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九章 整治三河

朔風大作，夏葉紛飛，翠綠色的花葉搖曳軍前，迷幻至極。劉體純麾下的吹鼓隊已經(jīng)奏起了曼妙的音樂，那是闖軍陜北故里最常聽到的家鄉(xiāng)小調(diào)，一片喇叭聲中，李過和李來亨父子兩人相顧而笑。

李過在鼓樂聲中依次召見了米脂本地的父老鄉(xiāng)親和當?shù)毓偌潱麘B(tài)度謙和誠懇，說了一番慰勉的話，又囑咐官紳陜北各處百姓：

“城鄉(xiāng)人民各安本業(yè)，不可自相驚擾。不大軍即平海內(nèi)，統(tǒng)一天下，眾鄉(xiāng)親都可以世世代代共享太平了。”

李氏祖陵修在三峰山處，米脂的父老鄉(xiāng)親都跪在附近的無定河邊送行。李來亨想到過去明朝將李氏祖墳挖毀的往事，不慎感慨，他吩咐方以仁：

“要在山下新建一處村堡，選本地百姓五十家為守陵戶……各給金銀綢緞，再分配好田地和牲畜，使他們能夠安居樂業(yè)，為吾家守祖宗陵寢。”

前些年被明朝掘毀的祖墳，早在李自成初入陜西時即已重修。留散于地的尸骨也早已由李氏族人掩埋，如今也都堆入大冢，其上筑有山陵，形成一派氣象萬千的皇家模樣。

方以仁又問道：“張獻忠的墳?zāi)谷绾伟仓茫繉O可望已遣使到天保府上，請我軍為其義父修復陵寢。”

李來亨頷首：“西明雖為我朝逆寇，然張獻忠與太祖、南陽王，并起于明之末世，橫行天下，以伸張百姓不屈之憤。此與秦末陳王雷同，我聽說兩漢皆祭陳王，以犒其首義抗秦的元勛之功。

漢高祖劉邦專門安排三十戶為陳勝祭祀，這是繼承了先秦秋時保存古國社稷的做法。即便秦滅諸國，亦留衛(wèi)之社稷。

雖然，張獻忠并非明末群雄首義之人。但他縱橫川楚，往來中原，常與我太祖并駕齊驅(qū)，共抗明軍。

甲申之役，又為我朝牽制清軍吳三桂、多鐸二部，有功于華夏。則我朝理應(yīng)效仿兩漢祭祀陳勝的先例，亡其國不絕其祀，若張獻忠、孫可望、李定國等人或其后嗣來歸，都應(yīng)以顯爵待之，使其勿絕。”

李過也贊成這種做法，他的體狀況今年來是愈發(fā)差了，誰都不知道光中天子還能堅持多長一段時間。

李過臉色蒼白，但神和目光卻依舊溫和，他輕聲說：

“不要使天下人與后世，認為吾家不能容人。太祖寬厚而取有天下，順室子孫皆應(yīng)效此王道。”

吏政府尚書宋企郊即言：“歷朝歷代開國之君，從無有我朝太祖寬厚和藹者。以仁政王道而取有天下，必將撫有后世社稷數(shù)百年以至于千年。”

李來亨聞言大笑：“尚書謬言，吾家何敢望此？但為天下百姓多求幾年太平子罷了。”

眾人皆策馬前行在陜北高原之上，悠悠的無定河從旁流淌而過，河朔的歷史滄桑，黃土的厚重悲涼，都散發(fā)一種英雄的氣質(zhì)。

李來亨回首仰望，天下間最廣最深的黃土，都被鬼斧天工切割得千溝萬壑，氣勢磅礴地伸向天空。黃河河水狂怒咆哮一瀉萬丈，浩浩泥沙俱下……

多少帝王將相從此起，無數(shù)英雄豪杰將血潑灑此間。

漢人、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回紇人、契丹人、蒙古人、滿洲人，曾在這兒龍爭虎斗，絕大部分又像天上的神鷹一樣不知所終，最終依舊是漢人享有此方平靖。

無定河邊還有排排柳樹成林，蔭蔽大地，隨風飄揚。無定河邊柳，俗稱“斷頭柳”，枝條昂揚向上，越是被砍越是長得粗壯，是陜北獨有的特殊景觀，其頑強堅韌的生命像極了闖營戰(zhàn)士。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莫堰橫山倒流水，從教西去作恩波。”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曾經(jīng)回憶及他在陜北為官時的過往，說：

“余嘗過無定河，度活沙，人馬履之百步外皆動，傾傾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處雖甚堅，若遇其一陷則人馬拖車應(yīng)時皆沒，至有數(shù)百人平陷無孑遺者。”

寥寥數(shù)語，生動描述出無定河的漂浮無定，可見北宋時期的無定河，已不復赫連勃勃所贊嘆的“美哉斯阜，臨廣澤而帶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

自從唐宋以后，關(guān)中經(jīng)濟凋敝，水土流失也越發(fā)嚴重，更因此造成黃河的中下游泥沙泛濫，洪水難以根絕。到開封一段，懸河水患的嚴重，更已危及城市發(fā)展。

大順現(xiàn)在算是以開封為行在，將來到底定都何處，還未確立。可是長安現(xiàn)在還在孫可望大軍控制下，而且經(jīng)過楊吉之亂以后，一把大火已將長安城燒為廢墟，想要復興此城，還不知道要花多少歲月光。

至于明朝的故都北京，則在代善率領(lǐng)清軍殘部撤回遼東的時候，遭到了滿洲人的系統(tǒng)破壞，不僅紫城被徹底焚毀，連全城百姓都被強行遷往關(guān)外半數(shù)。沿途人民流離失所，死者不可計數(shù)，想要復興北都，更需要大順軍徹底擊滅殘清，移民實邊，才能做一聊想。

所以現(xiàn)階段，大順朝廷還是只能待在開封。至少開封是比南京更好的一個選擇，而且此世開封沒有經(jīng)歷過歷史上明末的那種大洪水，狀況還算良好，唯獨懸河水患是一大隱憂。

李來亨看著無定河邊的景象，已經(jīng)暗自下定了將來徹底治理黃、淮、海三條大河的決心。

他斷然言道：

“我朝即便花數(shù)十年之功，甚至百年之功，也必須完成根治三河的大工程，使黃河、淮河、海河的水患徹底成為厲害。

根治黃河，則在陜北上游，必先廣植樹木，以固水土。將來復興關(guān)中，使我陜北成為塞上江南，以修浚水利，造渠引水，方有所本。”

山陵的山腳下有兩個沙土堆，一排排的灘棗樹貪心地吸著陽光。河灘中已長滿野古草、葛藤和百草，還有白、黃、藍三種小花。

附近大部分河已經(jīng)干涸，靠近岸邊的河面上是一片片被太陽曬得裂開的泥土塊，薄薄的，車駕戰(zhàn)馬馳過，腳踩在上面馬上碎掉，發(fā)出咔咔的聲響。

河道中央的河露，沒有泥土覆蓋，露出淺藍色的石。唯獨無定河的河水很清，水底覆蓋著一層黃泥，水面偶爾有一兩只水螅游憩，風過驚起的細細水紋閃爍著碎銀一般的亮光，在彎彎曲曲的河溝鵝卵石上淺吟輕歌，甚而有點頑皮。

李過笑了笑說：“很好。以后這些事都要來亨去做完。我們跟隨太祖平定天下，只是在馬上打下天下，今后還要下馬治天下。根絕三河水患、復興關(guān)中陜北……很好，很好，這都很好。來亨，將來這些事是要你去做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