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頌 第0472章 君無戲言

一想到此處。

鄧國大長公主渾身直哆嗦。

她一瞬間就意視到了。

趙禎不是她父皇，也不是她皇兄，不會寵著她，也不會慣著她。

她更意識到了。

趙禎要執(zhí)意維護(hù)寇季。

她找寇季麻煩，就是在找趙禎麻煩。

她可以仗著皇家的身份，在滿朝文武身上耍威風(fēng)，卻沒有辦法在趙禎身上耍威風(fēng)。

她和趙禎硬碰硬的話，失敗的肯定是她。

君臣大于姑侄。

趙禎要收拾她的話，沒人會說趙禎在欺負(fù)長輩。

鄧國大長公主垂下了高傲的頭顱，向趙禎服軟了，“臣不告寇季了便是，還請官家收回成命。”

鄧國大長公主十分屈辱的說完這話，話鋒卻有一股別樣的味道。

趙禎聽著十分不滿。

他袒護(hù)寇季，也不怕別人背后說三道四。

但不能當(dāng)著他的面表達(dá)不滿，更不能一臉不情愿的。

好似是他做錯了事情一樣。

趙禎淡然的道：“皇姑是覺得朕的補(bǔ)償太輕？”

鄧國大長公主咬著牙，屈辱的道：“官家隆恩，臣和駙馬受不起。”

趙禎眉頭一皺，聲音冷了幾分，“朕金口玉言，說過的話，豈能輕易收回。就算朕答應(yīng)，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yīng)。”

趙禎說完這話，若有若無的瞥了李迪、呂夷簡等人一眼。

李迪、呂夷簡等人會意，紛紛出班奏請。

“官家乃是真龍?zhí)熳樱隹诔蓱棧M能出爾反爾。若是輕易收回成命，容易影響君威，更容易讓朝野上下生出怠慢之心。”

“官家輕易下令，又輕易收回，如何取信于天下人？”

“官家乃是一國之主，若是輕易毀言，勢必天下效仿，到時候國將不國。”

趙禎聽完了李迪等人的奏請，滿意的點點頭，瞥向鄧國大長公主，淡淡的道：“皇姑也看到了，朕答應(yīng)，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yīng)。”

“可是……”

鄧國大長公主張嘴要辯駁。

趙禎目光一冷，“皇姑是覺得，朕賜給柴宗慶的女子太少？還是打算讓朕作主，從柴氏宗親中，取一子，過繼到柴宗慶名下？”

鄧國大長公主聽到這話，心頭生出了一絲懼意，規(guī)規(guī)矩矩的施禮，“臣遵旨……”

“皇侄……”

冀國大長公主見到姐姐吃癟，想出口幫腔，想打感情牌。

趙禎強(qiáng)硬的打斷了她的話，淡然問道：“皇姑也打算讓家中的幾個子嗣去西域建功立業(yè)嗎？”

冀國大長公主果斷閉上嘴。

她十分疼愛自己的孩兒，她可不愿意讓自己的孩兒去西域受苦。

趙禎敢強(qiáng)硬的將她姐姐的夫婿派遣到了西域去，就敢將她的兒子一并送到西域去。

趙禎見鄧國大長公主和冀國大長公主服軟，不再找寇季的麻煩，便不再搭理他們。

趙禎看向滿朝文武，“兩位皇姑既然已經(jīng)無事可奏，那諸位愛卿就議事吧。”

趙禎話音剛落。

領(lǐng)侍御史張升出班，奏道：“臣領(lǐng)侍御史張升，彈劾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迪，仗勢欺人，辱人妻女。”

“臣附議……”

“臣附議……”

一瞬間。

有近八成的官員，出班附議。

剛才寇季在垂拱殿內(nèi)的一席話，將他們罵的體無完膚。

他們心中是又羞又怒。

但并不代表他們會因此放過李迪。

誣陷李迪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做了，那就干脆做到底。

不然留著李迪在朝堂上給他們穿小鞋嗎？

能混到垂拱殿里的官員，沒有幾個在意臉面的。

只要利益足夠大，他們皆可以舍棄臉面。

趙禎、寇季，見此近八成的官員，齊齊皺起了眉頭。

寇季心中暗罵：“我還真是小遜了這些人不要臉的程度。”

趙禎心頭暗罵：“真還真是養(yǎng)了一幫子不要臉的東西。”

趙禎有心罵人，卻罵不出口。

他的身份不似寇季，可以隨意在朝堂上辱罵滿朝文武。

趙禎暗暗握拳，沉聲道：“此事就先交由刑部查證。”

高處恭拱手道：“官家，人證物證俱在……”

趙禎冷聲道：“那朕也要查一查，朕總得知道事情的始末才行。”

領(lǐng)侍御史張升，再次奏道：“官家，此事在坊間已經(jīng)傳的人盡皆知，還請官家早做決斷。”

言外之意。

謠言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酵，拖的越久，越不利。

一旦此事傳遍了天下，李迪還在相位上坐著的話，那趙禎的名聲，也會跟著受牽連。

御史中丞杜衍對李迪沉聲道：“李迪，身為人臣，連累官家名聲受損，乃是不義之舉。”

李迪點點頭，緩緩出班，目視群臣，淡淡笑道：“今日入宮的時候，我是抱著必死之志來的。沒想到諸位居然給我留了一條命。

我李迪在此謝過。”

“哼……”

文武大臣們冷哼了一聲，齊齊別過頭去。

若不是害怕寇季那小子大鬧一場，你當(dāng)你真能活？

李迪踏前幾步，走到了御階下，對趙禎躬身道：“臣李迪，乞骸骨！”

趙禎咬牙道：“朕不允！”

李迪苦笑一聲，“臣再在朝堂上待下去，一定會連累官家您背上一個壞名聲。杜衍說的沒錯，臣身為人臣，不能連累官家名聲受損。

臣可以錯，官家您不能錯。

還請官家成全臣，莫要讓臣成了不義之人。”

趙禎依舊不愿意答應(yīng)。

王曾嘆了一口氣，緩緩出班道：“官家，不如先罷了李公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職位。待臣查清楚侍御史錢成義一案，還李公一個清白。

官家再召李公還朝也不遲。”

文武大臣們冷眼旁觀。

唯有寇季、張知白幾人，微微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

王曾的提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李迪是被誣陷的之前，李迪確實沒辦法再在朝堂上待下去。

他在朝堂上待的越久，外面的妖風(fēng)吹的就越大。

“朕……”

趙禎猶豫了一下，哀嘆道：“準(zhǔn)了……”

趙禎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所以也沒有婆婆媽媽。

李迪見趙禎準(zhǔn)奏了，對趙禎深深一禮，“臣多謝官家隆恩……”

趙禎又嘆了一口氣。

卻沒有說加封李迪什么，又或者賞賜李迪什么。

顯然，他有心在風(fēng)頭過了以后，再召李迪還朝。

領(lǐng)侍御史張升見此，急忙道：“官家，李迪身負(fù)惡名，當(dāng)懲戒之……”

趙禎一瞬間怒目圓睜，怒喝道：“你對朕的處置不滿意？那要不要朕的皇位，讓給你坐？”

領(lǐng)侍御史張升嚇了一跳，趕忙匍匐在地。

“臣不敢……”

趙禎冷哼了一聲。

文武大臣們見趙禎惱了，沒有再敢開口。

趙禎目光冰冷的環(huán)視群臣，最后落在了寇季身上，“你幫朕給太師帶個話，煩勞他為李迪在文昌學(xué)館內(nèi)安排一個位置。”

寇季躬身道：“李公能入文昌學(xué)館，臣的祖父必然求之不得。”

趙禎滿意的點點頭，目光再次落在了群臣身上，冷冷的道：“朕覺得，寇季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文昌學(xué)館內(nèi)，多的是等著接替爾等的人。

爾等以后在朕面前，恭謹(jǐn)一些。

不然，朕不介意從文昌學(xué)館內(nèi)找一位老臣，接替爾等的位置。”

滿朝文武聽到趙禎這話。

心里十分苦澀。

為了一點點的俸祿，他們將李迪逼出了朝堂。

卻惹怒了趙禎。

逼得趙禎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霸道。

對他們而言，一個霸道的皇帝，絕對是他們的災(zāi)難。

逼走了李迪，固然值得高興。

可逼出了一個霸道的皇帝，他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趙禎緩緩起身，冷哼道：“退朝……”

陳琳甩著拂塵，高聲重復(fù)了一聲。

趙禎卻甩著袖子，離開了垂拱殿。

滿朝文武，垂下了高傲的腦袋，恭送他離開。

趙禎一走。

滿朝文武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長吁短嘆的往垂拱殿外走去。

唯有李迪一人，高聲大笑著離開了垂拱殿。

“哈哈哈……”

寇季跟在李迪身后，撇撇嘴道：“都被灰溜溜的趕出朝堂了，有什么可值得笑的。”

李迪腳下一頓，臉上的笑意一斂，不屑的瞪了一眼湊到了近前的寇季。

“你小子懂個屁……”

寇季撇嘴道：“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救了你一條命。”

李迪老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瞪著眼，喝斥道：“老夫知道……不用你提醒……”

寇季淡然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要恭謹(jǐn)一些。”

李迪微微瞇起眼，“老夫允許你再說一遍。”

寇季趕忙道：“好話不說第二遍。”

李迪冷哼了一聲，“你小子的救命之恩，老夫記著呢，但你小子不能挾恩自重。”

寇季趕忙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就隨口一說，您何必計較呢……對了，您還沒告訴我，您為何會發(fā)笑呢？”

李迪聽到這話，臉上重新浮起了笑意，瞥了寇季一眼，道：“看到自己教出了一位合格的帝王，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寇季一臉愕然。

李迪撇撇嘴道：“其中的樂趣，豈是你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子能懂得。”

寇季聽到此話，有些不樂意了。

“我怎么就不學(xué)無術(shù)了？”

李迪拷問道：“五經(jīng)之中，有那一經(jīng)，你通讀過？”

寇季一臉尷尬，辯解道：“天下間又不止五經(jīng)是學(xué)問。”

“可朝廷只認(rèn)五經(jīng)……”

寇季一時語塞。

王曾不知道何時湊到了二人身邊，搖頭笑道：“你們一老一少，還真是……”

“怎么了？”

寇季、李迪齊齊質(zhì)問。

王曾幽幽的道：“來時一個個陰沉著臉，像是誰欠了你們錢似的。如今脫難了，倒是笑的開懷。”

李迪挑起眉頭道：“脫難了，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王曾瞥了李迪一眼，“那你有沒有為我考慮過？我可是要從一樁已經(jīng)死無對證的案子里，找出幫你脫罪的證據(jù)。此案背后牽扯到的權(quán)貴不知凡幾。我要查清此案，背后還不知道要受到多少阻攔。

往后近一個多月時間，都要為你奔波。

你也不知道說幾句寬慰的話給我聽？”

李迪斜眼瞅了王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是刑部尚書，查案不是你應(yīng)有的指責(zé)嗎？此案牽連甚大，難道你不該查清楚？”

王曾被懟的有些說不出話。

李迪又道：“再說了，我已經(jīng)將推舉你入內(nèi)庭的奏疏準(zhǔn)備好，稍后就會送到官家的案幾上。不出意外的話，隨后你就會進(jìn)入內(nèi)庭。

我推舉你入相，難道你不該感激我？”

王曾當(dāng)即就要反駁。

寇季在一旁幽幽的道：“您二位夠了沒……要不要給您二位搭一個擂臺？”

李迪、王曾二人齊齊瞪向寇季。

寇季撇撇嘴。

“走……到我府上，我請你們喝一杯……”

李迪心情大好，主動邀請。

雖說身上依舊纏著麻煩，但他看到了趙禎今日的表現(xiàn)，打心底里愉悅。

他雖然在乎自己的名聲，但更在乎大宋能有一個強(qiáng)勢一點的官家。

若是為了培養(yǎng)官家，犧牲一些名聲，他心甘情愿。

李迪的邀請，寇季和王曾皆沒有拒絕。

三人一起出了垂拱殿。

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東華門。

一出東華門大門，就看到了數(shù)騎快馬，身背信旗，腰掛牙牌，急匆匆沖向東華門。

三人臉色皆是一變。

“邊關(guān)急報？！”

李迪驚呼了一聲。

但凡邊關(guān)急報入京，總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送急報的快馬沖到東華門前不遠(yuǎn)處的時候。

東華門口的將士們，速速打開了城門。

快馬急速的沖進(jìn)了皇宮。

李迪三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入了皇宮。

等他們趕到了資事堂的時候，就看到趙禎坐在座椅上，手里拿著一份急報，眉頭緊鎖的在閱讀。

呂夷簡坐在下首，眉頭也緊緊的鎖成了一團(tuán)。

“臣等參見官家……”

趙禎擺了擺手，將已經(jīng)審閱完了的急報，遞給了陳琳。

“給三位愛卿瞧瞧。”

陳琳捧著急報，送到了李迪手上。

李迪審閱完以后，神色凝重的遞給了王曾。

王曾審閱完以后，神色也變得十分凝重。

寇季從王曾手里接過了急報，一目十行的開始審閱。

寇季看完了一張急報以后，快速翻閱下一張，一連翻看了三張，眉頭皺成了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