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 第三百二十一日(3)開啟著陸計劃

老貓默然，隨即笑了笑。

“不必說這種話，麥冬小姐?！?p/> 它不愿意談及死亡的話題，特別是在這個關(guān)頭，事實證明老貓插的每一個FLAG最后都會成真，所以在每一次重大行動開始之前，老貓應該閉嘴。

相較于麥冬的果斷和決絕，老貓反倒顯得有些畏首畏尾和躊躇不前了，但這是它的職責，作為昆侖站的助理，它有義務保護乘員們的安全。

麥冬自然有權(quán)力用她那條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權(quán)過問。

獵戶座二號飛船再入大氣層絕對是人類航天史上最危險的著陸計劃，老貓的焦慮與不安是有道理的，如果著陸失敗，那么就是它和唐躍一手葬送了麥冬與獵戶座飛船，它會怎樣暫且不論，唐躍只怕是要精神崩潰。

對于唐躍而言，最優(yōu)的方案也應該是讓麥冬安心待在空間站上，但不知道為什么，唐躍居然會支持麥冬的決定。

“唐躍，萬一著陸失敗了怎么辦？你不怕么？”

“怕?！?p/> “那你還堅持讓麥冬小姐降落下來？”老貓問。

唐躍沉默了幾秒鐘。

“她做出的任何決定我都支持?！?p/> “哪怕是這種可能導致嚴重后果的決定？”

唐躍歪了歪頭，目光落在獵戶座的模型上，忽然流露出老貓看不懂的神色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在確認Tomcat彗星會撞擊火星后的某一天晚上，我和麥冬聊天……我問她我們是為了什么而活到現(xiàn)在的呢？是求生的本能么？是生存的慣性么？還是責任和義務？”唐躍緩緩說，“我們?nèi)諒鸵蝗?，如行尸走肉一樣生存在某個偏僻狹小的角落里，我想再這么下去，終有一天我們將失去為人的資格，變成老鼠那樣的東西?！?p/> “求生是手段，而非目的，生存不是生存的意義?！碧栖S接著說，“所以我和麥冬約定，TomcatTangMai彗星就是一切的終結(jié)，我和她的責任與義務就此結(jié)束，我們的所有身份將在彗星撞擊中徹底消亡，人類文明的繼承者，守望者，掘墓人唐躍和麥冬將會死在這里?！?p/> “然后呢？”

“然后……如果我們能從彗星撞擊中逃過一劫，幸存下來，將不會再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xù)而追求生命的長度，讓生活回歸生活本身，從今往后，我只是個普通人，麥冬只是個普通人，只不過生活的地方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罷了?！?p/> 唐躍笑笑，逐漸收斂笑容，換了一副語氣，“麥冬跟我說，她很痛苦?！?p/> 老貓一怔。

“她想擺脫這種生活，無論是以什么方式?！?p/> “所以你們不在乎剩余時間還有多長？”

“不，只是怎么活第一，活多久第二。”唐躍回答，“我們很擔心自己變成一個為了生存下去不擇手段的人，一點一點地計算自己剩余的那點時間，為了一分一秒斤斤計較，貪婪瘋狂地攫取一切能給自己續(xù)命的資源……等到最后自己轉(zhuǎn)身一看，照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人了?！?p/> 麥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返回空間站的核心艙。

老貓進行了一次SPT276離子發(fā)動機的試車，維修工作很成功，發(fā)動機噴吐出的高速氙離子在太空中呈現(xiàn)出淡淡的藍色。

這臺巨型電火箭能為空間站提供七公斤的推力，這個推力對于總質(zhì)量超過四百噸的空間站來說無疑是蚍蜉撼大樹，但在失重的軌道上小螞蟻也能推動鯨魚，只要時間足夠長，再微小的加速度也能帶來足夠大的速度變量。

在獵戶座飛船脫離火星空間站之后，SPT276發(fā)動機就是空間站唯一的動力源，它能大幅延長空間站的壽命?？吹贸鰜砝县埵窍喈斝奶郢C戶座和空間站的，獵戶座要墜毀是沒辦法，空間站能保多長時間就保多長時間。

“我無權(quán)干涉你們的選擇，我只有提醒你們的義務。”老貓說，“只要你們是在神智清醒，心態(tài)正常且判斷力無障礙的情況下充分了解了行動風險之后做出的決定，那我就盡全力支持你們?！?p/> “貓先生，那我現(xiàn)在可以開啟它了么？”

“可以?！崩县堻c頭，“獵戶座飛船和昆侖站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你隨時都可以開啟它?！?p/> 麥冬在核心艙內(nèi)打開筆記本電腦，進入獵戶座飛船的控制系統(tǒng)，仍舊是那個熟悉的界面。

一個紅色按鈕，一個綠色按鈕。

女孩抬起頭，以征詢的目光看向老貓和唐躍。

“你可以按下紅色按鈕。”老貓說，“麥冬小姐?！?p/> 唐躍凝視著女孩的眼睛，點了點頭。

麥冬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按。

壓力引起屏幕之下電流的細微變化，在麥冬食指皮膚與電腦屏幕接觸的一刻，電信號順著電纜進入聯(lián)合空間站與獵戶座飛船的系統(tǒng)計算機，悄無聲息之間，獵戶座的飛行程序被完全更換，龐大的數(shù)據(jù)在集成電路之間流動，飛船從上到下全身上萬個傳感器得到新的控制指令，任務時鐘全部歸零，計算機進入著陸模式。

它將是有史以來人類制造過的最龐大的著陸器。

麥冬左右張望，她按下按鈕之后空間站和飛船沒有出現(xiàn)任何變化。

女孩還想再戳幾下屏幕。

“可以了，麥冬小姐?！崩县埫媲暗娘@示器跳出，大量數(shù)據(jù)正在更新，“獵戶座已經(jīng)進入著陸模式，它會在二十個小時之后開始工作，一共會進行三次調(diào)姿，最后進入大氣……預計進入時間是協(xié)調(diào)火星時明天下午三點二十。”

“明天下午三點二十？”

“是的?！崩县堻c頭，“在著陸正式開始，你還有二十八個小時的時間，好好休息……還有唐躍，你也去好好休息?！?p/> 唐躍沒有動彈，他扭過頭來，笑了笑，雙眼無聲地在說:沒事的。

老貓的眼睛沒有笑:我擔心的不僅是那姑娘啊，如果著陸失敗了，那你該怎么辦呢？

夜深人靜。

唐躍回去休息了，老貓在休眠，昆侖站的電腦沒有任務，也在休眠。

明天麥冬就要著陸了，唐躍想強迫自己入睡，但緊張和焦躁讓他失眠了，他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xiàn)燃燒墜落的獵戶座飛船——這是噩夢中的景象，但這幅場景著實太令人驚恐太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唐躍的大腦把它記住了，今晚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最后唐躍只能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屋頂。

“你睡著了嗎？唐躍？”麥冬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

“沒有。”唐躍回答，“睡不著?！?p/> “我也睡不著?！丙湺朴频卣f，“我們聊聊天吧？如果明天著陸失敗了，那今天晚上可就是我們最后一次夜聊了……”

“瞎說些什么？”唐躍眉頭一皺，語氣非常嚴厲地打斷麥冬，“不會是最后一次的，明天晚上我們可以面對面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