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中庭 第十章 南道德,北玄天,太上青云絕世間

何應(yīng)物強(qiáng)壓心頭震撼，裝作頭很痛失憶的樣子，用力敲了敲額頭：“你說什么？玄……玄天歷？”

宋漣城輕嘆一聲，似乎感慨萬千的搖搖頭：“不錯(cuò)！三年前，升仙大會(huì)，玄天宗屠盡道德宗，自那時(shí)起，玄天歷取代道德歷，那一年，便是玄天元年……”

嗡~~~

世界突然變得虛幻，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離得很遠(yuǎn)，何應(yīng)物只看到宋漣城嘴巴開合，卻聽不清人家在說什么。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空洞的如同域外虛空；又像是瞬間塞進(jìn)了整個(gè)世界，下一刻就要爆掉！

三年前……升仙大會(huì)……屠盡道德宗……

升仙大會(huì)……屠盡道德宗……

屠盡道德宗……

屠盡道德宗……

……

世界開始傾斜，何應(yīng)物迷迷糊糊的就要摔倒，卻是嘭的一聲撞在路邊巨石上，天旋地轉(zhuǎn)中他緊緊靠住巨石，用盡渾身力氣才沒有倒下。

或許只是一瞬，也或許過了很久……

他總算感到世界似乎回來了，一切漸漸變得清晰，宋漣城滿臉焦急，正在用力搖他，不停大叫：“宗主！宗主！宗主……”

掌心刺痛，何應(yīng)物這才發(fā)現(xiàn)，他雙手指甲深深刺進(jìn)肉里，鮮血直滴。

也幸好他心神激蕩，元?dú)鈦y竄，魔毒金丹被下意識全力激發(fā)，魔霧滾滾，濃的根本看不到人臉。

“哦！”他連忙把宋漣城推開，略略踉蹌著扶住巨石站穩(wěn)，無奈的笑笑，“唉……老毛病了。”

“宗主……要保重身體！”宋漣城微微嘆息一聲。

嘿嘿嘿的干笑中，何應(yīng)物穩(wěn)住身形，以元?dú)鈮褐菩呐K過快跳動(dòng)，讓自己看起來盡量正常些。

他揉揉太陽穴：“我……我忘記的東西是不是越來越多？”

“沒有。”宋漣城搖頭，卻顯然有些言不由衷，“宗主的情況應(yīng)該是越來越好。”

“哈哈哈哈……”何應(yīng)物笑的張狂而又落寞，“……你個(gè)老騙子！”

宋漣城愕然：“宗主？”

看來，他應(yīng)該是沒見過如此說話行事的魏容錯(cuò)。

何應(yīng)物緩緩收斂笑容，輕嘆一聲：“這兩天，心有所感，略有突破。如能成功，當(dāng)能徹底解決我入魔之患，如若失敗……”

他說著停下來，垂頭掩嘴干咳兩聲：“那我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過過不一樣的生活，體驗(yàn)不一樣的人生，用不同的態(tài)度去對待你們……”

“宗主！”

“之前，我或許暴躁、或許狂妄、或許剛愎自負(fù)、不聽人言……還要謝謝宋長老，一直在我身邊，扶我、助我！更要謝謝宋長老，明知我魔化之軀幾無解藥，還能隨我下山，所謂……開宗立派。”

這一番話，真是說不盡的不舍，道不盡的黯然。

“宗主！”宋漣城撲通一聲跪倒，渾身微顫，“漣城誓死追隨宗主，此生無憾！”

何應(yīng)物無奈一笑。

看來，魏容錯(cuò)在魔化之前，有可能是一個(gè)頗具人格魅力的宗主，要不然也無法讓人死心塌地的追隨。

可惜啊可惜，靈智盡失，偏要吃他……

不過這短短幾句話最大的作用，是何應(yīng)物挑明自己的觀點(diǎn)：“或許是最后日子，所以想要體驗(yàn)不一樣的生活。”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么其行為，也可能不一樣？

其性格，也可能會(huì)大變？

無論如何，何應(yīng)物定然演不了他根本不了解的魏容錯(cuò)，既然如此，便想辦法立一個(gè)“新的魏容錯(cuò)”出來。

最終能不能成功，不好說，但總算是給宋漣城打個(gè)預(yù)防針。

看宋漣城跪倒，何應(yīng)物頹然微笑著滑坐在地上，背靠巨石，輕輕拍拍旁邊：“別跪了，這么多年，不至于。你坐過來，幫我說說我忘掉的那些事吧！”

“是。”宋漣城學(xué)著何應(yīng)物的樣子坐下，“從……從哪說？”

“從……”何應(yīng)物昂著頭，看著湛藍(lán)天空流動(dòng)的白云，疲憊的笑笑，“從歌謠開始吧。”

“南道德，北玄天，太上青云絕世間。

天魔碧落靈臺寺，劍神思幽大荒寂。”宋漣城微微喟嘆一聲。

“嗯！是啊！不如就先說說，三年前……升仙大會(huì)，道德宗和玄天宗吧！”

兩句歌謠，傳唱數(shù)千年，說的是中庭世界九大勢力：道德宗、玄天宗、太上青云門、天魔宗、碧落宮、靈臺寺、劍神宗、思幽谷、大荒寂。

亙古霸主道德宗；

萬年老二玄天宗；

大道之源、玄奧之始、眾門之門，太上青云；

不死不滅天魔宗；

寒月素服碧落宮；

度盡眾生靈臺寺；

劍道無雙、株草斬星辰，劍神宗；

詭道亂世、神鬼莫測思幽谷；

眾妖流放之地，大荒寂。

……

巨石擋住了風(fēng)，宋漣城緩緩說著，何應(yīng)物靜靜聽著，偶爾穿插“嗯”聲、“哦”聲、似笑非笑聲，兩倆人就像是在輕松愉悅的聊天。

三年前的升仙大會(huì)，如同一幅幅畫卷，飄展在何應(yīng)物面前……

那么近……

那么真……

那么痛……

……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宋漣城這才把一樁樁、一件件三年前的傳說講完，他們起身來到峰頂。

呂半丁、錢叔同、莊谷孫早已從金劍門取來了用度吃食，而眾人也鑿石壁、蓋石屋，晚上的棲身之地算是有了。

兩個(gè)照明小球在漸刮漸大的風(fēng)中輕輕搖曳，照亮峰頂。

“宗主，您還有什么吩咐？”宋漣城問。

何應(yīng)物搖搖頭“沒有。”

“那好，吃完飯就休息吧！峰頂上這間石屋是給您的，里面放了三床厚棉被，當(dāng)能御些風(fēng)寒。”宋漣城說。

“好。”何應(yīng)物說著彎腰，拿了一份飯菜，“我?guī)Щ匚堇锍裕銈兏髯孕菹ⅲ魈斓氖拢魈煸僬f。哦對了……”

他說著頓了頓，似乎長長吸了一口清冷的寒氣：“今夜，所有人在山腰之下休息，任何人、任何情況，不得上來打擾。明白嗎？”

眾人微微愕然，明明不遠(yuǎn)處就有開鑿好的石洞，不讓用？

不過沒人敢質(zhì)疑，紛紛點(diǎn)頭稱是。

“如此，便麻煩宋長老了。”何應(yīng)物微微拱手。

“宗主好好休息！”宋漣城彎腰說道。

……

何應(yīng)物的石屋就在峰頂，大部分是青石堆砌，相當(dāng)粗糙，不過好在面積夠大，看起來也足夠堅(jiān)固、致密，擋風(fēng)御寒不成問題。

關(guān)上門，寒風(fēng)呼嘯聲一下子小了下去，但卻低沉了許多。

透過縫隙，借著雪光，看到宋漣城帶著一眾人等遠(yuǎn)去，何應(yīng)物這才頹然坐在石凳上，目光呆滯，胸膛漸漸起伏。

他腦袋里亂的像一鍋粥。

何應(yīng)物也說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或者什么都沒想，總之，當(dāng)他抄起碗筷，本來暖暖的飯菜，卻是早已涼透。

瓷碗遞到嘴邊，筷子插進(jìn)白米飯，何應(yīng)物開始往嘴里劃拉，一口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他的嘴巴塞得滿滿的，機(jī)械的咀嚼卻不知道吞咽，他眼睛無神的怔怔瞪大，熱淚啪嗒啪嗒合著溢出的米飯往下掉……

瓷碗早已經(jīng)見底，他還在咣咣咣的一下一下扒拉，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緩解失了魂魄般的空虛……

哇……哇……

不知怎的，他停了下來，全吐了，飯粒散落滿地。

他嘴角都是飯粒，踉蹌著撲到石鋪上，蜷縮的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蝦，僵硬的拽起厚厚的棉被，把自己緊緊裹起來。

他似乎喘不過氣來，喉嚨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堵住，只留了一點(diǎn)點(diǎn)縫隙，拼了命才能擠出一絲絲痛極的哀嚎……

啊哈……

宋漣城平靜的聲音久久回蕩在何應(yīng)物腦海：

“……天昏地暗，九峰崩塌……”

……

“太虛真人凌敬然，死守?fù)u光峰，自散元神，一劍斬?cái)橙Я叨觥?p/> ……

“天璣真人何洛易，被靜須銀針偷襲，傷二目，跌落深崖，不知所終……”

……

“長冬真人龍凍強(qiáng)，一柄銀槍睥睨中庭，近戰(zhàn)無敵，卻也逃不脫車輪大戰(zhàn)，傳說他力抗仙界真仙，于隱元峰上不退半步，可終究……銀槍折斷，殘魂沉沙……”

……

“紫陽真人李十針，奉掌教之命，欲攜靈丹法寶逃之，以圖為道德宗保留火種……逃殺兩千里，生死不明……”

……

“長夏真人夏驚雷，以身為陣眼，急啟護(hù)宗大陣，陣破……人亡……”

……

“長秋真人秋離昧，固守開陽峰，殺敵無數(shù)，力竭之際，引爆開陽地脈煉器異火，怕是有死無生……”

……

“太玄真人李太一，散元神，化身太極陣圖，護(hù)小輩弟子逃命，卻被誅殺殆盡……”

……

“玉虛真人雖是女流，卻以一人之力，敵玄天宗五位化神真人，終消逝于熊熊真火……”

……

“而道德宗掌教，長春真人丘處機(jī)，直取中軍，若不是……有仙界真仙阻攔，怕是已摘下凌塵子頭顱，玄天宗群龍無首，反敗為勝也未可知……可惜啊……可惜……”

……

“道德宗萬年基業(yè)，誰能料想，七日之間土崩瓦解，九峰幾被踏平，而開陽峰更因爆炸之故，竟似炸出個(gè)盆地出來……烈火熊熊，三月不絕……傳說道德宗本宗三萬余人，逃生者寥寥……依附于道德宗的多方勢力，一夜間做猢猻散…….”

……

何應(yīng)物擠出的哀嚎又低又細(xì)，不似人聲：

“師傅……”

“啊哈……”

“師伯……”

像是要把碎掉的心都擠出來。

……

深夜，狂風(fēng)吹動(dòng)積雪，如沙如霧。

無名小島頂峰，一個(gè)身影面向南方，心念道德，熱淚成冰，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