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八百三十九章 寶參

榮國府，榮慶堂。

賈政、薛姨媽、趙姨娘、周姨娘并李紈、鳳姐兒和諸多賈家姊妹皆在堂上，一個個淚流不止。

鴛鴦更是伏在軟榻一側(cè)，哀聲慟哭。

賈母則面如金紙一般躺在軟榻上，人事不知。

榮府的天，仿佛塌了……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在一片悲戚聲中，賈薔人未至，聲先聞。

眾人忙回起身看去，就見賈薔面色凝重的闊步入內(nèi)。

鳳姐兒忙先一步迎上前，落淚道：“快去看看老祖宗罷，昨兒晚上哭狠了，回來又哭了一場，鴛鴦服侍著睡下后，今兒早起來臉色就不對。坐在榻上沒說幾句話，就倒下了……”

“傳太醫(yī)了沒有？太醫(yī)怎么說？”

賈薔回頭看向賈政。

賈政嘆息一聲道：“老太太先前叮囑，只等你回來交代事，不叫太醫(yī)來折騰了，白耗精力……”

賈薔生生氣笑，張口想罵，可看到黛玉使過來臉色，明白她是讓他在賈母跟前給賈政留些體面。

賈薔不再搭理，同一旁侍奉著的林之孝家的道：“即刻去前面說話，讓人派快馬去太醫(yī)院接人，就接王院判，他常年給老太太看病，更能摸清病情。”

林之孝家的忙去通告，鴛鴦忽然驚叫一聲“老太太醒來了”，隨即又忙回頭，同賈薔哭聲道：“國公爺快來！”

賈薔幾步上前，至軟榻側(cè)，看著滿面病容疲憊的睜開眼，想張口卻只能嚅動了下蒼白的嘴唇，老淚緩緩流下的賈母，擺手道：“甚么都不必說了，上回子瑜就給你診過脈，說你老郁火壓在心底，心神疲憊憔悴，早晚要累倒，你老只是不聽，說沒有此事，如今又如何？皇貴妃省親剛走，心神一松，這就倒下了。不過你老肯定不會有事，因為寶玉就快要成親了。不看著他大婚，之后還要生子，你也放心不下是不是？”

賈母聞言，終于聲音嘶啞艱難的說了句：“若撐得住，自然極好。若撐不住，就……就勞你……照看一二。不求……不求大富大貴，安穩(wěn)一生……就好?！闭f罷，一旁寶玉放聲大哭起來……

賈薔嘆息一聲，眉頭皺起道：“這你老放心，即便你不叮囑，他也會安穩(wěn)一生的?！?p/> 賈母艱難搖了搖頭，道：“若是……若是將來，你果真出海，可千萬記得，帶上他……沒有，沒有你在，他必是要被人，哄騙欺負狠了，我不落忍吶……”

賈薔“嘖”的咂摸了下，看著奄奄一息的賈母，緩緩點頭道：“成，我答應(yīng)了。只要他不怕漂泊吃苦……這回可放心了？你老也知道，我答應(yīng)下的事，從無不作數(shù)的。唉，幾百回叮囑你老不要操這份多余的心思，賈家男人又沒死絕。你果真不管，皇貴妃就省不得親，寶玉成不了親？他不止能成親，還不止成一回……”

賈母聞言，老臉都抽抽了下，卻是海松了口氣，又緩緩合上了眼。

但很明顯，氣息孱弱，可聽見呼氣聲，卻良久不見吸一口氣，有些駭人……

半個時辰后，太醫(yī)才將將趕來，內(nèi)眷避開，豪邁一盞茶功夫后，所言者倒有些嚇人，無非油盡燈枯之類。

等開了藥，送走了太醫(yī)，賈薔至暖閣與黛玉等人說了，自然又是一片凄苦哭聲。

黛玉亦是淚流不止，遲疑稍許后，方同賈薔道：“要不，還是請郡主來一遭罷？”

她也知道不大好，人家縱不提那郡主的名頭，在尹家也是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更不必說尹后那邊，入皇宮大內(nèi)如進后花園一樣。

如今賈家請完林家請，林家看完賈家又請，幾回回勞煩，難免有輕狂自大的嫌疑。

賈薔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去請……”

黛玉忙叮囑道：“好生與尹家太夫人說一說，莫要不講究，讓人覺得失禮?！?p/> 即便很快就要成為一家人，可態(tài)度還是要有的。

賈薔笑著應(yīng)道：“我省得。”

朱朝街，尹家。

萱慈堂。

賈薔剛進來，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奸笑聲：“怎么樣，怎么樣？我說賈薔快來了，又如何？”

抬眼看去，不是李暄又是哪個？

尹家太夫人關(guān)心問道：“你家太夫人如何了？”

顯然，李暄已經(jīng)將話說在了前面。

賈薔神情有些凝重，搖頭道：“太醫(yī)看過，說是不是很好……老太太，我想請郡主過去瞧瞧。”

尹家太夫人還未開口，李暄就惡狠狠道：“賈薔，你們賈家也忒不講究了。誰有個頭疼腦熱都來接人，我表妹乃是先帝所封的長樂郡主，不是長樂太醫(yī)！”

“五兒！”

尹家太夫人嗔道：“雖交情好，可這等事也是好頑笑的？”

賈薔搖頭道：“不當(dāng)事，老太太，這孩子打小頑劣憊賴，雖常跟著我，我也沒教好……”

李暄跳起來誓要錘死此賊，被尹浩攔下了。

二太太孫氏不無責(zé)怪道：“你們兩個整日里渾鬧，好端端的進宮去打內(nèi)廷中官，昨兒大捷獻俘，薔哥兒原該站最前頭的，也讓你們這通混鬧給鬧沒了，如今還只是鬧！”

李暄嘎嘎笑道：“二舅母，賈薔才多大點，還想位極人臣不成？再說你瞧瞧他，生的比豐樂樓的女孩子還秀氣，那種場合他上得了臺面嗎？”

賈薔點頭道：“對，我生的太好看了，那種場合不適合露面。只有王爺這種歪瓜裂棗，豐樂樓倒木虎子的似的，才適合拋頭露面……”

“賈薔，你找死！”

等尹浩好不容易再度勸開兩人，尹家太夫人對快笑岔氣的喬氏笑道：“快去請子瑜來罷，得趕緊打發(fā)走一個，不然還不鬧開鍋了？”

未幾尹子瑜背著藥箱，清清爽爽的走來，與賈薔笑了笑，又作別尹家太夫人、秦氏、孫氏后，就要告辭。

李暄卻攔下，尹家太夫人皺眉道：“小五！眼下不是鬧著頑的時候……”

李暄笑道：“沒鬧……正巧前兒我得了份八兩老參。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這八兩老參最適合吊命。子瑜是我親表妹，我不能看著她砸了金字招牌。算了，雖然瞧著某人的狗臉厭煩，可看在子瑜的面上，寶參送你了?！?p/> 說著，從寬綽的袖兜里拿出一個錦盒，送給了尹子瑜。

尹子瑜也不客氣，接過了手。

賈薔看著尹子瑜感動道：“都是你的功勞，和旁人無關(guān)?！?p/> 尹子瑜見李暄腦袋快冒煙兒了，笑了笑后，隨賈薔一道離去。

榮府，榮慶堂。

賈母已被送回東暖閣，尹子瑜在內(nèi)為其診治，寶釵為其女官，因此負責(zé)在里面打下手。

余者皆在堂上靜靜等候，氣氛沉悶。

未幾，林之孝家的來報，后廊下的蕓二爺來了。

賈薔道：“叫進來罷?！?p/> 林之孝家的遲疑道：“這一屋子姑娘……”

賈薔搖頭道：“賈蕓和寶玉、賈環(huán)有甚么分別？都是自家血脈。”

林之孝家的聞言不敢多言，出去領(lǐng)人。

片刻后，賈蕓進門，卻是頭也不敢抬起一下，與賈薔道：“國公爺，壽材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

不料話音剛落，一直啼哭的寶玉卻在此時炸了鍋，霍然起身圓臉都猙獰了，怒道：“是誰做了棺材？是誰做了棺材？拉出去打死，拉出去打死！”

諸姊妹們都唬了一跳，有的驚嚇的哭出聲來。

賈薔與賈蕓點了點頭，讓他去忙后，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清冷的看著寶玉。

原本癲狂到歇斯底里的寶玉，在賈薔的凝視下，一點點安靜下來，然后開始抽噎哭泣……

氣氛越來越壓抑，眼瞧著寶玉臉色愈發(fā)蒼白，黛玉小聲同賈薔道：“罷了，仔細里面老太太聽了去……回頭再理論。”

寶玉：“……”

賈薔點了點頭，方不再理會寶玉，回頭同鳳姐兒道：“讓廚房準備好綠豆糕，將清茶沏好。”

鳳姐兒強笑道：“早就讓人備好了?！?p/> 賈薔點了點頭，看著一大家子都悲傷不已，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老太太這一輩子，前面大半在享福受用，這幾年呢，雖說為了家里那些破爛事傷透了心，也操碎了心，臨了臨了，仍放心不下寶玉?？墒?，賈家從家道中落衰敗，再到今日的興旺，她也是欣慰的。老太太果真再活三十年，說不得還要擔(dān)憂寶玉兒孫的事，吃苦受累。所以，大可不必如此悲戚?！?p/> 探春落淚道：“話雖如此，可老太太就是家里的大樹，一直庇佑疼愛著我們。如今忽地急癥成這樣，我等又怎忍心？”

賈薔搖頭道：“除了四姑姑外，一個個的都大了，也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了。如果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還要親長如此操勞，那我們長大又有甚么意義呢？她能輕快些也好?！?p/> 寶玉：“……”

還是鳳姐兒瞧見氣氛愈發(fā)沉悶，強笑道：“都別往壞處想，老祖宗甚么樣的福氣？這才到哪兒？且人家郡主是常進宮里給后妃瞧身子骨的，醫(yī)術(shù)極高明，有她在，再不會有事?！?p/> 李紈亦強笑道：“是這個道理……”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看到尹子瑜從暖閣出來，額前鬢發(fā)都有些被汗打濕。

寶釵背著個藥箱走在后面，面上帶著些微笑。

一眾賈家姊妹忙上前，或斟茶，或送綠豆糕。

尹子瑜卻不忙，走到設(shè)好筆墨的幾邊，落筆成書，寫罷交給一旁的賈薔。

賈薔誦道：“已用針法活血通脈，以寶參彌補血氣，暫可無憂。”

諸姊妹們皆大喜，薛姨媽到底老成些，悄聲問道：“可知道，還有幾年光景？”

尹子瑜倒沒甚么隱瞞的，落筆書道：“好生將養(yǎng)，總還有二三年的時間?！?p/> 東府，寧安堂。

賈薔得聞賈母安穩(wěn)了后，讓黛玉、寶釵并諸賈家姊妹引著尹子瑜去園子里頑，他則往東府來見客。

“子儀，你倒是有魄力?！?p/> 看著神情中未有多少落寞的董川，賈薔笑言道。

董川搖頭道：“原是應(yīng)分之事。”說著，將家中事簡略說了遍，最后拱手道：“國公爺，宣府一戰(zhàn)，在下受恩惠良多。且即便不談這些，我亦愿追隨國公爺，伏波海疆，建功立業(yè)，方不負平生之志！”

賈薔看了董川片刻后，頷首道：“好！那我就閑話少敘，直入正題。子儀，如今我總理海疆之事，李子升為了打發(fā)我，新給我開了一座衙門。除此之外，將無一人，兵無一個，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有。你可以先住在衙門里，不過伺候的人要自己找。另外，我目前還沒精力去搭建草臺班子，就由你，暫領(lǐng)個副將之職，替我招些人手進來。不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你的名義，發(fā)海師衙門公文將東洋、南洋水師游擊以上的將校，悉數(shù)招入都中述職。借故抗拒不至者，當(dāng)即罷免，將位由其副將接任?！?p/> “是，謹遵國公鈞旨！”

待董川走后，賈薔匆匆折返大觀園。

打聽了眾人正在游園，忙跟上前去。

遠遠的，就看到黛玉正和尹子瑜站在櫳翠庵外半山梅花下，說笑著甚么……

一時間，賈薔猶豫起來，覺得這會兒回來似乎不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