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四象 第四十四章 敲打李顯

“太后娘娘，臣以為，這其中會不會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你也這樣認(rèn)為？”武后笑道。

上官婉兒端著個手爐，走了過來，她在手爐外面蒙了一個布罩子，保證既溫暖又不燙手，這才呈給武媚。

“正是。”狄仁杰撫須沉吟。

還算他老實(shí)，武后心道。

“懷英，徐賊自亂陣腳，豈有弟為帝，而反擁其兄的道理？”

“他究竟是看不慣旦兒，還是看不慣哀家，你說說看。”

風(fēng)霜雨里箭，這就是武后此刻的眼神。

“這……”狄仁杰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什么好。

徐敬業(yè)的目的，太后心里明鏡一般，可是，她偏偏不點(diǎn)明，就等著狄仁杰開口。

他抬起頭，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武后，武后略顯衰老的臉上，精明未減半分，那雙銳利的眼睛，時刻提醒著仁杰，當(dāng)小心行事，不能有一絲懈怠。

“臣以為，徐賊行悖逆之事，早就是自絕于人倫，他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太后娘娘不必費(fèi)心費(fèi)力的去想象，徒增煩惱而已。”

“臣以為，如今的當(dāng)務(wù)之急，正是平定徐賊之亂，整頓朝綱。”

武后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笑容更甚，這個懷英啊，真是時時刻刻都狡猾無比。

這算什么，虛晃一槍，又把她給哄過去了。

同樣的做法，若是換到別人身上，亦如張柬之、桓彥范他們，她一定會大發(fā)雷霆。

這些人自詡飽學(xué)之士，又熟悉吏事，都自負(fù)的很，其實(shí)，他們的心思，卻都擺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沒意思極了。

他們個個都想武媚趕緊把朝政歸還給李旦，那種急迫的心情，簡直是藏也藏不住。

在他們的心里，就從來也沒有她武媚的位置。

他們不會體恤武媚執(zhí)掌朝政二十年，勞苦功高，也不會看重她處理朝政的能力，只會認(rèn)為，她牝雞司晨，篡奪李唐江山。

于是，武后和這些人，總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頂多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唯有狄仁杰，讓她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盡心盡力的輔佐她，卻又沒有半分阿諛，在他的嘴里，極少能聽到激憤之語。

他就像一位太極高手，總是左推右擋，從來也不會讓人難堪。

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

武后很好奇。

沉默了片刻，上官婉兒親自端上來一盞茶，遞給狄仁杰。

“多謝內(nèi)舍人。”

這一微小的動作，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武后笑道：“懷英，下個月，哀家打算改易諸官名號，以春、夏、秋、冬四季為四部之名號，你看如何？”

狄仁杰舉盞飲茶，喉結(jié)微動，旋即應(yīng)道：“如今新帝登基，氣象更新，確實(shí)應(yīng)該有所改動。”

“哀家還要恭喜懷英，下個月，你就是冬官侍郎了。”

“你要好生努力，不要辜負(fù)哀家對你的一片心意啊！”

“太后娘娘如天之恩，懷英定當(dāng)勤勉。”

狄仁杰站起來，躬身一揖，武后擺擺手，免了他的禮。

“這么晚叫你過來，還有一件事。”武后話鋒一轉(zhuǎn)，狄仁杰的心瞬時就收緊了。

果然，太后從來也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直視著武后。

武后把那封奏疏又拿了起來，扔給他。

“明日一早，你就到蓬萊殿去，把這封奏疏念給廬陵王聽，讓他心里有個數(shù)。”

狄仁杰把奏疏仔細(xì)收好，眼神不可避免的變得疑惑，有數(shù)？

有什么數(shù)？

自先皇故去，廬陵王終日惶惶，沒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聽說前些天，武后御賜了寒衣、吃食，又令他重抄孝子經(jīng)，仁杰原本以為，母子二人關(guān)系有所緩和。

這封奏疏，若是讓廬陵王知道，以他的性格，肯定會再次陷入惶恐，猶如驚弓之鳥。

武后端詳了他一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愛卿放心，哀家沒有要責(zé)罰廬陵王的意思，只是，此事與他有關(guān)，必須讓他知曉。”

“百官之中，唯有你一人，是哀家喜歡，哀家的兒子也信任的，這件事，你去辦，最合適。”

“顯兒愚弱，近來，朝局多有動蕩，哀家擔(dān)心，他又要多思多愁，你去了，或許可以勸勉一番。”

“他聽得進(jìn)去。”

直到狄仁杰步出紫宸殿，他的心里還一直在揣摩這件事，奏疏揣在懷里，仿佛有千斤重。

如果武后心里不在意這件事，她大可以付之一笑，遮過去。

可她卻偏偏擺到了明面上，還讓狄仁杰這個不算是肱骨之臣的人去辦這件事。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難道，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自己的立場？

“內(nèi)舍人。”

他腳步一頓，上官莞爾一笑。

“恭喜狄郎中，就要升官了。”

“舍人說笑，狄某愧不敢當(dāng)。”

今夜狄仁杰之所以可以漏夜進(jìn)宮，皆是因?yàn)樗趹舨慨?dāng)值，上官婉兒是要隨著武后，在紫宸殿歇息的，仁杰猜想，她出來，肯定是別有用意。

“狄郎中公忠體國，太后心中有數(shù)，不必謙虛。”

上官婉兒身穿一襲杏色半臂小衫，與內(nèi)宮妃嬪無異，她不是宮女，也非正式女官，早在李治當(dāng)政時期，武后就特別恩準(zhǔn)她，在服飾上可以不必拘謹(jǐn)，隨意穿著。

可以說，內(nèi)宮諸女眷之中，上官是距離武后最近的人。

她沒急著走，仁杰也就試探著說：“狄某有一事請教，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

婉兒笑道：“狄郎中做事一向謹(jǐn)慎，沒有什么是不能問的。”

“不知太后打算如何處置廬陵王？”仁杰了然，便單刀直入。

婉兒聞言，憂色盡顯。

“狄郎中，婉兒知道，你一向老成持中，太后是信任你的，婉兒希望郎中能夠竭盡所能，搭救廬陵王。”

她說著，眼淚就涌了出來，彎下身子，狄仁杰連忙伸手，虛扶一下。

眼看四下無人，便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如此，李顯的命運(yùn)就幾乎是掌握在了狄仁杰的手里，面對武后的魔爪，他的身前多了一道屏障。

自今往后，狄仁杰會盡力保護(hù)他的安全，在內(nèi)宮之中，上官婉兒也會發(fā)揮她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