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大涼來 第二十六章:貧僧此行只為吃苦

那影子走得近了，可以看到穿著一襲袈裟，許是日曬風(fēng)吹久了那袈裟有些襤褸，露出半條枯瘦的臂膀。

年輕寡婦走進(jìn)屋里端了碗熱粥出來，那苦行僧剛好停在門口樹下，定定站著抬頭看了會(huì)那顆白紗燈籠，盤膝坐下念誦起了經(jīng)文。

寡婦端著熱粥安靜站在一邊。

超度完后，碗里的熱粥已經(jīng)涼透，有些糊了，倒是上面的幾顆蔬菜仍舊鮮艷欲滴。

寡婦擦了擦眼角準(zhǔn)備再去換上一碗，那苦行僧只是輕輕接了過去，并沒太過在意。雖是餓了許久的模樣，喝粥時(shí)卻沒有顯得狼吞虎咽，慢條斯理吃的并不快。

年輕寡婦輕輕道：“這片污穢地是洗不凈的，師傅便是再苦行千里路也不過飲鴆止渴，百萬孤魂的孽債不是那么好送走的，活佛也不行。這筆賬總得要有人背，能背得動(dòng)的人遲早也得下去，賴不掉，這些苦不該輪到師傅來扛。”

苦行僧將碗筷送回寡婦手上，碗底干凈沒有浪費(fèi)一粒米，喧了個(gè)佛號(hào)平靜道：“世間的苦是有限的，只要貧僧吃的夠多，別人的苦就會(huì)少一些。嗔者，于苦、苦具，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wěn)性，惡行所依為業(yè)。施主嗔念過深，不善，易受苦?！?p/> 有些事不是一點(diǎn)就化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顆向佛之心，能笑著說上一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寡婦只是搖頭嘆息：“都說人死債消，人都死了，師傅連一婦道人家都渡不了，又何必再去做那無用功夫，何苦?！?p/> 苦行僧悠悠向遠(yuǎn)處行去，一如他來時(shí)那般安安靜靜，夕陽下拉出好長一截枯瘦影子。

“貧僧此行，只為吃苦而來?！?p/> ————————

騾車滴滴噠噠停在了客棧前，昏黃的燭光下掌柜自顧算著賬本，并沒有抬頭，空蕩蕩的客棧里就只能聽到他手里清脆的算盤聲。

小老頭將騾子往后院牽去，蘇斂走進(jìn)了客棧里，小丫頭拉著女人跟在后面，女人嘴里叼了塊大餅，顯得很乖巧。

公子皺眉四處打量著?？蜅：芎喡?，破桌破椅，破墻破瓦，似乎就沒一塊完整干凈些的地方，入目所至，全是臟破的。輕輕一吹，仿佛便能在店內(nèi)掀起好大一陣灰塵。

委實(shí)配不上公子的身份，他有些想換地兒了。

“住店？”

掌柜仍舊沒有抬頭，眼里只顧著算他的賬，不過畫了寥寥幾筆生意的賬本他算得很上心，一枚銅板往往都要來來回回打上幾遍才肯慢慢記下。

蘇斂沒覺得這破爛客棧會(huì)有什么所謂的上房，放了枚碎銀在桌上，開口道：“一間房?！?p/> 小姑娘有些不樂意，認(rèn)為她師傅實(shí)在是扣，拽了拽蘇斂衣角，撇撇嘴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我不與你一起睡，你打鼾太吵了睡不著。”

蘇斂曲指彈了她一個(gè)腦瓜崩，小丫頭委屈巴巴噘著嘴伸手去掏懷里的銀票，嘴里嘀嘀咕咕的：“才不與你睡，吵死個(gè)人了，明早又該起不來了?！?p/> 話音剛落又挨了一個(gè)腦瓜崩，蘇斂接過掌柜隨手拋來的鑰匙往樓上走去：“今晚不吵你了，那銀子可是師傅辛苦賺的，甭浪費(fèi)了?！?p/> 丫頭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回頭瞧見女人還呆呆的咬著大餅蹲在那，沒好氣過去把她拉了起來，翻了個(gè)白眼道：“傻乎乎的，跟個(gè)木頭一樣?！?p/> 女人歪頭望著她，任丫頭拉著往樓上去，小姑娘瞧見她那副模樣，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公子有些想走，往外瞟了眼，牽騾子的小老頭還沒過來。

掌柜有些嫌他礙事，不耐煩道：“住不??？不住出去。”

態(tài)度相當(dāng)惡劣。

公子瞪他一眼轉(zhuǎn)身出門。

入夜的晚風(fēng)不算涼人，只是公子穿的單薄就有些覺得冷了，四處望了望，黑咕隆咚的后院啥也瞧不見，那小老頭還沒過來。

又等了一會(huì)，實(shí)在是冷了，公子又回了店里。

掌柜仍是那句話：“住店？”

“住店?！?p/> 公子沒再犟，老老實(shí)實(shí)開了間房。

“屋里有夜壺，晚上起夜在屋里解決就好，不要出來，小店夜里會(huì)有些熱鬧。”

掌柜終于算好了帳，抬起頭露出一張煞白的臉，咧嘴笑道。映著昏黃的燭火很有些滲人。

公子打了個(gè)寒顫，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拿著鑰匙很快上了樓去。

掌柜掌起燭燈，晃悠悠拎著出門而去，客棧大門敞開，里面一點(diǎn)燭光隨風(fēng)搖曳。

“提燈引路人，照亮屋前墳，有鬼來敲門，假來又似真?！?p/> 二樓窗臺(tái)，蘇斂輕輕把窗戶關(guān)上，搖了搖頭：“裝神弄鬼。”

“師傅，你瞅瞅，這咋睡哩，要我說給半顆銅子都貴了?！?p/> 小丫頭氣呼呼拍了拍被褥，撣起大片灰塵，嗆得她打了好些噴嚏。

“這本就不是給人睡的。”蘇斂輕輕一扯，將鋪蓋卷丟在了地上，拍了拍床板笑道：“湊合一晚，習(xí)武之人哪能計(jì)較這些?！?p/> 女人退了幾步避開丟下來的被褥，叼著大餅又湊了過去，聳動(dòng)著瓊鼻上上下下輕輕嗅著什么。

小姑娘雖是個(gè)鬧騰脾氣，卻向來聽話，無奈坐在床板上，望了師傅一眼問道：“師傅你又要與我擠了么？

蘇斂笑道：“今晚這床歸你了，師傅不睡，省的你又說鼾聲如雷該嫌棄師傅了。”

小丫頭終究是刀子嘴豆腐心，撇嘴道：“這可是最后一次了，下回可說什么也不與你擠了。”

“諾?！毙⊙绢^把那柄劍胚放到中間，插著腰道：“我睡里邊，你睡外邊，不許過來，我會(huì)踢人的。以后嫁不出去可要找你算賬的。”

蘇斂瞧著好笑，望了眼丫頭那平平坦坦一馬平川笑道：“還挺講究，你這心思要能擱在練劍上，老頭子也就不會(huì)整日念叨著煩你了?！?p/> 小丫頭有些生氣了：“你睡不睡？”

蘇斂輕輕搖頭，小丫頭氣鼓鼓往床板上一躺：“不睡拉倒，困死你?！?p/> 女人還在聞著被褥，連大餅也不去吃了，蘇斂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自顧靠著窗臺(tái)閉目養(yǎ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