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163節(jié) 新服務(wù)

五顯寺第三層的正殿中，丐幫團頭周通，此刻正高座在上，低頭看著一份口供。

周大寨主的容貌沒多少變化，還是那張紫紅色方臉膛，兩撇濃眉，頜下留著短須。和曹川當(dāng)初穿越時比起來，這位第一個和曹川搭話的明人，現(xiàn)在只是臉上的皺紋略深了些。

此刻在堂下站著的，是幾個身穿黑衣，手持利刃，惡狠狠的“護法隊”成員，這里面大部分都是早年間屏風(fēng)寨的山賊。

“都招了吧？可有漏下的？”

“回幫主，招了，前后聽過吳弟亂講的，共有七人?！?p/> 周通聽到這里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指在桌上的供詞上點名：“嗯，行船的劉角兒把摩云觀傳說講給吳弟，吳弟再講給本堂人聽”

“看來這船上的人今后也要盯緊??！那劉角兒是什么來頭？”周通說到這里，抬頭問到。

“回幫主，就是個本地船夫，尋常人家?！?p/> “尋常人家還敢這么嘴碎？真真是嫌命長。抓過來拉幾把夾棍，問問還講給哪個聽了，事后再辦個落水，家里撫恤銀子給厚些?！?p/> “喏！”

“吳弟如何了？”

“腿夾廢了。”

“埋了。”

“喏！”

“還有，”說到這里周通繼續(xù)補充：“今后船上的人只許用自己人，七堂那些聽過胡話的也都先拘過來，七堂的人這輪先送走。”

“喏！”

公事很快處理完。

幾個黑衣打手走后，周通從堂上走下來，灰袍一撩，彎腰坐在了下首的交椅上。在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身穿青袍，矮矮胖胖，一臉笑容的和尚。

“總是抓不干凈。”周通坐下后苦笑著說到。

“已經(jīng)不錯啦。”和尚一邊摸著光頭，一邊用一種怪異的語言說道：“當(dāng)初管不過來，只好按堂口往外運，現(xiàn)在都能追查到個人，這說明整體壓力在變這是好事?！?p/> 周通算是和穿越者接觸最早，最多的明人，現(xiàn)如今他已經(jīng)基本能聽懂穿越者這種語法怪異，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怪詞的“昆侖話”。

“就是出息變少了。”周通點點頭說道：“近日每況愈下，各堂舵交上來的份子，一月比一月少。”

“呵呵，這個要辯證去看?！贝┰秸?，杭州站站長，魯成魯大師此刻敞著肚皮，耐心解釋道：“月例少，就說明四鄉(xiāng)流民頂了那些有手藝的老花子，這是好事，知道咱們底細的人越少越好?！?p/> 魯成想想后又說道：“銀子永遠是次要問題，維持不住的話，塘莊那邊自然會有補助。嗯，現(xiàn)在看來，騰籠換鳥這個大戰(zhàn)役，咱們算是打勝了，不容易?。≈軒椭餍量啵　?p/> “呵呵。不敢不敢，多虧魯大師提點?！?p/> 商業(yè)互吹幾句后，魯成從懷里掏出手機，一邊輸密碼，一邊說道：“當(dāng)初不是還有兩個后續(xù)計劃嗎，咱們一起商量的，我看時機已經(jīng)成熟，抓緊搞起來吧。”

周通曉得魯成手里有各種“消息匣子”，這些仙界寶器有的能千里傳音，有的能當(dāng)書簡用。這時看到魯成把匣子遞過來，周通急忙雙手接過，時尚周幫主開始熟練地翻頁手機文件，溫習(xí)起那些簡體字寫就的計劃書來。

三日后。

河坊街口。

河坊街位于吳山腳下，是清河坊的一條主干道。這條街由于地理位置好，所以歷朝歷代都是商業(yè)一條街，后世也不例外。

好久未見的胡正氣同志，此刻正站在河坊街口的石牌坊下面，笑嘻嘻理著兩撇鼠須。

胡正氣這個一臉鼠像的矮胖子，自從當(dāng)日投奔光明之后，平步青云，從一個丐幫底層小混混，華麗轉(zhuǎn)身，一路混到總堂師爺這個位置。

平日里這廝負責(zé)的，是一些內(nèi)外勾連，上情下達的場面差事，而今天胡正氣得到幫主面授機宜，來這河坊街，是要干一件大買賣。

胡正氣帶著個名叫平老三的伴當(dāng)來到牌坊下沒多久，五六條本地堂口的頭面人物便聞訊趕來：“胡師爺，胡爺”一通亂叫。

自從周通掌盤丐幫后，幫里原本那些亂七八糟，大小不一的地盤，稱呼全部被取締，取而代之的，是按照里坊從新規(guī)劃的各路新堂口。胡正氣今天來河坊街，出面接待的自然是清河堂口的堂主和下屬幾個劃片包干的香主。

清河堂在丐幫內(nèi)部代號是三堂，所以胡正氣這邊見人來了，便張口問道：“三堂的爺們都到齊沒？”

“就咱們這幾個，都齊了，師爺?！?p/> “好，總堂派下的差事都曉得了吧？”

“曉得曉得！”

“嗯，我這就挨家去商談，你們且把地扁蛇備好，有那不開眼的，看我消息行事！”

“胡爺放心，都備辦好了！”

“嗯，哪個是帳房？且雖我來?！焙龤庖贿呎f，一邊抬腳往河坊街走去，身后伴當(dāng)和一個清河堂的帳房急忙跟上。

三人往前沒走幾步，便是河坊街街口。

長街上此刻人流如織，各種食攤，貨郎，糖擔(dān)兒，算命攤子，剃頭攤，雜耍沿街鋪開，吆喝買賣聲此起彼伏，喧嘩熱鬧。

胡正氣一行則徑直繞過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河坊街口最氣派的一家館子：得月樓。

“得月樓”原創(chuàng)于嘉靖年間，是蘇州府的名樓。而杭州清河街這家，則是山寨版不要以為古人品德高，也不要以為古人思想單純，看過笑林廣記的都知道。

胡正氣帶著兩個伴當(dāng)踏進了得月樓的大門。現(xiàn)在是巳時中，也就是早上10點左右，這個時間段，還不是上客的時候，所以裝修精致，氣派豪華的酒樓里還不見客人。

伙計迎面就殷勤招呼了上來。

胡師爺本色不改，面對一個跑堂的依舊是滿臉堆笑，一邊嘴里道著“生意興隆”，一邊憑窗就坐，點了盤酥油泡螺后，就要伙計把掌柜的喊來。

得月樓的掌柜姓段，是城中大戶段家的旁支。這段氏一門發(fā)源于萬歷年間，家族出過一任刑部尚書，一任云貴布政使，現(xiàn)如今家門不墮，僅外放的知府就有兩個，舉人秀才一堆，正是這杭州城里一等一的縉紳大戶。

而胡師爺今天第一個找上門的，就是段家山寨出來的這間得月樓。

見段掌柜過來，胡師爺趕緊起身。三十五六歲，正當(dāng)盛年的段掌柜平日里三教九流那是打交道慣了的，自然知道這位是什么人，客氣兩句后，四人就坐。

“不知胡爺今日光臨小店，有何指教?。俊倍握乒耠m說一身綾羅，滿手戒子，富貴逼人，不過掌柜當(dāng)久了，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語氣倒是很隨和。

“嗯，胡某此來，是有件好事要報于掌柜知道。”胡正氣將嘴里的泡螺咽下后，喝一口茶，然后笑瞇瞇說道：“我家團頭日前感念鋪戶生計艱難，故此下令：從今往后，再不許游丐上門乞食討錢，打擾貴客酒興?！?p/> “哦？這可是好事一樁，貴幫主有心了！”段掌柜聽到這里，笑瞇瞇說到。

“嗯，只是有一樁：這等花子每日里拘在破廟，多少總要費幾口吃食，還要安排人看管。我家團頭的意思嘛，各家掌柜今后按月賞幾個銀錢下來，此事就算妥當(dāng)了?！?p/> “呵呵”段掌柜一張略略有些清瘦的臉上，這時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諷刺型笑容：“不知此等好事，每月需銀幾何啊？”

“不多不多。”胡正氣滿臉堆笑，一雙小眼瞇成細縫，他仿佛沒看到段掌柜那濃濃諷刺的表情，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似得月樓這等杭州城里一等一的大買賣，每月只需二十兩銀子便好?！?p/> 段掌柜聽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張口開始哈哈大笑起來而一旁的胡正氣仿佛生意已經(jīng)談成一般，也哈哈賠笑起來。

笑著笑著，段掌柜突然止住笑聲，臉色一變，盯著胡正氣問道：“胡爺知道得月樓的東家是誰嗎？”

“知道知道，段府二房的東家，嘖嘖，大門檻，我等草民這輩子是高攀不上嘍?！?p/> “知道就好?！倍握乒窠酉聛碛檬种盖昧饲米郎涎b酥油泡螺的小碟：“這個算是小店附贈，好走不送！”

胡師爺一行進得月樓不到十分鐘后，就被轟了出來。

這就意味著，收取“流動人口綜合治理費”這個丐幫新推出的收費項目，第一關(guān)就卡了殼。

好在今天是第一天，項目才剛開始，還有時間再給大家做工作。

時間很快就到了正午時分。

得月樓作為杭州城里有數(shù)的大酒樓，此時正值貴客盈門的高峰時段，酒樓上下一片呼喝忙碌。

得月樓的忠實顧客，瘦瘦高高的綢緞莊馬東家，此刻正哼著小曲，手里托著一款宜興紫砂壺，搖搖擺擺來到得月樓門口。

門內(nèi)有那慣熟的伙計望見馬東家來了，急忙一聲高喝：“馬老爺?shù)健闭f話就準備出來迎人。

就在這時，斜次里突然奔跑過來兩個人影，這兩人在離著馬老爺還有3米距離的時候，一個虎撲，就匍匐在了馬老爺腳下。

下一刻，馬老爺南京緞子的袍腳被掀開，露出了小腿上雪白的足衣，此二人同時伸手抓住馬老爺?shù)男⊥?，齊聲慘叫：“餓啊大爺賞兩個吧”

馬老爺驚怒交加中低頭看去，還沒等看清這二人長相，一股惡臭就將馬老爺沖了個趔趄，好在小腿這時被人抓住，老爺險險穩(wěn)住了下盤。

再定睛一看，馬老爺不由得爆喝一聲：“好狗膽！”

雪白的足衣上此刻已經(jīng)留下了兩副黃色的爪印，這兩個符號比鮮血寫就的“慘”字更加慘烈，因為這是糞便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