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 第二百九十三章 試探

雞湯汆海蚌、太極芋泥、香露河鰻、雞茸金絲筍、扳指干貝、油燜石鱗、沙茶獅子頭，一壇剛剛開封的女兒紅，一對精致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酒盞，兩雙象牙雕成的筷箸，一桌精美絕倫的美酒佳肴擺放在了黃花梨木打制的方幾上。

“來！賢弟，為兄敬你一杯！某來京師已有數(shù)載，期間結(jié)識過各類人物，但不是為兄吹捧與你，論起沉著端穩(wěn)、才干智謀、忠義擔(dān)當(dāng)，唯有賢弟最為出眾，其余人等皆不足論也！歡哥兒能有幸成為賢弟的義子，也不知他幾世才修來如此大的福分，為兄亦是與有榮焉！這杯酒為兄先干為敬！”

鄭芝鳳雙手舉杯，向與他相對而坐的王世勤致敬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鄭兄莫不是有事托付于我不成？不然為何如此客套？小弟本為農(nóng)戶子弟，幸得皇爺賞識才驟拔至如此高位，論才能小弟一絲也無，唯有對皇爺之一片忠心！今日你我之間閑談就好，莫要辜負(fù)了這一桌美食！”

王世勤端起酒盞淺嘗一口隨即放下，拿起筷箸夾起一只干貝品嘗起來。

他雖是酒量甚宏，但特殊的地位和身份讓他無時無刻都要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好好好，為兄之言雖為心聲，但卻有些不合時宜了，哈哈哈！來來來，賢弟嘗嘗這道河鰻，此為前日府內(nèi)下人自東市購來，而后置于清水中待滿兩日，以使其吐盡泥沙腥氣，之后再入廚烹制，其味道甚是鮮美可口！”

酒過三巡之后，王世勤放下筷箸，用雪白的絲巾擦拭一下嘴邊的油漬之后贊道：“鄭兄府上大廚手藝高妙之極，每食之定讓人不忍停箸，看來小弟以后還要常來打擾才好，哈哈！”

小半壇女兒紅下肚的鄭芝鳳已是略微有了些酒意，他笑著回道：“為兄巴不得賢弟這等貴客常來登門呢，只可惜賢弟公務(wù)太過繁忙，哪像為兄這般終日清閑無比！”

王世勤放下絲巾，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道：“小弟也想如兄般做一個富貴閑人，可職責(zé)在身，處處身不由己啊！鄭兄，你既是因不喜武事而轉(zhuǎn)為文職，于鴻臚寺可還舒心？此衙也算清貴之處，但鄭兄年僅三旬，正當(dāng)有為之時，難道甘于此處養(yǎng)老不成？鄭兄性喜交游，怕是鴻臚寺并不符兄之心意吧？”

鄭芝鳳看了一眼王世勤后放下酒杯道：“不瞞賢弟，鴻臚寺清貴確實不假，可為兄因這出身一事被有些人所看低，因而雖有少卿之名，但無少卿之實啊，故尋常時不得不清閑。此職其實甚合為兄心意，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等等繁文縟節(jié)倒是無所謂，為兄對外吏朝覲，諸蕃入貢之事甚感興趣，可惜我大明于流賊霍亂之下，諸藩與外國已是甚少入覲，至于以后之事，且看吧！”

“鄭兄莫非對化外之國甚有興趣不成？京師內(nèi)也時常有紅花綠毛之外夷，鬼一般的模樣，小弟觀之就頗為不喜，鄭兄為何專喜于此？”

“哈哈哈哈！賢弟這是少見多怪而已！為兄于福建時，常與大小佛郎機(jī)、外夷紅番交通，對其不遠(yuǎn)萬里之遙來至大明經(jīng)商貿(mào)易頗為敬佩，對這些番外諸國更是心向往之。賢弟別小瞧這些外夷，其炮船之犀利遠(yuǎn)勝與我，當(dāng)初與佛郎機(jī)人沖突時，我等之艦船無法正面與其匹敵，無奈之下只得放無數(shù)小舟抵近與他，用火攻方才迫其降之。從那時起，為兄便在想，其國度究竟是何種景象，其人如何造出如此強(qiáng)悍之炮船，若能虜獲其國中之匠戶，那從此便不再懼怕與他了！”

鄭芝鳳對佛郎機(jī)和荷蘭人的堅船利炮印象極為深刻，尤其是那種能橫跨大洋的風(fēng)帆戰(zhàn)船，比大明的福船強(qiáng)出不知多少倍。再有就是佛朗機(jī)炮和紅夷大炮，雖然大明已經(jīng)能完全仿制并大量制造，但那已經(jīng)是多少年前的炮了。據(jù)他最近所知，佛郎機(jī)人現(xiàn)在所用的新型佛郎機(jī)和紅夷大炮，不管重量還是射程都有了較大的改善，殺傷力也大幅提升。而反觀大明，不論官軍還是他們鄭家，作戰(zhàn)時使用的仍然是原有的火炮，這使得他對那些萬里之外的國度更加的好奇。

“若是能與佛郎機(jī)人一樣，率領(lǐng)船隊遠(yuǎn)至天際，親眼目睹其百姓王主日常狀況是否與我大明一般無二，亦為一生中另一番鏡象。可惜自三寶太監(jiān)之后，我朝再無下西洋之舉。遙想當(dāng)年三寶太監(jiān)率千帆七下西洋，其雄姿英發(fā)亦是令人神往之！”

王世勤不勝感慨，鄭芝鳳也是點頭附和，之后端起酒杯一口飲進(jìn)。

“鄭兄，若是有上令命你率船隊親往大小佛郎機(jī)等國游歷一番，你會作何感想？去耶？拒耶？”

聽到王世勤突然拋出的問題，鄭芝鳳楞了一下，然后一邊思襯一邊端起酒壇往盞中斟酒，盞已斟滿，琥珀色的美酒溢到了桌上仍不自知。

王世勤的一聲清咳讓鄭芝鳳回過神來，他放下手中的酒壇，直視著王世勤的雙目緩緩開口道：“賢弟此言何意？莫非。。。？”

說罷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

王世勤笑著點頭道：“鄭兄果然聰慧過人，小弟適才之言實乃奉上意垂詢與你，還請鄭兄莫要介懷。非是某用言語誆騙與你，而是此事實在干系重大，不僅需與妻小長久別離，更兼恐有性命之危，上意體恤臣下之心，不欲強(qiáng)加于人，故小弟方有迂回之言。若鄭兄并無此意，小弟便不再問到方才最后一言。但適才據(jù)小弟觀察，提到三寶太監(jiān)之事時，鄭兄似有心動之意，故而小弟才順勢相問！”

鄭芝鳳連連擺手道：“為兄豈會怪罪賢弟，鄭某賤名能直達(dá)圣聽心下已是既感惶恐又有竊喜，況賢弟此次奉圣意前來相詢，定是圣上看重鄭某之長，故有此一問。至于賢弟所言此事干系重大，適才為兄轉(zhuǎn)瞬間已是想了個大概，只是于取舍之間尚未有所決斷，還請賢弟多多海涵！”

王世勤點頭回道：“鄭兄，你我二人不論出身還是任職都可謂迥異，某亦會想到鄭兄若是應(yīng)下此事，期間之兇險實難預(yù)料；依鄭兄現(xiàn)今之境遇，若無重大差錯，可以說子孫后代亦會有享之不盡的富貴榮華，若是平庸之輩定會以安穩(wěn)為主。但大丈夫生于此世，此生若青史無名，那可真是枉活一生！鄭兄大才，難不成亦愿渾渾噩噩一生，最終老死與床榻之上？自靖海伯封爵以來，皇爺對鄭氏一脈恩榮有加，鄭兄亦是貴為四品高官，難道鄭兄不想更進(jìn)一步恩蔭子孫？依小弟看來，此次乃百年未逢之際遇，如何取舍近在鄭兄一念之間耳！”

鄭芝鳳沉吟不語，王世勤也沒有再出言相勸，只是默默地想著心事。

半晌過后，鄭芝鳳端起酒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后開口道：“此事某尚需斟酌幾日，請賢弟先勿要回稟，三日之內(nèi)為兄必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