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 753 鹽票的由來

朝廷發(fā)行這種紙質(zhì)的憑據(jù)？

長孫無忌大驚失色的道：“萬萬不可呀圣人。”

本來李世民也就是隨口一提，見長孫無忌這么大反應(yīng)也有些驚訝，問道：“為何？”

長孫無忌說道：“鹽票說穿了就是一張白紙，本身一文錢都不值，它之所以值錢皆因有岳候的信譽和棣州鹽場做擔保。”

“一旦哪天或者岳候的信譽崩塌，或者棣州鹽場倒閉，都會讓這些鹽票變得一文不值。到那個時候，持有鹽票的人至少要掉一塊肉，甚至家破人亡。”

“反之亦然，如果市面上鹽票數(shù)量過多，超過了岳候的信譽和棣州鹽場能承受的范圍，鹽票也會跟著貶值。會反過來累及岳候的信譽，讓他身敗名裂，讓棣州鹽場倒閉。”

“朝廷發(fā)行這種票據(jù)拿什么來擔保？信譽？朝廷信譽來之不易，豈能輕易使用。”

“且我們的金銀銅幣實際含金量只有面額的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的不足全是用朝廷信譽做擔保，才能得以通行天下。”

“如果我們發(fā)行這種票據(jù)，一旦出現(xiàn)問題，很可能會波及到金銀銅幣的穩(wěn)定，導致整個國家的崩潰。”

“且岳候的鹽票只在大宗貿(mào)易的時候才用的上，對普通百姓來說沒有一點用處。”

“而我大唐缺的正是供普通百姓使用的小額銅錢，大額的一貫金幣百文硬幣乃至五十文銀幣都是足夠的。”

“朝廷總不能發(fā)行一文兩文五文面額的票據(jù)吧？發(fā)行大額票據(jù)對民生沒有任何幫助，只會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最近幾年通過貿(mào)易天下財富源源不斷的流入大唐，在加上金銀銅礦的開采，已經(jīng)大大緩解了錢荒帶來的壓力。”

“再過幾年，隨著更多的金銀銅流入錢荒只會越來越輕。所以朝廷實無必要冒這個險。”

說到這里長孫無忌生怕還不能打消李世民的念頭，又加重了語氣道：

“圣人可還記得蜀漢之際諸葛亮在漢中推行的值百錢？搞得當?shù)孛癫涣纳嗖豢把裕傩丈踔灵_始以物易物。”

“到現(xiàn)在漢中百姓提起值百錢之事依然罵不絕口，票據(jù)的危害還在值百錢之上。”

這個年代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錢莊，前幾年皇商行開了錢莊，但愿意使用的人并不多，大家還是不習慣把錢放在別人那里。

自然也就沒有通貨緊縮、通貨膨脹、擠兌等等詞匯。

但長孫無忌畢竟是這個時代的精英，很敏銳的察覺到了紙幣的缺點，并用自己能理解的話表述給了李世民聽。

至于諸葛亮的值百錢……蜀漢之際民生凋敝，蜀漢政權(quán)財政入不敷出，諸葛亮就想到了一個點子，發(fā)行值百錢。

什么意思呢，就是一文錢當一百文使用——不知道這算不算最早的信用貨幣，雖然它是金屬的，但面額超過了實際價值一百倍。

但蜀漢只是地方政權(quán)啊，這種錢出了漢中就沒人認，百姓自然也不愿意要。

可當政者一句話你不要也得要，一時間漢中民間是苦不堪言，漢中權(quán)貴也是把諸葛亮恨的咬牙切齒。

諸葛亮晚年為什么要六出祁山？難道他不想休養(yǎng)生息等兵強馬壯來年再戰(zhàn)嗎？

不，他很清楚。正因為清楚才不得不這么做。

不打仗會被經(jīng)濟拖垮，不用幾年就滅國了。打仗是為了轉(zhuǎn)移內(nèi)部矛盾，順便搏一搏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真要是運氣好打出去了，那整盤棋就活了。

可惜，司馬懿也不是簡單人物，也是掐準了這一點。我就不和你正面打，活活拖垮你。最終諸葛亮被熬死，蜀漢被滅。

長孫無忌用值百錢來類比票據(jù)在恰當不過了，而且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因為那句話犯了忌諱。

在紙上寫寫字就能當錢花，萬一哪天朝廷財政吃緊，皇帝動了歪腦筋，濫發(fā)票據(jù)掠奪民財怎么辦？

那真的要亡國了。

雖然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李世民對這個大舅子很了解，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再說蜀漢這一段歷史才過去幾百年，他可謂是耳熟能詳。

所以能理解長孫無忌的這番話的意思，本來就只是偶發(fā)的興趣也徹底被打消。票據(jù)確實不可行。

至于岳山的鹽票，他想發(fā)就發(fā)吧。將來出事兒了他自己擔著。

甚至李世民內(nèi)心深處還有著自己的小算盤，既然這些大商人都認岳山的鹽票。那將來朝廷缺錢了，完全可以讓他寫幾張用來應(yīng)應(yīng)急，就不信他敢拒絕。

好處朝廷落，黑鍋岳山背，完美。

這場談話以李世民的一句話作為結(jié)尾：“你去皇商行打聽一下，翠嵐的鹽引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隔壁房間的岳山還不知道老丈人又開始算計他了，這會兒他也正頭大了。剛知道鹽票買賣是怎么回事兒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

這特么不就是鹽引嗎？你們怎么還玩出花來了。

當他清醒過來之后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長孫無垢你坑我。

為什么？因為現(xiàn)在市面上流傳的鹽票都是長孫無垢要走的。

說來話長。

棣州鹽場最早實行的專賣制度，只有指定的鹽商才能拿貨。但有一種情況例外，拿著他出具的鹽引，不論什么人都能拿到鹽。

鹽引是怎么來的呢？

當時他手中的錢不夠用，又想搞基建，就臨時想了鹽引的點子出來。他發(fā)布任務(wù)商人墊付資金去做，等任務(wù)完成他出具鹽引，商人拿著鹽引去鹽場提鹽。

那時候鹽非常值錢，即便需要自己前期墊錢，依然有許多商人嘗試去做。

如此幾次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岳山開的鹽引確實能足額拿到鹽，甚至還能提前拿到鹽，大家的心就放了下來。對岳山的信譽也有了足夠的信任。

后來那些商人發(fā)現(xiàn)，替岳山做任務(wù)本身就是個賺錢的活兒，就算沒有鹽引，用現(xiàn)錢結(jié)賬他們依然有的賺，賺的還不少。

如果算上鹽引，那賺的就更多了，所以更多的商人擁來接任務(wù)。

在棣州發(fā)展初期缺錢的時候，鹽引確實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后來曬鹽技術(shù)流傳出去，大唐沿海地區(qū)冒出了許多鹽場，鹽業(yè)專營反而成了阻礙。岳山及時調(diào)整策略，取消鹽業(yè)專營，全面放開食鹽生意。

而且到了這個時候棣州大勢已成，商城成為大唐的商貿(mào)中心。他沒必要在用發(fā)布任務(wù)的方式搞基建，自然也就不準備在往外發(fā)放鹽引。

但是……此時地球上最大的商業(yè)集團皇商行的當家人長孫無垢找了過來。

皇商行的生意很大，鹽業(yè)自然也有插手。而且他們需要的鹽更多，長孫無垢就以盡快拿到鹽為借口，時不時找他要一些鹽引。

現(xiàn)在想想都知道這個借口就是漏洞百出，以皇商行的地位想要鹽，哪個鹽場敢推脫不給？根本就不需要他的鹽引。

只是出于對長孫無垢的信任，他沒有想那么多就給開了。

而且長孫無垢也不是白拿他的鹽引，提多少鹽都會如數(shù)給棣州鹽場多少錢，一分都不欠。

他就沒有放在心上，開完后定期和棣州鹽場核對一下賬目沒有問題就過去了。

現(xiàn)在想想，她要鹽引根本就不是為了提鹽，而是當支票來用的。

以前他就私下聽說過有人用鹽引當前進行大宗貿(mào)易，只是這種情況很少。

當時鹽還是專營的，利潤太高，拿到鹽引的人都會第一時間換成鹽，轉(zhuǎn)手一賣就是幾倍十幾倍的利潤，沒人會蠢到拿它當錢用。

估計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被長孫無垢給知道了，就動了心思。畢竟‘支票’用起來實在太方便了，皇商行又經(jīng)常進行大宗貿(mào)易，最需要這種東西。

當然，以上都是他自己猜測的，具體情況還要回去親自問過長孫無垢才行。但他敢肯定，絕對和她脫不了干系。

甚至可以說鹽引能被這么多人認可，皇商行才是最大的操盤手。

但讓他不解的是，長孫無垢是怎么想到用鹽引代替貨幣這種方法來的，太超前了。

不過這個問題只能留待回京之后親自去問了，現(xiàn)在他只慶幸一件事情。

幸好最早發(fā)出去的鹽引都收了回來，現(xiàn)在市面上流傳的鹽引都是龍首紙材質(zhì)制作的。

最早發(fā)鹽引的時候龍首紙還沒有造出來，都是隨手拿張紙寫的，很容易造假。

后來龍首紙造出來甚至還搞出了水印，他就開始用龍首紙寫，最大程度的杜絕了造假的可能性。

否則現(xiàn)在他肯定會頭疼死——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頭大了。

但估算了一下這幾年他開出去的鹽票也就幾百萬貫，在除去被收回的那部分，流通到市面上的大約也就百十萬貫的樣子。就算出問題，以他的家產(chǎn)也能賠得起。

但……以后絕對不能再給長孫無垢開鹽引了。不，不光是不能給她開鹽引，還要把以前的都要回來。

幾百萬貫大面額貨幣，全靠他的信譽和棣州鹽場來維系，太危險了，一個不好他的信譽就成渣渣了。

眾人沒有在聊鹽引的事情，似乎這件事情就這么過去了。

第二天李世民沒有微服私訪，而是分別去棣州書院、軍校和水師大營去考察慰問了一番。第三天則是去了造船廠和鹽場進行了考察。

岳山自然是全程陪同，在造船廠考察的時候還提出了一個建議：取消匠籍，還匠人一個自由身。

這個提議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理由是害怕放開匠籍后會導致匠人流失，影響國家建設(shè)。

岳山當場質(zhì)問他們，匠人為什么會流失？他們?yōu)槭裁床辉敢庾屪约旱淖訉O繼承自己的手藝？

為什么民間的匠人把手藝當寶貝一樣傳承給自己的孩子，甚至還傳男不傳女？同樣是匠人，為什么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甚至還最根溯源，談到了管仲設(shè)立匠籍的本意：并不單純是為了束縛匠人，更多是為了提高匠人的地位，激發(fā)他們的積極性。

那時候匠人的地位很高，相當于是半個吏員的身份。

在那個萬事講究出身血統(tǒng)的時代，普通人能獲得半個吏員的身份，那就是光宗耀祖。

而后來儒家搞出了士農(nóng)工商，那工匠貶低列為第三等，匠籍已經(jīng)失去了本意，不在是鼓勵工匠的手段，而是變成了奴役工匠的枷鎖。

而事實上工匠真的這么差嗎？不可能。

沒有工匠你們用的筆墨紙硯是哪來的？用的鍋碗瓢盆是誰造的？強弓利劍、大炮戰(zhàn)船是哪來的？

沒有工匠大家還在過著飲毛茹血的野蠻生活，哪來現(xiàn)在的文明社會。一邊享受好處，一邊貶低他們，完全就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一席話說的那些反對的人羞愧難當。

然而即便如此李世民也并沒有輕易答應(yīng)取消匠籍，這畢竟是一件影響巨大的事情，不能輕易下決斷。

雖然他是皇帝，可很多事情真的沒辦法乾綱獨斷。

岳山也理解他的顧慮，沒有強求他現(xiàn)在就給出答案。

匠籍施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千年，且牽扯到的利益實在太廣了，不是隨便就能廢除的。

比如工部名下的工匠說白了就是奴隸，朝廷的各種大工程都要他們來做。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家里有需要，也可以問工部借人去干活。

而且他們光干活還沒有錢拿，干的差了還要受罰。

就這種身份居然還要求他們代代相傳父死子繼，只能說一句，萬惡的舊社會。

岳山早就想解放工匠了，只是他清楚匠籍一事牽扯太廣，貿(mào)然提出只會遭到所有人反對。所以一直在積蓄力量，尋找合適的時機。

現(xiàn)在他認為時機差不多成熟了——巨艦大炮都造出來了，蒸汽機火車也即將問世，在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機會了。

所以他才趁著李世民考察造船廠的機會提了出來。

遭到別人的反對是意料中的事情，只要李世民沒有當場反對，就成了七成，剩下三成就看雙方拉扯的怎么樣了。

但岳山是信心十足，估摸著田順谷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搞出火車來了。到時候拉到李世民面前溜達一圈，比再多的話都管用。

第四天李世民帶著一群文武大臣登上了船只，再次踏上了返回長安的道路。

這次只在東都洛陽停留了一天，李世民連船都沒下，只在船上接見了當?shù)氐臋?quán)貴就繼續(xù)踏上歸途。

一路馬不停蹄，沒幾日就進入了關(guān)中地界。

再次遙望潼關(guān)，眾人的心情是截然不同。李世民再次念出了岳山搬運的那首詞，贊其為千古名篇。

同時還說這首詞應(yīng)當為君者戒，不要因為眼前的勝利驕傲自大，秦漢也很強大不一樣滅亡了嗎。

此言一出，眾人都明白這件事情算是完結(jié)了，這首詞也可以廣為傳播不用在忌諱給沒完。

岳山也松了口氣，同時也為這首詞感到開心。

又一日，巍峨的長安城遙遙在望，船隊卻停了下來——要進行休整。

而圣人凱旋歸來已經(jīng)來到長安左近不日即將回京的消息也傳遍了長安城，偌大的城池頓時就沸騰了，無數(shù)人奔走相告自發(fā)前來迎接。

高士廉則率領(lǐng)留守的文武百官出城到渭水河畔迎接圣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