著實沒了任何質(zhì)疑，這一點陳沐是最清楚的。

因為在這兩個月的修煉當(dāng)中，他非但與陳沐一起練功，給陳沐講解圖譜，還將煉丹的法子以及配方都教給了陳沐，甚至于連神打那一套，都給陳沐說了個大概，這可是真正的傾囊相授了！

也正因此，陳沐的自信心更足，足以面對任何不利的消息。

雒劍河看向了孫幼麟：“情報方面是你負(fù)責(zé)的，你給少主說說吧。”

孫幼麟是個高冷孤傲的人，雖然追隨了陳沐，但也只是叫一聲陳少或者二少。

可他也知道自己與雒劍河的差距有多大，雒劍河都稱呼陳沐為少主了，他本該也改一改這個稱謂了。

只是孫幼麟?yún)s不是這樣的人，他知道陳沐也不是這樣的人，所以開口便是一聲熟悉的二少。

“二少，洋人那邊仍舊在四處搜捕，為此，他們還以此為條件，讓朝廷開了特權(quán)，往后他們能夠在內(nèi)陸四處行走，不受制約了……”

“外交方面，總督府外事幕僚付青積極斡旋，賠款方面降到了最低，只是賠償了戰(zhàn)艦，但造船廠做不出來，洋人便要在英德等地開礦，采礦權(quán)被交易了出去，租界的范圍也拓寬了近乎一倍……”

“朝廷方面，慶長還沒有調(diào)離，暫時監(jiān)管巡防營，上頭的意思似乎是，一天抓不到二少，慶長就不能離開新會，所以官兵也在四處搜查，所有的幫會都不敢冒頭，誰冒頭誰死，地面上如今安定得如一潭死水……”

孫幼麟挑了這些主要的說清楚，雒劍河又說了徐官熙和洪順堂的動向。

“徐官熙回去之后，洪順堂也是偃旗息鼓，沒人拋頭露面，八門館干脆已經(jīng)歇業(yè)了……”

“我這里到不需要擔(dān)憂，這些年在官場上人緣雖然不算好，但還沒人敢欺負(fù)到我的頭上……”

陳沐并不明白，雒劍河以何胡勇的身份，擔(dān)任巡防營管帶，肯定得罪過不少官場中人，如今落馬，落井下石的人該有不少才對，怎么就能這么淡定？

雒劍河也看出了陳沐的心思，當(dāng)即解釋道：“慶長如今是焦頭爛額，本該受到嘉獎，但功勞全讓付青搶了，他只能監(jiān)管巡防營，收拾爛攤子，心里頭也是難受到了極點。”

“這兩個月，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派人邀請我，看他意思，只要我官復(fù)原職，頂下巡防營，他才有可能離開這個地方……”

“也虧得慶長這個廣州將軍的垂青，眼下是沒人敢動我，若對我動手，慶長就沒有了接替的人選，他們敢惹我，可不敢惹廣州將軍！”

陳沐聽了這里頭的彎彎繞繞，也是搖頭一笑，心說官場這一套，他也實在是看不懂，更是玩不來。

“我契爺怎么樣了？”其實陳沐一下山就想先看看林晟，只是每次想開口，都被孫幼麟等人打斷，也就暫時不去提了。

此時這么一問，雒劍河倒是有些遲疑起來。

“林三爺傷勢太重，雖然性命無憂，但下半輩子怕是不能走路了……”

陳沐早在閉關(guān)之前，便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所以也并不驚訝，雖然心里有些難受，但好歹是保住了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只是眾人歡聚一堂，林晟卻只能縮在臥房里，想起往時那個風(fēng)流不羈的老書生，陳沐也就沒了太多食欲。

諸位一邊吃一邊聊著，陳沐對外頭的時勢也就一清二楚了。

結(jié)束了午飯，陳沐便端著飯菜，來到了林晟的房間。

林晟坐在窗前，任由外頭的雨水飄飛到臉上身上，胡須凌亂，一身骯臟，哪里還有半點往日的神采。

若陳沐陪在身邊，他的喪子之痛也不會這般劇烈，此時便如孤寡老人一般，充滿了消沉與落寞，也著實讓人心疼。

“契爺……”

陳沐走到前頭來，放下托盤，關(guān)上了窗戶，取來干爽的毛巾，細(xì)心地幫林晟擦臉。

“你……你下……下來了……”林晟受了太大的傷，心里又遭受打擊，口齒也已經(jīng)不利索，但雙眸終于是恢復(fù)了生機，仿佛陳沐的到來，給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陳沐滿是歉疚，點頭道：“是，我下山來了，沒能貼身伺候契爺，是我做得不好……”

林晟扯著嘴角，露出僵硬而難看的笑容來：“你……你也……不容易……不容易……”

他的眼眶濕潤起來，仿佛脆弱的瓷。

陳沐將托盤放在他的跟前，想了想，還是將筷子遞到了他的手上。

他不想伺候林晟，這樣會剝奪這位契爺?shù)淖饑?yán)。

林晟顫抖著雙手，握著筷子，卻遲遲沒有夾菜，嘗試了幾次，其中一根筷子便松動掉落下來。

陳沐也是發(fā)自本能一般，伸手便抓住了筷子。

這只是他閉關(guān)兩個月的本能反應(yīng)，然而林晟看在眼中，卻勾起了傷痛。

陳沐是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而且突飛猛進(jìn)，他反倒一日千里，成了沒用的廢物！

他的腦海之中已經(jīng)想象著，將筷子啪嗒丟出去，而后將身前的托盤都打飛出去，看著杯盤碟碗碎裂，四處濺射，或許能緩解心中的憤怒與悲痛。

但表面上，他卻壓抑了所有的想法，只是將筷子交給了陳沐，苦笑道：“你個做崽的，喂我一口飯都不懂，怎么做崽的？”

陳沐看著林晟這等姿態(tài)，不免眼眶濕潤，即便是萬箭攢心，他仍舊沒有給陳沐額外的心理負(fù)擔(dān)，就憑這一點，陳沐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阿爸，我今次下山，要幫你奪回龍商會館！”

林晟激動地流下眼淚，抓住陳沐的雙手道：“我……我等你……這句話很……很久了，不過你卻是說……說錯了。”

陳沐歪了歪頭，有些疑惑，卻聽得林晟繼續(xù)說道。

“不……不是幫我……”

他將手掌按在陳沐胸口：“是……是你的……龍商會館……將是你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