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新書發(fā)布

楊嗣昌的船隊從夔州東下的數(shù)天以前，快到黃昏時候，有一小隊官軍騎兵，共二十八人，跑得馬匹渾身汗?jié)瘢Y至襄陽南門。

襄陽因盛傳洛陽失陷，四川戰(zhàn)事不利，所以近幾天來城門盤查很嚴(yán)，除非持有緊急公文，驗明無誤，一概不許入城。

這一小隊騎兵立馬在吊橋外邊，由為首的青年軍官走近城門，拿出督師行轅的公文，證明他來襄陽有緊急公干。

守門把總將公文仔細看了一遍，明白他是督師行轅標(biāo)營中的一個小軍官，官職也是把總，姓張，名定國。

但守門把總?cè)圆环判模ь^問道：“臺端還帶有什么公文？”

名叫張定國的督師標(biāo)營把總，露出輕蔑的神氣，拿出來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書，叫守門軍官看看。

守門軍官看正面，是遞交襄陽兵備道張大人的，上邊注明“急密”二字，背面中縫寫明發(fā)文的年月日，上蓋督師輔臣行轅關(guān)防。

他抬起頭來對張定國說：“請你稍候片刻，我去稟明黎大人，即刻回來。”

從督師行轅來的青年軍官不高興地說：“怎么老兄，難道我們拿的這堂堂督師行轅公文是假的么？”

守門軍官賠笑說：“莫見怪，莫見怪。公文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稟準(zhǔn)黎大人以后，才能開門。”

“老兄，這是緊急文書，誤了公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不會誤事。不會誤事。黎大人就坐在城門樓上，我上去馬上就來。”

楊嗣昌駐節(jié)襄陽時候，每個城門都有一位掛副將銜的將軍負責(zé)，白天就坐在城門樓上或靠近城門里邊的宅院中辦公。

自從楊嗣昌去四川以后，因襄陽一帶數(shù)百里內(nèi)軍情緩和，各城門都改為千總駐守，惟南門比較重要，改為游擊將軍。

這位游擊將軍名叫黎民安，將呈上的公文正反兩面仔細看了一遍，看不出可疑地方，但還是不敢放心，只好親自下了城樓，站在城門洞里，將前來下公文的青年軍官叫到面前，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眼，問道：“你是專來下這封公文么？”

張定國恭敬地回答：“是，大人。”

黎將軍說：“既是這樣，就請在南關(guān)飯鋪中休息等候。我這里立刻派人將公文送進衙門。一有回文，即便交你帶回督師行轅。”

青年軍官暗中一驚，趕快說：“回大人，我是來襄陽火急調(diào)兵，今晚必得親自到衙門，將兵符呈繳，不能在城外等候。”

“有兵符？”

“有，有。”青年軍官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半兵符呈上。

黎將軍很熟悉督師行轅的兵符式樣，看明白這位青年軍官帶來的一半兵符不假，而且兵符是銅制的，別人在倉卒之間也無法偽造。他的臉上的神色開始松和了，說道：“你在吊橋外飯鋪中稍候片刻，也叫弟兄們吃茶休息。我立刻親自將公文、兵符送進道臺衙門，當(dāng)面呈上。兵符勘合不誤，即請老弟帶著弟兄們進城去住。這是公事手續(xù)，不得不然。”

青年軍官說：“既是這樣，只得從命，但請將軍大人速將公文、兵符送呈衙門。”

說畢，行個軍禮，便轉(zhuǎn)身過吊橋去了。

過了不多一陣，黎將軍就從襄陽城內(nèi)的衙門騎馬回來，差人去將等候在吊橋外的青年軍官叫到面前，說城內(nèi)大人們拆看了閣部大人的火急文書，又親自勘合了兵符，準(zhǔn)他們進城住在承天寺，等候明日一早傳見。

黎將軍隨即問道：“你帶來的是幾名弟兄？”

張定國回答道：“回大人，連卑職在內(nèi)，一共二十八人。”

“一起進城吧，我這里差人引你們到承天寺去。”

當(dāng)張定國率領(lǐng)他的二十七名弟兄走進城門往承天寺去時，黎將軍又將他叫住，稍微避開眾人，小聲問道：“這里謠傳四川戰(zhàn)局不利，真的么？”

青年軍官說：“請大人莫信謠言。四川剿賊軍事雖不完全順利，但獻、曹二賊決難逃出四川。閣部大人正在調(diào)集人馬，繼續(xù)圍剿，不難全部殲滅。要謹(jǐn)防奸細在襄陽散布謠言惑眾！”

黎將軍點頭說：“是呀，說不定有奸細暗藏在襄陽城內(nèi)，專意散布流言蜚語。前天有人勸知府王老爺要格外小心守城，王老爺還笑著說：‘張獻忠遠在四川，料想也不會從天上飛來！’我也想，擔(dān)心張獻忠來襄陽，未免也是過慮。”

張定國笑道：“當(dāng)然是過慮。即令張獻忠生了兩只翅膀，要從四川飛到襄陽來也得十天半月！”

將軍微笑著點點頭，望著這一小隊騎兵往承天寺方向走去。

一線新月已經(jīng)落去，夜色更濃。

張獻忠率領(lǐng)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騎兵，正在從宜城去襄陽的大道上疾馳。離襄陽城不到十里遠了，他忽然命令隊伍在山腳下停止休息。

因為已經(jīng)看見襄陽南門城頭上邊的燈火，每個將士都心中興奮，又不免有點擔(dān)心，怕萬一不能成功，會將已經(jīng)進入襄陽城內(nèi)的弟兄賠光。但是獻忠的軍紀(jì)很嚴(yán)，并沒人小聲談話。將交三更時候，獻忠大聲吩咐“上馬！”這一支騎兵立刻站好隊，向襄陽南門奔去。

轉(zhuǎn)眼之間，承天寺附近火光突起，接著是襄王府端禮門附近起火，隨后文昌門內(nèi)火光也起。

街上人聲鼎沸，有人狂呼道臺衙門的標(biāo)營嘩變。守南門的游擊將軍黎民安率領(lǐng)少數(shù)親兵準(zhǔn)備彈壓，剛在南門內(nèi)街心上馬，黃昏時進城來住在承天寺的二十幾名騎兵沖到。

黎民安還沒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措手不及，被為首的張定國一刀砍死，倒下馬去。

轉(zhuǎn)眼之間，這一小隊騎兵逼著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守門官兵將城門大開，放下吊橋。張獻忠揮軍入城，分兵占領(lǐng)各門，同時派人在全城傳呼：“百姓不必驚慌，官兵投降者一概不殺！”

在襄陽城內(nèi)只經(jīng)過零星戰(zhàn)斗，官軍大部分投降，少數(shù)在混亂中縋城逃散。襄陽城有幾十條街巷，許多大小衙門，就這樣沒有經(jīng)過大的戰(zhàn)斗就給張獻忠占領(lǐng)了。

張獻忠進入文昌門后，首先馳往楊嗣昌在襄陽留守的督師行轅，派兵占領(lǐng)了行轅左邊的軍資倉庫，然后策馬往襄王府去。到了端禮門前邊，迎面遇見養(yǎng)子張可望從王府出來，弟兄們推擁著一個須發(fā)盡白的高個兒老人。

張獻忠見到襄王已經(jīng)被拿下，并讓張可望派兵嚴(yán)密看守襄王王府，不許閑雜人出進。襄王本人則被張獻忠自己帶走刑審。

等大家都到鄖、襄道衙門的時候，八大王的另兩個養(yǎng)子張定國和張文秀已經(jīng)守在那里了。

張定國到他的面前立定，笑著說：“稟父帥，孩兒已經(jīng)將事情辦完啦。”

張獻忠笑著罵道：“龜兒子，你干的真好！進城時沒遇到困難吧？”

“還好，比孩兒原來想的要容易一些。多虧咱們在路上遇見楊嗣昌差來襄陽調(diào)兵的使者，奪了他的兵符，要是單憑官軍的旗幟、號衣和咱們假造的那封公文，賺進城會多點周折。”

張獻忠快活地哈哈大笑，隨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拍著定國的肩膀說，“好小子，不愧是西營八大王的養(yǎng)子！你明白么？頂重要的不是官軍的旗幟號衣，也不是公文和兵符，是你膽大心細，神色自然，使守城門的大小王八蛋看不出一點兒破綻，不能不信！”

原本在瑪瑙山之役的慘敗中，被官軍俘虜下獄的西營軍師潘獨鰲及張獻忠的幾位妻妾，此時也被張定國和張文秀營救了出來。

大家都到王府殿中吃飯，張獻忠給潘獨鰲斟了滿杯酒祝賀他平安無恙。潘獨鰲也回敬獻忠，祝賀大捷。陪坐的眾親將一同干杯。

八大王快活地向大家問：“你們猜猜，楊嗣昌下一步會走什么棋？”

眾人說猜不準(zhǔn)，反正他沒有什么好棋可走，大概會被崇禎逮京問罪，落得熊文燦那樣下場。張獻忠又望著潘獨鰲：“老潘，你說？”

剛剛被釋放出來的潘獨鰲笑著說：“據(jù)我看，楊嗣昌已經(jīng)智盡力竭，連陷兩座名城，失陷兩處親藩，必將走自盡一途。”

西營眾人還不知道闖營攻破洛陽的事情，張獻忠聞之愕然道：“啊？你說清楚！”

“我被關(guān)在襄陽城中時，已聽許多人討論了，李自成確實攻破了洛陽，殺了福王。如今又失了襄陽，襄王也將成大帥的刀下鬼。崇禎豈能輕饒他？即令崇禎有意活他，朝廷中門戶之爭一向很兇，平時他就是眾矢之的，豈不乘機群起攻擊，將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洛陽的消息可是真的？”

潘獨鰲點頭說：“昨日我在獄中聽說，襄陽道、府兩衙門已差人探明是千真萬確。”

張獻忠罵道：“他媽的，老子在路上聽到謠傳，還想著不一定真。瞧瞧，氣人不氣人？咱們又遲了一步，果然給自成搶在前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