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公子 第三十三章 禪讓(下)

用于祭天的高臺，也是有著許多要求。

首先臺上不得建造房屋，要對空而之陳設(shè)頗為講究，祭品規(guī)格嚴(yán)明。

在祭臺之上，所有神位，多為當(dāng)朝供奉之神位。

每組神位，都用天青緞子搭成臨時的神幄。

主位供奉的是，庇佑本朝天子的天帝。周朝祭天的主神，乃為昊天大帝。

別的神供奉在從位，一般為曰、月、星、辰和云、雨、風(fēng)、雷等神，依次排列。

神位前，需擺列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還有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單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其規(guī)格，和品級區(qū)別，就頗為繁瑣。

另外，在神位的兩側(cè)，還要擺放周室歷代天子的神位之靈牌。

階下兩側(cè)，陳設(shè)著編鐘、鎛鐘、編磬等十幾種大型樂器，這些樂器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等祭天儀式開始，就要奏響起來祭天的專門編樂，還要唱專門的詩歌。

孔子《論語》中就有“……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可見，在當(dāng)時《雍》這首詩歌，就是天子祭天所用的詩歌。

站在祭天禪位高臺之下的秦王嬴政，此時見天子輿車已到。

轉(zhuǎn)身對身后的秦相范雎，乃至眾多高官道：

“天子已到，眾卿隨本王前去迎接天子吧！”

嬴稷雖然不在乎天子姬延，但今日是自己的禪位大典，說什么也要走下過程的。

秦相范雎與西公姬咎等眾臣，一起躬身應(yīng)諾。

隨著秦王嬴稷，前去迎接周天子姬延。

此時，八十歲的周天子姬延，在旁邊侍從的攙扶下，已從輿車上下來。

嬴稷上前，面帶微笑，躬身對姬延行禮道：

“天子，現(xiàn)在吉時已到，請?zhí)熳拥桥_祭天?！?p/> 姬延看了下嬴稷、范雎、姬咎等眾臣，然后又看了看前面祭天的高臺。

按捺住自己胸中洶涌澎湃的念頭，點了點頭，在祭天官員的引領(lǐng)下，緩步向高臺而去。

天子祭天的高臺，按規(guī)定，只能是天子一人在上面，不能再有其他人。

這個時候，初陽已從東方緩緩升起，把大地照得一片通紅。

現(xiàn)在已是金秋季節(jié)，天氣也非常不錯，天空萬里無云。

高臺下嬴稷、范雎、姬咎以及眾多的官員，遠(yuǎn)處鞠武等普通官員、士紳、百姓們，都注視著周天子姬延，一步一步邁向了祭天的高臺。

姬延走到高臺下的臺階旁時，旁邊負(fù)責(zé)祭天的官員大聲喊道：“祭天開始?！?p/> 樂聲隨即奏響，莊重而又典雅。

姬延來到了祭天高臺的中層平臺，整理下了自身的冕服。

再邁步來到了上層平臺的昊天大帝神位前，下跪上香。

然后返回中層平臺，行三跪九叩大禮。

此時，高臺下的祭天樂聲，悠揚而綿長。

再上去跪獻(xiàn)玉、帛，又上去三次獻(xiàn)三次酒，每次都要一跪三叩。

隨即，姬延又返回中層平臺，再至兩側(cè)的周室歷代天子的神位牌前，再行此禮節(jié)兩次。

這幾項儀式過后，天子到主位昊天大帝前，再跪獻(xiàn)，

再回拜位，率高臺下嬴稷、范雎、姬咎等陪祭眾臣，再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下面由祭祀官員，跪讀祭文。

然后撤供，將供品送進(jìn)高臺之上的供爐燒掉。

以示讓高臺之上的昊天大帝、眾多神靈，乃至歷代的周朝天子之神享用。

至此，樂停，祭天儀式結(jié)束。

整個祭天高臺之處，一片靜默。

嬴稷、范雎、姬咎等眾臣，在高臺下，看向了高臺之上的天子姬延。

因為下來，按照規(guī)定，就該天子姬延宣讀禪位詔書了。

這個時候，幾個侍官已手奉天子冠冕，來到了秦王嬴稷的身后。就等天子姬延宣讀完禪位詔書后，馬上就給秦王嬴稷穿上。再祭祀昊天大帝，以示新的天命。

天子姬延，接過旁邊官員遞送來的禪位詔書。

雙手顫抖著展開，詔書內(nèi)容很簡單：“……今禪讓天子位，于秦王嬴稷”。

內(nèi)容雖簡單，但是卻讓天下之人，觀之驚心。

天子姬延看向了四周，發(fā)現(xiàn)人雖多，但都已不是周室之臣。

整個天地之間，仿佛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人。

姬延心中悲苦，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定了定神，重重吐了一口氣，心中下了決心。

天子轉(zhuǎn)身，邁步慢慢地走上最上面的平臺。

目光看向了主位昊天大帝等神位，以及兩側(cè)供奉著的周室歷代天子神位。

頓時，無數(shù)的往事在大腦中想起。

幼年時的無憂無慮，母后的疼愛，已逝妻子的溫柔，父王看向自己時時憂愁的神色。還有自己剛登基時的雄心壯志，乃至年至白發(fā)還仍想振興周室的想法。

想到這一切，天子姬延神情變得莊重而又肅穆。

仰面靜靜地看著天空，提足了精神，大聲地說道：

“總理河山臣姬延，覲奏上天：我大周奉天之意，取代殷商，開國近八百年。人世間，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大凡終朝，都亡于敵國?！?p/> “但是，大周開國以來，提拔嬴氏一族于草莽之中，直至王尊。周室并無任何虧待嬴氏一族之處，讓其受盡周室一朝的恩澤，不想今日卻篡奪我周室江山……”

說到這里，天子姬延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臉頰。

聽罷剛才天子姬延的話，整個高臺之下的所有人都全部驚呆了，包括秦王嬴稷在內(nèi)。

而天子姬延的聲音，仍在天際回蕩：“……天命有始終，而我大周姬氏不可辱。臣姬延無德無能，虧對上天，虧對歷代先祖！但是臣姬延決不能受此屈辱……”

秦相范雎肝膽俱裂，臉色已變得沒有任何的血色，對仍發(fā)呆的秦王嬴稷大聲喊道：

“大王，快，快派人阻止他，絕對不能讓他再說下去。”

嬴稷聽到了范雎的大喊，反應(yīng)過來，嘶聲大喊道：“給寡人拿下?！?p/> 臺階上的秦兵，此時聽到秦王嬴稷的大喊，才一起向高臺上的最上平臺涌去。

祭天高臺之上的最上平臺上，只有天子姬延一人，此時亦然不理會高臺之下的任何人。

對著上天亦舊在大聲泣呼道：“……我姬氏后輩康，曾言：君王守邊關(guān)，天子死社稷。臣姬延覲奏上天，愿一死全我大周始終，不墮我周朝姬氏列祖列宗之德……”

此時，天子姬延已經(jīng)聽到，身后秦兵甲胄的錚錚聲音，以及急促紛亂的腳步聲。

知道秦兵已經(jīng)快到自己身旁了，也知道自己要離開這人世間了。

姬延最后看了下，祭天高臺上的昊天大帝等的神位，乃至兩側(cè)周室的歷代先王之神位。

天子姬延沒有絲毫的猶豫，上前兩步，走到高臺邊，然后一跳，縱身一躍而下。

高臺之下的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天子姬延從高臺之上落下。

只聽見“啪”的一聲，天子姬延落地之處，濺起了一片血水。

恍惚間，天子姬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王面帶微笑，來迎自己。

天子姬延吐出了最后一口氣，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瞬間，一陣狂風(fēng)吹過，萬里無云的天空，馬上變得烏云密布。

洛邑王畿之地，頓時白晝?nèi)缫埂?p/> 緊接著，一道雷光在眾人的耳邊“炸響”，大雨攜帶著冰雹，磅礴而下！

燕孝王二年，九月六日。

天子姬延以死祭天，周朝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