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天下 第二章 何許人也

崔鈞性格更急躁些，哪怕他年少也知道這位門客趙普的建議等同于謀反，幾乎要出言苛責(zé)。

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的門客趙普，反倒神態(tài)極其從容。

“非也，此一時彼一時，”趙普侃侃而談，“如果是天下承平日久，崔縣尉在博陵郡招兵買馬，自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如果太平道肆虐，而致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那就是另一番景象，普在此斗膽問一句崔縣尉，如果真到了如此田地，我大漢王朝該如何平叛呢？”

崔超久久不語，非是他不答，而是如果，如果他據(jù)實以答，會有抨擊朝政，抨擊當(dāng)今圣上之嫌。

事實上，別說是他，哪怕是他的侄兒崔鈞對于當(dāng)下時局的認知，也清楚如果太平道之亂真到了那個份上，朝廷先后經(jīng)歷宦官外戚專權(quán)，兩次黨錮之禍，已經(jīng)讓居高位者離心離德，有些為民請命的有志之士，不但不會幫助朝廷，怕是會隨著揭竿而起。

何況這些年僅靈帝貪圖享樂就已經(jīng)讓國庫虧空，要平定如此大規(guī)模的叛亂，無論是經(jīng)費還是兵源，恐怕只有仰仗地方配合了。

“安定的意思是朝廷不日會下詔許地方招募鄉(xiāng)勇共抗叛亂？”崔超揣摩出了趙普的言下之意，但心中仍有疑慮，畢竟如果開了這個先河，地方郡國擁兵自重的情況怕是會就此出現(xiàn)，開頭容易，收尾難。

趙普道：“不僅如此，還會任命何進為大將軍，解除黨禁，重用士人。所以我才勸崔公您早做準(zhǔn)備。”

這下崔超更是震驚無比，桓靈二帝以來，除了外戚竇武曾握大權(quán)，但最終也被宦官曹節(jié)滅族，這幾十年來無數(shù)志士試圖斗翻宦官，均落得慘敗收場，以致兩次黨錮之禍牽連達數(shù)萬人。

因這太平道之禍，竟能讓何進做得大將軍握有實權(quán)，還解除黨禁，重新啟用士人，難道因禍得福？

“先生難不成是未卜先知？”

崔超年少也曾立志誅殺宦官，清平朝政，是以被解除黨禁重用士人這兩句所震撼，一時未曾反應(yīng)過來這不過是趙普的猜測，離現(xiàn)實還差得遠呢！

崔鈞終究未曾經(jīng)歷那個慘烈的年代，所以對于趙普如此篤定有些疑惑。

崔超不由也回過神來，看向趙普，眼神有些詢問意味。

“非是趙普未卜先知，乃是依照當(dāng)前時局的推測，”趙普從容應(yīng)答，“如果論玩弄權(quán)術(shù)，那些閹黨靠近皇權(quán)，有天然優(yōu)勢，而且他們在深宮之中均要靠爭權(quán)奪利來上位，因此如果是黨爭權(quán)斗，這些人個個都是高手。可若要安撫地方平定叛亂，宦官們不過是跳梁小丑，不堪大用。因此啟用外戚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何進乃是何皇后之兄，征為大將軍平定叛亂符合慣例，因此不難猜測。”

“至于解除黨禁一事，”趙普略一沉吟，繼續(xù)道：“朝廷內(nèi)的有志之士，哪一個不盼著圣上打壓宦官，重用士人？叛亂一起，連平叛都需要地方招募鄉(xiāng)勇配合朝廷。這等危急關(guān)頭，其實只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奏折一遞，陛下焉有不從之理？”

崔超和崔鈞二人不禁微微頷首，趙普所言句句在理，如果太平道之亂果然如此勢大，這些均會一一實現(xiàn)。

不過眼下倒是回到了最初的議題，區(qū)區(qū)教人叩首思過，以符水治病的太平道真的可以掀起如此之大的叛亂嗎？

“安定你這些推測細致入微，著實不愧為飽學(xué)之士，但依安定看來，這太平道當(dāng)真掀得起你所說的七州二十八郡這么大風(fēng)浪嗎？”

這一直都是崔超的顧慮所在，盡管一個月前趙普的推測此刻正在變?yōu)楝F(xiàn)實，但他仍舊對于那個號稱是大賢良師的張角能夠撼動已經(jīng)逾四百年的大漢江山感到不解。

在他看來，哪怕是如今已經(jīng)歷任四世三公的袁氏，是后漢僅次于劉姓的第二大姓，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想要公然叛亂，也斷然沒有如此大的沖擊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趙普悵然長嘆，“我大漢如何盤削百姓，以致于天下凋零，民不聊生，想必崔公比我更加的清楚。再說當(dāng)年大秦比之于如今的朝廷如何？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可他不過才剛?cè)胪粒悇賲菑V揭竿而起，天下便群起響應(yīng)，一舉攻破咸陽。依趙普看來，不是那張角有天大的能耐，而是朝廷久失人心，百姓等的不過是一個人登高一呼罷了！”

崔超聽完此言，心中再不猶豫，拱手行禮，“安定此番話一語驚醒夢中人，請受我一拜。”

趙普趕忙還禮，“普受崔氏大恩，自當(dāng)竭力報效。”

“得遇先生，乃是我崔氏大幸，”崔超扶起趙普，“安定趕忙去收拾一下吧！我們連夜趕往博陵。”

趙普見說動了崔超，不由暗松口氣，轉(zhuǎn)身回房，收拾他簡單到有些可憐的行禮。

其實不得不說，他如此竭力說服崔超，一是面對黃巾之亂的確應(yīng)早做準(zhǔn)備，另一點他其實也是有私心的。

涿郡地處幽州，黃巾之亂被張寶攻占，幽州刺史戰(zhàn)死。

這兵荒馬亂的時代，莫說崔氏這樣的大族，這一州刺史死于非命，也是常事。

他此刻胸懷大志，萬萬不能就此潦草而死，而在這亂世庇護于博陵崔氏的屋檐之下，隨他們到博陵郡安平縣崔氏老家，那是再好不過。

臨出小院前，趙普隱隱聽到崔氏叔侄的對話，“這趙先生到底是何許人也，對天人大勢時局分析如此剔透？”

聽到此話，他不由慘淡一笑，他是何許人也？

如果據(jù)實已告，恐怕這個時代沒有人會相信。在兩個月前，他還在曹操高陵墓之中考古，距光和七年有一千八百多年的時空。

當(dāng)時隨著對曹操墓的挖掘，又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墓中墓，新發(fā)現(xiàn)的墓穴中有大量的壁畫，這些壁畫多是描述洛陽城的城貌以及百姓的生活，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

作為京大歷史系最知名的教授專家，趙普受邀參加墓中墓的開采和考察。

這些壁畫呈現(xiàn)的幾乎就是董卓焚城前洛陽的鼎盛風(fēng)貌，他在見過之后如癡如醉，在墓中徹夜未歸。

作為一個歷史學(xué)家，他痛心于秦末戰(zhàn)亂，董卓洛陽焚城，讓璀璨奪目的阿房宮和洛陽城毀于一旦，因此一面激動的眼含淚花，一面臨摹壁畫，想將一千八百多年前鼎盛的洛陽城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可就在他忙完一切，從墓中而出，他卻已經(jīng)在另一個時空。

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涿郡邊境的原野。那時恰逢北方酷寒，凍死牛羊無數(shù)，他被從北方南下劫掠的匈奴擄走。

虧得漢軍來援，兩軍交戰(zhàn)時他在亂軍之中，趁機溜回。

與所有的天命所歸的穿越人士不同，他沒有任何的機緣，隨身的背包之中，只有他常常隨身帶的三本書。

他自己查閱無數(shù)資料編撰的三國通史、武俠小說笑傲江湖以及尚在修訂當(dāng)中的古樂譜。

出于這本三國通史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天大的BUG，如果為不法之人所得，怕是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他索性將之銷毀。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代，他幾乎毫無依仗，甚至他的發(fā)飾和裝扮會被作為異類。

不過，作為有志之士，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他首先給自己訂下了目標(biāo)，既然董卓尚未焚城，他首要就是要阻止董卓帶著西涼兵馬入京。

然后，不管保不保得住大漢王朝，起碼不能讓天下落入司馬氏之手，否則隨著西晉八王之亂，便是慘絕人寰的五胡亂華，一亂便是四百年。

到那時別說什么保存古跡，就是整個華夏族都差點覆滅。

所以，保不保得住大漢朝不要緊，誰得天下不要緊，關(guān)鍵是要阻止司馬氏。

這便是他趙普的全部，一個沒得天命，但試圖逆轉(zhuǎn)天命之人。

當(dāng)然，如果有機會，他希望把趙云變?yōu)榇鬂h的前將軍，而不是蜀漢名將。

讓曹操完成他少時的夢想，成為名垂青史的漢征西將軍。

讓劉備一直喊的口號，興復(fù)漢室變?yōu)楝F(xiàn)實。

讓劉協(xié)得以施展他的才華，重現(xiàn)貫通東西的大漢風(fēng)采。

只是，這些都太遙遠，眼下得先活命，這樣才有可能見到他們，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