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之地的奇妙冒險 福影雙至 (節(jié)選 四)

橋頭盤在一團(tuán)惡心的綠光里。魂鎖典獄長枯朽的皮膚罩在破爛的蒙頭斗篷下，手里的燈籠隱隱照出他身上仍然殘留的皮肉。

荒蕪破敗，毫無情感，卻又帶著一股虐待狂的狂熱氣息。

跟同類一樣，他輕緩地飄起來，窸窣的法衣內(nèi)傳出飽受痛苦的呻吟。

錘石將頭抬高了半寸，盧錫安便看到他露出過分尖利的牙齒，陰森地咧開期待般的笑容。

“凡人?！?p/> 錘石的話音囫圇不清，仿佛在嘴里正咂摸著一塊鮮肉。

盧錫安半跪在地，開始復(fù)述凈化的咒文。為了接下來的戰(zhàn)斗，他必須心堅如鐵。

這一刻他已經(jīng)在腦海中假設(shè)了千萬次，而當(dāng)錘石真正到來時，他仍感到口里發(fā)干，汗水打濕了手心。

“你殺了賽娜?！彼玖似饋恚浩痤^說。“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p/> “賽娜……？”錘石的喉頭咕咯怪響，像是有人在水中說話，又像是死囚在絞索捆緊時的呼號。

“我的妻子?！?p/> 盧錫安知道自己不該說話，因為每多說一個詞都會讓錘石更容易打敗自己。

悲痛的淚水涌進(jìn)他的眼睛，所有的雄心和理智都被沖走了。

他拉起項鏈上的掛盒，摳開蓋子，舉在面前，要錘石看清楚他所失去的人。

錘石齜著青光閃爍的針牙，伸出枯黃的指甲敲了敲燈籠罩。

“我記得她。一個鮮活的靈魂，遠(yuǎn)未荒蕪冰冷。準(zhǔn)備經(jīng)受折磨的她，卻滿懷新生渴望，在她心里開放。新鮮的，嶄新的，春天的花朵。讓人隨意摘取，毀掉所有的美夢?！?p/> 盧錫安端起雙槍。

“你要是記得她，想必也會記得這個。”

破爛斗篷下的森森利齒，頭一次結(jié)巴起來。

“光的武器?！?p/> “光給黑暗以苦痛?！北R錫安一字一句地說，仿佛將所有仇恨都要擠進(jìn)手中的武器。

“稍等……”錘石還沒說完，但盧錫安已經(jīng)不想再等了。

他沒有瞄準(zhǔn)便扣下了一對扳機(jī)。

爆燃的純凈之火瞬間吞沒了魂鎖典獄長，他的慘叫聲在盧錫安聽來不啻仙樂。

但是，慘叫突然變成了汩汩響動的大笑。

錘石周身有一圈暗淡的光輪，將火焰完全隔絕在外面，自己毫發(fā)無損。他一邊笑著，抽動燈籠收起了光輪。

盧錫安再次開槍，槍火驟雨般飛射出去。每一槍都直取要害，卻沒一槍正中目標(biāo)。燈籠外的一圈黑光將所有攻擊都消解于無形。

“是的，我記得那武器。我從她的心中通曉它們的秘密?！卞N石說。

盧錫安僵住了。

“你說什么？”

錘石狂笑，像是銼刀剮蹭的噪音。

“你竟不知道？重生教團(tuán)對我如此了解，你卻從未懷疑過嗎？”

盧錫安感到腹中有一坨冰冷的恐懼。他從來沒感受過的恐怖快要把他逼瘋了。

“她還沒死?！卞N石揚起燈籠說。

盧錫安看到那里面有無數(shù)靈魂正受盡煎熬地翻滾著。

錘石微笑著說：“我剝下她的靈魂，保存在此?！?p/> “不會……我看到她死了。”

“她在我的燈籠里，一直尖叫。”錘石的嘴里擠出一個個字，飄近盧錫安跟前。“她無時不在受著甜蜜的折磨。來，你能聽到她吧？”

“不?！北R錫安嗚嗚啜泣著，賽娜留給他的手槍掉在了蟒橋的地面上。

錘石繞著他轉(zhuǎn)圈，皮帶間的鎖鏈蛇行而出，漸漸纏緊了盧錫安的身體。彎鉤劃破他的風(fēng)衣，向溫暖的血肉探去。

“憧憬是她的軟肋。愛，則是滅頂之災(zāi)?！?p/> 盧錫安抬起頭，看著錘石毀廢的臉。

一雙空空如也的眼眶，像是通往虛無的黑洞。

無論錘石生前曾經(jīng)歷過什么，都不再有半點殘留——沒有同情、沒有仁慈、更沒有人性。

“凡人，死亡和苦難至大。”魂鎖典獄長將手伸向盧錫安的脖子。“無論逃往何方，死亡不變。但在那之前，你還要過我的手?！?p/> 盧錫安感覺鉤子深深地咬進(jìn)他的身體，比北方的寒冰更加徹骨，并且加倍地疼痛。

魂鎖典獄長的手鉗住他的喉嚨，皮膚在碰觸之下仿佛燒傷似的疼。

他感到力量正在迅速流失，心跳逐漸慢了下來。

錘石一手將他舉離地面，另一手高擎著燈籠準(zhǔn)備收下他的靈魂。

激烈攪動的幽光里傳出陣陣悲啼，無數(shù)游魂的臉孔和雙手抵在燈籠的內(nèi)壁上清晰可見。

“暗影的獵手，長久以來，我在尋找你的靈魂。而唯有此刻，才是收取的最好時機(jī)?！?p/> 盧錫安發(fā)覺自己的視野從外到內(nèi)開始變灰，靈魂正從四肢百骸間慢慢抽離。

他掙扎著想反抗，但是魂鎖典獄長收割靈魂的手藝已經(jīng)操練過無數(shù)次，不可能給他留下機(jī)會。

“盡管掙扎。你的靈魂會因戰(zhàn)斗而更強(qiáng)盛?！卞N石的口氣仿佛是在談?wù)撘坏烂牢丁?p/> 盧錫安想要說話，但他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隨著微弱的呼吸涓涓而出。

一把發(fā)光的鐮刀懸在盧錫安頭頂，浸透了亡魂的怨念。刀刃的光芒充滿期待地閃爍著。

盧錫安……

一個聲音，她的聲音。

我的愛人……

錘石的鐮刀轉(zhuǎn)了一下，找到一個更好的角度。

盧錫安從燈籠里看到一張面孔顯現(xiàn)出來，他猛地抽了一口氣。

那張面孔，雖然在成千上萬之中毫不起眼，但卻是萬千世界中唯一的關(guān)鍵。

飽滿的雙唇，一雙明亮的杏眼，祈求著他活下去。

“賽娜……”盧錫安輕呼。

讓我做你的盾。

一瞬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如當(dāng)年他們并肩與暗影生物搏斗時那樣，他感覺到賽娜與自己的靈魂緊緊相連。

他鼓起最后一絲力氣，扯斷了頸上的項鏈。月光下，銀鏈微微發(fā)亮。

魂鎖典獄長感覺到不對勁，他憤恨地嘶了一聲。

但盧錫安比他快。

項鏈在他手里轉(zhuǎn)了一圈，然后飛甩出去，纏在錘石提著燈籠的那只手上繞了幾圈。不等錘石甩掉，盧錫安從風(fēng)衣內(nèi)側(cè)抽出了那把銀錐，狠命刺進(jìn)了錘石的手腕。

魂鎖典獄長戾叫一聲——他已經(jīng)數(shù)千年沒有感覺過痛苦了。他丟下盧錫安，抱著手腕痛苦地抽搐著。燈籠中囚禁的亡魂突然間明白了該如何反擊折磨他們的人。

盧錫安感到自己的靈魂再度嵌回了身體里。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口氣，仿佛是溺水的人剛剛沖出水面。

快，我的愛人。他太強(qiáng)大……

他的眼中變得一片澄明。盧錫安從地上搶起雙槍，極快地瞥了賽娜一眼，然后深深地印在心底。

他再也不會讓她的臉在記憶里淡去了。

“錘石?！彼辛艘宦?，兩把手槍瞄準(zhǔn)。

魂鎖典獄長抬起頭，虛無的眼洞正燃起狂烈的怒火。本來到手的靈魂，如今卻放肆地挑釁著自己。他緊盯住盧錫安，再次揚起了燈籠。但是不安分的亡魂卻再也沒有釋出保護(hù)他的黑光。

一連串烈日般的光柱，完美命中。

光芒洞穿了鬼氣森森的法袍，他的靈體被無情地點燃，爆發(fā)出地獄般的高熱。盧錫安一步步踏向錘石，雙槍電光奪目。

魂鎖典獄長痛苦地慘叫著，面對盧錫安無窮傾瀉的火力不斷退縮。他的靈體完全無法抵擋這對武器中來自遠(yuǎn)古的力量。

“不必抗拒，死亡為你前來。如是我言，此時即為終點?！北R錫安靜靜地說。

錘石哀嚎一聲翻下了蟒橋，像一顆著火的流星墜向低處的城市。

盧錫安一直看著，直到黑霧完全將錘石吞沒。

他一下子垮坐在地上。

“謝謝你，我的愛。我的光?！?p/> 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