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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尊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封回文都不給,事情鬧大別怪我
元載冷笑,這個崔啖難道不知道內侍官行事,靠的就是那張內侍省和長秋寺的文牒嗎?
內侍官本是依仗皇權越過外朝斂財的一個制度化體系。
其行事的流程,首先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司職。
羽獵曹的本職是負責征收民間禽羽,所以文牒通常是勅令羽獵曹郎某某某,限期征收禽六千羽,需無缺無損,定風御氣……
后來羽獵曹郎的職權越來越大,開始將制備法箭的箭桿也交給了他們。
一旦征收擴大到了靈木之材,其權力便驟然大了許多。
諸如聽聞長安某某宅用了幾根北疆千年鐵木作了柱,羽獵曹郎便可上門出示文牒,以逾制,籌措軍需為名征收。
這時候,主人家要是不想被拆了梁柱。
辛辛苦苦花費梁柱百倍的價錢,請人勘定風水,營造陣法,布置鎮宅法器,打造的宅邸毀于一旦,就要乖乖給羽獵曹郎賄賂了!
如此羽獵曹變成了皇帝和兩宮直接插手的稅收。
每年先把長安逾制的宅邸訪問一遍,征收法箭靈材,等于變相的宅邸稅!
如此成果豐厚。
如是兩宮便將打造法箭所需的靈材,全部交付羽獵曹郎,諸如角筋之膠材,弓矢之木材,打造箭頭的靈金法鐵,總之無物不可征收。
至于打造出來多少法箭,只問六鎮這些年收到了多少長安軍需便知了!
辛辛苦苦,朝廷不要臉收斂來的資糧,送到邊疆蠻子大軍手中,那不是浪費嗎?
太子修煉大神通就不需要靈材嗎?
皇帝營造宮殿難道不需要梁柱?
皇后給自己家,拓跋氏賜下的衣甲也不是從嫁妝里摳出來的啊!
崔啖此時捏著的那張文牒說的也沒錯,兩宮走失太陽金精童子一尊,太陰銀魄童子一尊……
這金銀童子難道不是神金法鐵,難道不能融了鑄箭頭?
這自然歸羽獵曹郎過問。
除了羽獵曹之外,內侍官還有龍牧曹——征發牛羊戰馬牲畜之用。
同樣還有販賣皇家畜產之責——名義上是平易物價,免商人囤聚致使畜價昂貴。
實際上是強買強賣。
指定地方豪強世家強制購買那些膘肥體壯的牲畜。
至于為什么買回家一個個瘦骨嶙峋,自然是刁民們伺候不當,致使牛羊掉驃了呀!
難道還是我龍牧曹郎貪污了飼料?虧待了牲畜?
公平意義上來說,這并非是什么惡政。
本就是皇權有意在打壓地方豪強,修行世家,對統治區域內的實體精準掐尖,客觀上打壓了修行者以家族的形式經營。
父輩還能結丹,在地方上稱得上豪強,但只要開始經營產業,內行官便猶如惡狼一般撲上來,反抗?你什么丹?內行官什么丹?
能當上羽獵曹郎的,至少丹成中品。
領這兩個曹的,乃是內侍省大太監,號稱內相,陽神大修士!
除了羽獵、龍牧,內行官還有御膳、御醫、織室一應飲食供給,皆有內行官,更勿論少府和欽天監這兩大繼承自仙漢的吞金獸了!
所以無論是靈木法鐵,還是絲帛靈藥,就算是你家的大糞,都有御菜園征收呢!
每年對關中修行家族,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并持續不斷地制造散修,同時逼迫諸多修行世家拼了命的要當官。
關中被打造的猶如鐵桶一般,十里一土地,百里一城隍,加上高度集中于朝廷的大修士,家里沒個當官的,就算你丹成上品,都有人欺負啊!
這便是自仙秦便開始打造,到了仙漢大成的關中本位制度!
仙漢全盛時期對世家豪強的打壓最為恐怖的,便是陪陵……
仙漢三分之一的稅賦都用來開辟洞天為陵,地方豪強持續性的被遷入洞天之中,成為仙漢底蘊的一部分!
而少府負責皇室出產,靈丹、法器、云車、法衣……
只要是修行外物,少府皆有生產之責。
所以,它是征地的!
真正挖世家之根的龐然大物。
而欽天監呢?
負責勘定天機和除魔衛道……
魔道有沒有受到打擊不知道,反正幾任欽天監的監正據說都是陰陽家出身。
陰陽家乃是百家之一,后來傳承流入仙秦成了方仙道的源頭之一,也有一部分傳承流入魔道,成了魔道巫教的一部分。
被稱為陰陽宗。
陰陽宗主當欽天監監正已經是歷史頗為悠久的傳統了,據說從仙漢末年就開始了。
這樣依附于皇權的強力機構,外朝當然不會允許它們無限膨脹。
故而如今的文牒,先要在秘書閣存檔,一式兩份,留有副本,然后內行官領旨,辦完事后,交還文牒,還要有一封回文。
這才表示宮中擔了你的責任,一旦事發,還有推諉扯皮的空間。
若是沒有這份回文,那我怎么知道宮中收到了你采買征發的物資沒有?
要知道,征發物資是有賠償的,而征發和賠償可是兩個部門。
如今元載手中,便掌握著簽收回文的權力。
他這個大長秋,掌握著內行官兩大系統之一的長秋宮,而崔啖手中過的文牒乃是他簽發的。
若是上官想要為難,便是他真的找回了那兩尊金銀童子,又如何呢?
元載高坐堂中,等著黃門引兩人進來。
很快,一個渾身金燦燦,看著很‘新’,在宮中陰暗處都宛若太陽照耀,散發金赤之光的童兒扒著門檻,翻了進來,它背著一把油紙傘,剛入官邸,就左顧右盼,還發出一聲歡呼。
另一尊鍍了銀光的童兒,一樣躍了進來,蓮藕似的雙手舉過頭頂!
崔啖和崔綽這才小跑著跟了進來,這兩個小東西太活躍了,出了青龍寺皮的跟兩只猴兒一樣。
官邸之中的元載卻面色凝重,死死盯著那兩個小東西。
曹皇叔架著冰井臺回來的時候,他是親眼見過這兩個小東西的,大小,模樣,氣息都沒什么變化,就是整個‘新’了很多。
之前被搬下來的時候,有一種古樸的色澤,縈繞著淡淡的陳舊氣息。
如今卻光輝燦爛,活潑不已。
崔啖快步走到他面前,雙手捧著文牒道:“下官崔啖,奉命尋回了宮中失物。”
元載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份文牒,笑著接過,翻閱了一下,道:“噲之真是得力,青龍寺乃是御赦建造的寺廟,寺中雪山大法師更是被封為國師,噲之能從他們那里討來金人,著實不凡!”
“不過不知噲之的手段是否恰當,若是惡了青龍寺,雪山大法師怪罪上來,陛下難免不喜。”
崔啖拱手道:“這兩個童兒太過頑皮,雪山大法師正在頭疼,聽聞我們來討,十分樂意讓我們帶回來!”
崔綽聽著他一本正經的回答,也是憋著笑。
頭疼……嗯!物理意義上的頭疼。
不但頭疼,而且還胸痛,都是被氣的啊!和胸口上那兩把刀沒關系。
元載聽了一半就懂了!
青龍寺這些天鬧騰,他自然也知道。
但聽聞作祟的并非這兩個小東西,而是它們招來的,某種從歸墟跟來的邪祟。
據說那邪祟形如一種諢名耳道神的精怪,但精通壁畫之術,在青龍寺揮筆畫了一副地獄本相圖,所見者,無不心悸,夢中如墜地獄。
這些天,青龍寺的這幅壁畫大名鼎鼎,白日里許多人都去看過,無不嘆服。
而夜里,青龍寺的僧人常常失蹤,白日里再去看的時候,卻發現他們都被畫入了畫中。
后來,青龍寺便不再接待香客了!
傳說寺中的壁畫還在畫,已經到了三途川,奈何橋,有人看到橋上走過不久前逝去之人的身影,已是長安這些天來最為熱鬧的神怪傳說了!
種種傳說,異常玄奇。
也是至此之后,青龍寺才閉寺的。
若如傳言那般,雪山大法師真扛不住了,將這兩物放回,禍水東引也不足為奇。
但元載知道,這些事不能只聽兩人當面之詞,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兩個金銀童子神通不小。
念罷,元載吩咐了小黃門一句。
崔啖連忙掏出一封文書道:“還請大長秋給下官一個回文,好去尚書房勾銷差事。”
元載笑道:“好說,好說!你且等一會……”
說罷便批復起公文,而崔啖和崔綽也只好乖乖等候。
很快,兩個小黃門吃力的抬著一個大鐵籠,來到了官邸,對元載叩拜道:“大人,東西搬來了!”
兩人讓出籠子。
卻見那鐵籠寒光閃閃,僅是鐵條便有拇指粗細,銘刻成惡蛟形狀,乃是用深海寒鐵所鑄,祭煉了十幾重的禁制。
崔啖的登徒子看的明白,最重要的乃是這鐵籠禁制勾連了皇城之中的陣法。
似能請來諸神,降臨在那鐵蛟之上,游動交纏,鎖住其中的存在。
“這是百獸園最結實的籠子了!”
小黃門解釋道:“本是百余年前關押一對大雪山送來的梵吼鎮魔金狻猊所用!”
“那一對梵吼鎮魔金狻猊,因為時常對著貴妃咆哮,為先皇所不喜,便令欽天監打造了這鐵籠,將之鎖起!”
元載頓時恍然,笑道:“便是那個籠子啊!”
“后來聽說一次雪山大法師來講法,特地要了這兩只梵吼鎮魔金狻猊陪侍,以昭示佛法之獅子吼威嚴。”
“卻不料貴妃經過時,兩只狻猊撲上,撕開了貴妃的皮囊。”
“這才揭露那貴妃乃是月魔宗圣女,畫皮入宮惑主的!先皇被老太后責罰,那貴妃也被打死了!對嗎?”
元載提了此事一會,便轉頭看向崔啖,道:“噲之受累些,既然這兩個童子如此頑皮,還是早早關入籠中,免得驚嚇了貴人為好!”
崔啖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
不說金銀童子乃是前輩面前得寵的童兒,就是其本身的神通法力,堪比佛門元神金身,哪用受此等的折辱?
天底下可有關入狗籠的元神?
不說童子背后的錢晨、耳道神、鎮獄魔龍象。
哪個砸不了這皇宮?
就說這金銀童子乃是他的舊識。
數十年前,武康舊宅,這兩個童子不過拇指大小,身量短淺,為了一點靈丹碎屑和他的登徒子打的難解難分。
到如今半人高,金燦燦,銀閃閃的兩個童兒,自是有一份交情,緣分在。
如同他眼中的登徒子,早已是他心中子侄一般的存在。
就是登徒子和兩童嬉戲打鬧的緣分,他也不能做出如此折辱的行徑!
“怎么,你真就準備牽著這兩個劣物就過來了?”
元載老神在在,道:“羽獵曹郎征來禽鳥的時候,難道是趕著一大群雞鴨鵝進入宮中的嗎?便是龍馬驃駿,不也乖乖的上了牢籠?神駿鷹隼也得上了腳鏈……”
“這兩個童子,亦如活物一般,你不關好!它倆轉身跑了,算誰的責任?”
元載振振有詞。
崔啖眉心緊皺,抱拳道:“下官不敢!但這兩尊金銀童子身份金貴,如雪山大法師所言,乃是大日如來身邊童子……不好如此折辱?”
“那一對金狻猊還是佛門護法,文殊菩薩坐騎哩!”
元載一拍作案,厲聲道:“不還是被關了起來?日后辨了忠奸,才被封為護法,鎮了皇宮的門戶!”
“你這兩個玩意,乃是雪山大法師都制不了的孽物。”
“這般放入宮中,驚了貴人,你擔當得起嗎?”
崔啖冷硬道:“那我便辭了這差事,把兩位童子請回青龍寺供奉!”
“放肆!”
元載將手中金漆筆一摔,指著他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應征之物擅自討回?你當官衙是你家?宮廷是你崔家的門戶?御簽文牒,征收赦令是你的拜帖涂鴉不成?”
“你可知道,這一封文牒,叫長安多少人傾家蕩產,乃至送了性命?”
“區區一個中散,還不如死在這文牒上的貴人一個門房官大!”
崔啖捏緊了拳頭,五色玄光在丹田一轉。
這時候,肩膀上一只手將他按住,同樣的玄光一壓,將那勃發的五行玄光按住。
卻是崔綽強壓住他的怒氣,輕聲道:“冷靜!噲之……官不是你這樣當的!”
崔啖看向身邊歪著腦袋,神情懵懂的兩個童子,咬牙道:“那該如何當?”
“前輩將它們托付給我,如今它們確實聽我的話,騙入籠中不難,但你我如何回去見前輩?雪山大法師都……要欺負這兩個小家伙,他一個閹人也配?”
崔綽淡淡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遇到了事情,遇到了上面壓下來的東西,除了乖乖服從和掀了桌子之外,難道你還想不出第三個辦法?當官辦事……你這才到哪里!”
“你將金銀童子帶來,入了這官衙宮廷,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現在他管著你,事情壓在這里,自然是他說什么是什么,但等事情鬧大,他也是被管的,那時候……”
崔啖眼睛一睜,詫異的看著族兄。
“我等世家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仙漢三國,一路斗過來的,刀子也不是沒拔過?成事,我等或許經驗不足,但敗事,那可太精通了!”
崔綽在他耳邊道:“鬧起來!鬧到他來求你……”
崔啖這才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了族兄,眉頭一松,喚出了眼中的登徒子。
這些交流都只在神念傳音,面上崔啖卻是沉默少傾,然后開口道:“好,下官這就去辦!”
說著,笨拙的祭起五色玄光,將那白光一刷,籠罩金銀童子,登徒子混在白光里面上去對著金銀童子就是一腳。
玉色的小人惡狠狠的,忒是發泄了把怨氣。
崔啖也毫不心虛,這可是你們先打我家登徒子的!
就算鬧到前輩面前我也不虛……
金銀童豬跟著錢晨橫行天下這么多年,什么時候肯吃這種虧,登徒子踢了它們一個屁股蹲,就躲在了元載耳朵后面。
元載還沒反應過來,兩個童子就已經撲了上來!
“放肆!”
元載神念一動,便勾動了南宮小范圍的陣法。
他也反應了過來,知道了崔氏二人的算計。
只要事情還能壓在他手里,接下來他想把崔啖捏成圓的他就是圓的,捏成癟的,他就是癟的!
氣禁法、神禁法、威禁法,三重禁制落下,便是陰神修士亦難以動用法力,此地諸人的神念更是猶如壓上了一塊巨石。
最后沉重如山的禁制壓下來,尋常修士只怕立刻就垮了,癱軟在那里。
兩個小黃門軟在地上,屎尿橫流。
崔綽拉著崔啖向后一退,朝著門外大喊道:“來人啊!有刺客!”
元載一聲大吼:“不過是小小牲畜逆反,爾等護衛原地,不必過來……”
話音還未落,便聽見咔的一聲,整個北衙落下的三道禁制被一個小小金色拳頭粉碎,金童子抓起了元載的耳朵,將他頭顱拎起,歪著腦袋尋找登徒子。
銀童子舉起了葫蘆,對著每一個人。
“是!”
宮中禁軍侍衛剛剛接令,就感到一股力量,將之身不由己的卷起。
偌大一個北衙,在皇城禁宮之中。
周圍守衛門戶的侍衛只是應了一聲,便在同僚驚駭的目光之中,頭朝上拔地而起,向著北衙中的一處大殿卷去。
銀童子抱著葫蘆,看到數十道身影啵啵啵的被吸了進去,還一臉茫然的搖了搖葫蘆。
“有刺客!”
吶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元載終于急了!
他祭起一金斗,朝著抓住自己耳朵的金童子扣去。
卻見金童子看到金斗一扣,猶如山岳一般壓來,卻真的炸了毛,應激了!
小東西應激了!
它連登徒子都不找了,拽緊兩個小拳頭。
“咿!”的怒吼一聲……
金拳一揮,砸在金斗之上,將這件圓滿法器的禁制生生打碎了三層,再一拳,轟在了元載的肚子上。
四面八方沖來的侍衛,只見北衙一處官邸之中,門窗驟然粉碎。
一個影子背向后,撞碎了一層層的禁制,撞塌了半天屋頂拋到了半空!
一個小小的金色影子,雙拳縮在肋下,兩腿張開,包裹在一層金光之中。
用一種強者的姿勢,飛到了半空。
“殺!”
禁軍一聲怒吼,數百赤烏破靈法箭向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攢射……
“不要!”
元載無助的在半空伸出手,但被那強大無匹的力量,打的眼前一黑,腹中翻江倒海的他根本無力吶喊。
“我簽,我簽就是!”
他心中十分無助,早知如此,他又何必?
但金童子渾身包裹著金光氣焰,猶如燃燒的太陽金焰。
它僅僅是拽緊了拳頭,朝著下方……一拳!
那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那沖天而起的,調動了整個北衙的禁制……
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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