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第六十四章 倍斤約掠并 又見小特色

安崇把張韶稟報此事的軍報呈給莘邇。

檢查了一下軍報的封泥，完好無損，莘邇將之打開。

軍報共有三頁。

第一頁的前大半部，是問安和述說思念莘邇之情。

隨后才是稟報拓跋倍斤遣使傳書，邀其共掠雁門等郡此事的內(nèi)容。在這部分稟報的內(nèi)容之后，附帶介紹了一下倍斤、茍雄兩方如今“雄常寇代，掠民、畜而還，倍斤銜恨深矣”的情況。

末了，寫道：“朔方苦寒，地?zé)o產(chǎn)出，無甚殊物，些許小特色獻(xiàn)給明公，韶已令崇隨行帶往。”

“小特色”三字入眼，莘邇頓時想起了與張韶在西域初見的那天。

那一晚，張韶給莘邇等每人安排了一到兩個的西域美女陪寢，言稱此乃西域的“小特色”，著實(shí)令莘邇印象深刻；又想起上次秦州大戰(zhàn)時，張韶率兵從西域回來后，復(fù)是以“小特色”為名，給自己帳下的文武大吏各送了龜茲、鄯善等國擅長西域歌舞的美女若干。

他心中想道：“又是‘小特色’。朔方我是去過的，那里誠然苦寒，鐵弗等部土著女子個個膚糙膚黑，有什么小特色？”

放下張韶此書，莘邇問安崇，說道：“子景書中言說，倍斤對茍雄銜恨深矣，具體怎么回事？”

在朔方待了一兩年了，天天風(fēng)吹日曬，安崇原本挺白的膚色，而下近類古銅，透著因?yàn)榫脮窳粝碌募t，整日吃沙子，皮膚也粗糙了很多，不過比之早年，倒是剽悍之氣更加顯露。

安崇恭謹(jǐn)?shù)鼗卮鹫f道：“啟稟明公，拓跋倍斤之得代郡，本是虎口奪食，趁著秦虜茍雄等部和白虜主力鏖戰(zhàn)的空當(dāng)，他搶占下來的；雖因秦主蒲茂之令，為免倍斤轉(zhuǎn)向白虜，代郡算是暫時讓給了倍斤，可茍雄對此一直極為不滿，經(jīng)常對外宣傳‘代郡，我家地也’，故是隔三差五的，他就會縱容部曲侵略代郡，擄掠代郡的民口、羊馬。

“倍斤遷了拓跋本部和烏桓獨(dú)孤等部的一些部民到代郡安家，前前后后被犯境的秦虜殺了不少；又在上個月，獨(dú)孤部貴酋趙落垂的一個兒子死在了秦虜?shù)脑僖淮慰芫持小１督锎蟾攀侨虩o可忍了，於是便派使赍信來見張將軍，向張將軍提出了聯(lián)兵抄掠雁門等郡的請求。”

莘邇沉吟了會兒，說道：“你比我了解朔方那邊的情形，你覺得，倍斤的這個請求是答應(yīng)好，還是不答應(yīng)好？”

安崇回答說道：“張將軍的意見是，不妨答應(yīng)。”

不等莘邇問原因，他主動解釋，說道，“因?yàn)樗贩礁F，原先只我軍駐在，日常的衣糧供應(yīng)就頗緊張，現(xiàn)而下多了李將軍部，不敢隱瞞明公，軍中的衣糧實(shí)在是有點(diǎn)供應(yīng)不上了。抄掠雁門等郡的話，對軍需補(bǔ)給會有所裨益。

“再一個，也正是倍斤提到的，聽說孟朗死了？孟朗是秦主蒲茂的謀主，他這一死，短期內(nèi)料蒲茂定是無暇它顧，趁機(jī)搶上一筆，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后患。”

“蒲洛孤、茍雄若聯(lián)兵反攻，你們有勝算么？”

安崇笑道：“明公，咱們朔方東有大河為阻，而且前時上郡一戰(zhàn)，我軍把仇泰打了個落花流水，前鋒逼臨咸陽，不敢隱瞞明公，張、李、趙三位將軍的大名，如今可是威震河西！漠北的柔然部落，都有好些慕名來附！……再加上茍雄、蒲洛孤不滿倍斤搶占代郡，因是之故，蒲洛孤、茍雄就是聯(lián)兵反攻，張將軍估計他倆先打的，也只會是拓跋倍斤。”

朔方北邊與柔然接壤。

這些年來，柔然先是被魏國和拓跋倍斤聯(lián)手痛打了一頓，接著鬧起內(nèi)訌，相比鮮卑等接受華化較早，現(xiàn)已較為開化的諸胡，柔然作為一個后起的胡部，現(xiàn)在還很落后，處於部落聯(lián)盟的階段，因此在遭遇到接連的沉重打擊之下，柔然的可汗現(xiàn)於今已是權(quán)威漸失。

為能夠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生存下去，貴壯賤弱，弱小時依附強(qiáng)者是草原部落的慣常風(fēng)俗，由是，便有兩三個放牧地鄰近朔方的柔然胡部轉(zhuǎn)投到了方今風(fēng)頭正盛的張韶帳下。

這件事，張韶之前有過飛書稟報莘邇，莘邇知道。

莘邇說道：“這是子景的意見，你呢？”

安崇答道：“末將愚見，也以為可以搶上一搶！”

“此事容我再思。”

拓跋倍斤約的是秋季入掠，現(xiàn)才仲夏，不用急著做決定。

安崇應(yīng)道：“是。”

“李將軍他們怎樣？在朔方待得可還習(xí)慣？”

安崇取出書信一封，呈給莘邇，說道：“這是李將軍給明公的信。”

莘邇拿住，拆開看罷，笑道：“李將軍卻是樂不思蜀，竟有意長駐朔方，為國家戍邊，伺機(jī)攻復(fù)太原。好啊，好啊！若是我軍中諸將，人人皆如李將軍，胡虜何愁不驅(qū)，華夏何愁不得光復(fù)？”沉吟了下，喚乞大力取長紙來，鋪開案上，起身提筆，蘸濃墨，寫大字，用行書體，銀鉤鐵劃地寫了兩行字，觀之再三，自覺滿意，與安崇說道，“你回去時，將此送給李將軍！”

安崇探頭觀瞧，見那紙上寫的是：長車踏破賀蘭山，從頭重拾舊山河。

“這像是一首詩啊，明公。僅此兩句已是氣壯山河，末將斗膽，敢請拜覽全篇！”

莘邇從容放下毛筆，說道：“這是多年前我尚從先王落難於豬野澤時，老傅寫的兩句。全篇嘛，我亦未曾看過。然喜此兩句的忠壯之氣，因記到了現(xiàn)在。今就轉(zhuǎn)贈李將軍，以互勉之！”

“是，是。李將軍看到這兩句詩，一定會振奮不已！”安崇嘴上回話，心中想道，“傅喬那弱不禁風(fēng)的，無用酸儒一個，我只聞他畫得一手好春宮，卻還有此等壯烈？人不可貌相是也。”

等到墨干，莘邇親手把這兩句詩卷好，給了安崇。

兩人重新落座。

莘邇問道：“李將軍前時來書，說他撥亂反正，起兵之時，其帳下猛將王農(nóng)阻撓，為馮宇、馮太等所殺。王農(nóng)的舊部兵士約有千余人吧？這千余人現(xiàn)在朔方如何？沒有起亂子吧？”

安崇答道：“殺了王農(nóng)后，李將軍對其部曲善加撫慰，親選了百人做他自己的親兵，種種手段下去，此千余兵卒非但無有生亂，并甚是服從李將軍的命令。”

在定西最危急的時刻，主動投附，足見其忠義；王農(nóng)猛將，果斷殺之，可見其果決；撫慰王農(nóng)舊部，得彼輩效死，可見其智。這樣的人，足稱人杰。

莘邇慨嘆不已，甚是渴望，能夠早日與李基相見。

又問了麴令孫等人的情形，敘話多時。

安崇辭出之前，說道：“明公，柔然那幾個部落為表誠意，各獻(xiàn)給張將軍了幾個部中的貴種女子，張將軍不敢獨(dú)享，專門從中挑出了最好的兩個，令末將帶來，獻(xiàn)給明公。”

莘邇恍然，解開了疑問，心道：“原來不是西域，而換是了柔然。這老張，處處都有小特色！”

張韶雖為將，卻不類與他算是同批投到莘邇部下的索恭之剽悍、陰洛之陰狠、隗斑之樸實(shí)，而心思活絡(luò)，逢人先帶三分笑，於為人處世上，堪稱一把好手。

當(dāng)晚，置下酒宴，莘邇親自出席，為安崇洗塵。

次日，莘邇召來張龜、高充等人，討論要不要出兵與拓跋倍斤一起擄掠雁門等郡，并針對倍斤和茍雄目前的敵對狀況，進(jìn)一步地展開議論，研究能否打擊一下蒲秦在幽、冀的勢力。

就在莘邇和張龜?shù)扔懻撨@些東西的時候。

咸陽，宮城。

崔瀚又一次地求見蒲茂。

這回，他不是一人，季和、向赤斧兩個和他一塊兒。

正好蒲茂剛得到了一個有關(guān)定西的情報，想著問下崔瀚等的意見，聞他三人求見，立刻傳進(jìn)。

崔瀚三人進(jìn)入宮城，沿石板路前行多時，從舉行朝會的大殿邊上過去，經(jīng)過或櫛比鱗次、或疏密得當(dāng)?shù)谋姸鄬m殿群落，轉(zhuǎn)了四五個彎，到至蒲茂而下所在的小殿之外。

這小殿，是蒲茂小規(guī)模召臣議事的地方。

宦官進(jìn)去通稟。

等了稍頃，那宦官出來，請他三人進(jìn)殿。

崔瀚當(dāng)頭，季和、向赤斧其次，入進(jìn)殿中，伏拜行禮。

腳步聲橐橐響起，蒲茂步至崔瀚近前，親手把他攙扶起來，笑道：“崔公，說了幾次了，不必這般多禮！”叫季和、向赤斧也起來，攜崔瀚之手，上到殿中，請他三人落榻。

蒲茂自到王座坐下，嬌媚的青鳥侍立其側(cè)。

宦官們捧來酪漿、茶水等不同的飲料，分別奉給崔瀚三人。

揮手叫宦官們退下，蒲茂笑道：“崔公，季卿、赤斧，孤有件事，正想問問你們的高見。”

崔瀚說道：“回大王的話，敢問大王，是何事也？”

蒲茂說道：“莘阿瓜近日搞了個什么文考，這事兒你們知道么？”

孟朗在世的時候，掌握著蒲秦的情報系統(tǒng)，崔瀚沒有掌握，對此并不知曉。

季和、向赤斧也不知道。

蒲茂便把情報中稟報給他的那些，一一說與崔瀚三人聽知，說完，問道：“具體就是這么回事，崔公，季卿、赤斧，你們覺得，孤可不可以在我大秦也舉辦個類似的文考？”

莘邇的文考，面向的是寒士。

崔瀚當(dāng)下積極推動，希望能在蒲秦施行的“九品官人法”，目的是為了重新恢復(fù)社會的等級制度，是為了重新把有聲望的士族分成三六九等，——注意，是有聲望的士族，不包括寒門，那么莘邇的此個文考，與崔瀚的政治設(shè)想，當(dāng)然就是背道而馳，水火不容。

向赤斧的腦子反應(yīng)慢，還沒弄明白其中的玄虛，崔瀚、季和都已看出來了。

崔瀚蹙額，手撫清須，說道：“大王，臣愚見，似不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