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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 第三十八章 雪渡(下)
“官家,前方便要入城了!”眼見著遮護內(nèi)渡的城墻就在眼前,城墻上的望樓更是燈火通明,楊沂中忽然回頭提醒。“聽之前過來的人說,河道中有燒毀的船只和木柵,數(shù)道水門也壞的七七八八,需要有人指引才能過去,官家請暫時不要開口。”
“正甫隨意。”趙玖抱著懷中食盒,并不以為意。
“恁們還敢來下蔡?”看到有船只駛?cè)耄⒂兴诬娝趾艉埃咽厮T的下蔡城軍士竟然直接開口喝罵。“恁們這些龜孫在河南吃香喝辣的,把爺爺們?nèi)釉谶@里,要不要點子良心?”
“滾滾滾!”
而不及楊沂中開口,城墻上的望樓內(nèi)復又閃出一軍官打扮的人物,卻是更直接。“再敢有龜?shù)皝頍┌常潮阒苯臃偶耍 ?p/>
“是河中府李老三嗎?!”待楊沂中聽到此人聲音,卻幾乎是立即勃然大怒。“誰給你的膽子對我不干不凈?我身上是帶著圣旨的,要見張?zhí)尽,F(xiàn)在速速派人下來引路,再尋田統(tǒng)領(lǐng)(師中)來內(nèi)渡那邊接應,不要多事!”
那人儼然也認得楊沂中聲音,隔了片刻后便自遣人去回報,并親自拎著燈籠下來指道,然而,臨到水門旁卻還是忍不住于岸上嘟囔了一句:“楊大郎如今是官家前的紅人,自然氣勢兇猛,哪里曉得俺們的苦處?俺們在這邊被扔下,內(nèi)渡又被燒了,就好像個沒爹沒娘……”
“李老三!”若在尋常,楊沂中說不得也就聽了對方胡扯,但今日船中有人,他卻如何會由著對方如此喋喋不休。“官家已經(jīng)斬了劉光世不說,眼下局面,對岸相公們幾次勸官家先走,官家都不愿走,不就是因為你們嗎?事已至此,有什么可埋怨的?你在這個位置,沒事看看對面官家龍旗便是!”
“往這邊走,不用扯水門了,這邊燒了一大半,直接能過船……”那李老三立在門內(nèi)岸上悶聲指揮船只入城,卻還是忍不住故意大聲嘀咕起來。“誰知道是不是就一個龍旗,官家本人早就跑揚州了呢?聽人說揚州金山銀海……還有劉光世,就知道唬俺,一個太尉,比張?zhí)具€大,人家親爹就是太尉,如何就殺了?糊弄誰呢?人頭送來讓俺瞧瞧!”
楊沂中氣了個半死,但眼瞅著官家并無半點動靜,卻只好假裝聽不到了。
就這樣,船只沿水門進入城墻遮護的內(nèi)渡后,雖然一時開闊,卻因為水情復雜,曲曲彎彎繞了許久,也聽了一路那什么老三的埋怨許久,方才尋到一處合適地點靠上岸去……而此時,張俊麾下的中軍大將田師中早已經(jīng)候在此處了。
“不要吭聲,也不要亂看,官家在這里。”楊沂中甫一上岸便握住了昔日同僚,并低聲相告。“不要驚動他人,速速帶我們?nèi)ヒ娞尽!?p/>
田師中驚疑交加,卻不敢多言,只是回頭下令讓屬下取來一些馬匹,然后到底是忍不住借機一個個偷瞥過去,一直瞥到抱著食盒的趙玖本人,方才趕緊轉(zhuǎn)身,須臾馬匹到來,便又悶頭帶路。
這一次,可能是夜已深,而積雪也頗深的緣故,道路并無多少擁堵,幾乎是片刻之后,一行人便已經(jīng)來到了早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一處寬闊宅邸。
且說,田師中是張俊親信中的親信,心腹中的心腹,所以根本不用什么通傳,前方遣人去將張俊叫起身來,后方這田統(tǒng)領(lǐng)便直接將趙玖與楊沂中一路領(lǐng)到了后院張俊的臥房前,此時臥房中燈光才剛剛亮起而已。
稍待片刻,自有侍女打開門來,而趙玖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獨自抱著食盒入內(nèi)去了。
“官家!”
張俊光著半身,床上還有兩個全裸的侍妾,見到來人本還想呵斥,可等對方放下食盒、取下頭盔,卻又驚得趕緊翻身下跪。“官家如何到此?宰相、御史、內(nèi)侍,還有楊沂中都該斬了!”
見此形狀,趙玖先揮手示意,讓那兩個驚嚇一時的侍妾和屋內(nèi)其余使女盡數(shù)裹著被褥離去,又等到門外‘本該斬了的’楊沂中與田師中一起清了場、關(guān)了門,方才在屋內(nèi)一處暖爐旁哆嗦坐下:
“天氣寒冷,朕渡河過來,雙手冰涼,就不扶你了,張?zhí)沮s緊起來坐著吧……朕只是送幾樣東西,說幾句閑話,也待不了許久的!”
張俊聞言慌忙起身,卻又在自己床上尋得一個精致銀色暖爐遞來,這才狼狽系好衣服,小心坐到趙玖對面,卻還是滿腦空白。
“打開看看。”趙玖朝桌上食盒努嘴而言。
張伯英不敢怠慢,直接打開食盒,卻愕然看到盒中竟是一只少了一條腿的咸水鴨子,瞬間便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今日除夕,朕在淮南八公山北巒設(shè)宴招待行在文武,這是壽州知州林景墨專門給朕預備的。”趙玖捧著暖爐言道。“朕吃了一條腿,便忽然想到你我在北淝口東臺亭的話來了,想著無論如何要給你送來……此時已經(jīng)不好吃了,明日一早蒸一蒸再用吧!”
張俊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下面還有一層!”趙玖繼續(xù)努嘴言道。
張浚趕緊抽掉夾層,卻又愕然跌坐回去,原來,食盒底層鋪著一層雪花冰渣,冰渣之上赫然有一顆凍得硬邦邦的首級,首級栩栩如生,卻正是劉光世劉太尉!事到如此,只能說可憐昔日世代西軍將門之人,一朝身死,居然落到連鴨子都不如的境地,真真可嘆。
“其實,朕本來不想將劉光世首級帶來的。”趙玖繼續(xù)急促言道。“大過年的,帶這個未免掃興,可若不帶來,又不知道能帶什么……”
“劉光世竟真死了?!”張俊終于忍不住開口,卻不知道算是感慨還是疑問。
“真死了。”趙玖坦然答道。“過河當夜死的,朕讓王德按住他左手,傅慶按住他右手,親自動刀,殺死在身前……然后割下首級,傳示三軍,今夜專門取來與你看一眼的,就是怕你不信。”
張俊頗顯尷尬:“之前對岸送旨意來說此事,臣還以為只是訛傳。”
“不說這些了。”趙玖說著放下暖爐,復又從懷中取出一物,卻赫然是一串帶霜色的葡萄,結(jié)果此物放到桌上,卻又叮咣作響。“這也是與你的。”
張俊伸手去摸,才發(fā)現(xiàn)如此栩栩如生的葡萄竟然是琉璃所做,毋庸多言,這是一份極貴重的寶物。
“這是揚州知州進貢來的東西。”不等張伯英要作勢謝恩,趙玖便繼續(xù)干脆解釋道。“這次東南諸軍州送來不少好東西,呂相公勸朕盡數(shù)砸了,以示簡樸之意……若是李相公(李綱)在這里,朕恐怕不砸也不行,但既然是呂相公,朕便說沒必要,便存了下來,然后白日時還趁年節(jié)盡數(shù)賞賜了下去。而這串葡萄朕估摸著應該是其中最貴重的一件,又恰好聽人說你這人別的都好,就是貪財,所以便單獨給你留下了。”
張俊張口欲言,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其實這幾日,對面行在文武都在議論,都說你必然會降,然后勸朕早些離開此處,往揚州去。”趙玖繼續(xù)抱著暖爐言道。“而朕也是這么以為的,因為貪財?shù)娜吮厝回澤巯戮置妫闳艉鋈唤盗耍蛘邨壋桥芰耍抟仓鴮崯o話可說。”
張俊趕緊又要下跪,卻又被趙玖伸手拿住對方胳膊,前者不敢再動,只能勉力坐回。
“張?zhí)荆藿袢諄砉倘皇窍氚材愕男模拮约浩鋵嵰膊恢来朔^來到底有沒有一點用處。可若是不來與你送這只鴨子、這個腦袋、這串葡萄,說這幾句廢話,朕這個官家此時又能做什么呢?”
說到這里,趙玖單手放下暖爐,一聲嘆氣。“今日過來,便是此意了……一是與你送新年禮,并想借此重申當日東臺亭的許諾,只要你能抗金作戰(zhàn),能給你的,朕一定不會吝嗇;二則是要與你定個君子約定,劉光世闖下大禍,使下蔡城成為孤城,所以這城你能守便守,不能守,準備降了、棄了,朕也不怪你,只是屆時若朕的龍纛還在對岸,請你務必看在今日的份上,提前給朕一個口信!僅此而已!”
說著,趙玖再不耽擱,竟然是直接起身扣上頭盔,便要離去。
張俊茫茫然起身,準備相隨,卻又被趙玖抬手制止,只能任由趙官家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而又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天色已經(jīng)開始蒙蒙的時候,送趙官家登船回來的田師中回來,卻發(fā)現(xiàn)那張?zhí)揪谷贿€坐在桌前望著那開始化油的咸水鴨子、化血的人頭和那串永不退色的葡萄發(fā)怔。
“太尉今日是怎么了?”田師中入內(nèi),先瞥過那人頭,許久咽了口口水緩過勁來后,卻又不免滿臉不解。“我與楊大郎坐在外面聽了許久,官家著實誠懇,而太尉若是想走,何不趁機說來?若是有心堅守,何不趁機表一番忠心?如何半日唯唯諾諾,竟不得一言?”
“我現(xiàn)在也尚在夢中!”張俊忽然抬起頭來,露出兩只通紅眼睛。“小田,你說如此推心置腹之人,軟中帶硬之輩,真是趙宋官家?”
田師中也瞬間無聲。
而隔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田師中方才又感慨言道:“好教太尉再知道一件小事……楊大郎之前在院中偷偷向我索要趙御史,我便私自安排人送了趙御史到渡口相侯。”
“這是對的。”張俊隨口做答。
“然后趙御史在渡口見到官家后,卻又不愿渡河南歸了,反而臨時跺腳定了決心,說是要留下來助太尉守城,而官家也賞了他權(quán)發(fā)遣壽州的差遣……現(xiàn)在是趙知州了。”
張俊怔怔看了田師中一眼,卻又啞口無言。
且說,一夜大雪漸停,天未亮前,兩艘小船于淮河中再度遙遙相交,輪廓更加清晰,卻依然相互不以為意,而是各自載著各自船上的要害人物回營去了。
待到天色發(fā)白,建炎二年正式到來,南岸宋軍沿河搗冰如舊,北岸金軍馳馬偵查如常,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卻根本不知道各自主帥夜間干了什么。便是過了一個令人沮喪年節(jié)的下蔡城,也終于開始漸漸活絡了起來。
而上午時分,金軍忽然送一使者入城勸降……不管如何,時勢流轉(zhuǎn)不停,恰如淮水不息,而戰(zhàn)爭的節(jié)奏卻永不改變,恰如八公山千百年來未曾動搖一般。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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