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八百六十四章 亡羊補(bǔ)牢

朱朝街，豐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見賈薔送尹子瑜回來，先未問尹子瑜，而是關(guān)心的看著賈薔問道：“聽浩兒說，今日整個神京都亂成一團(tuán)。你指揮著上萬人都?xì)偭耍捎写耸拢俊崩咸袂橛行┟C穆。

賈薔看了身旁尹浩一眼，尹浩給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賈薔干咳了聲，隨即道：“老太太當(dāng)面，我不敢說假話糊弄。此事起因是五皇子和大皇子的兩個王子被伏殺，險些遇難，天子震怒下，命我這般去施為的。但我可以保證的是，被殺之人無一人是無罪遭構(gòu)陷的。”

尹家太夫人聞言，面色稍緩，嘆息一聲道：“我不是多事，過問你外面的差事。只是今日事著實太駭人，大肆屠戮原非福事，若只為泄憤就如此做，那必是種禍之根！小五遇刺，我也難過擔(dān)憂，可無論如何，都不能隨意屠殺無辜之人，太傷福報了！”

賈薔躬身領(lǐng)受后，道：“老太太放心，此等事薔必不能為。其實都中執(zhí)行新法，原就在嚴(yán)厲打擊各種犯罪，從嚴(yán)從重。但，這些都要講究證據(jù)。可實際上，許多是查不出證據(jù)的。譬如一些青樓、賭檔、人市和江湖幫派。城外碼頭，一些臭名昭著的客棧。還有許多是背后有強(qiáng)硬跟腳當(dāng)靠山的……這一次，全部一掃而空。殺一人，救百人。造一份殺孽，得十分福業(yè)，我自信這一次后，終究是念好的人多。”

尹家太夫人聞言笑了笑，又緩緩道：“說起幫派，我聽人說，你有一房小妾，就是一個很了得的江湖幫派的幫主。這一回，她又如何？”

賈薔道：“老太太之意我省得，老太太且放心，方才連恪和郡王都提醒了我，此刻盯著我的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果真假公濟(jì)私，大肆擴(kuò)張金沙幫，我或許能好，可金沙幫和那位妾室必死無疑。所以，我明白該怎么做。當(dāng)避嫌時，一定避嫌。”

尹家太夫人這下真放心了，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孫氏笑道：“瞧瞧，連五兒都知道叮囑人了，可見當(dāng)了老子后，果真懂事了。”

二太太孫氏笑道：“爺們兒都要經(jīng)歷這一遭才算正經(jīng)長大……”話鋒一轉(zhuǎn)，問賈薔道：“你們西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哥兒，就要成親了？”

賈薔點點頭道：“二月初五成親。”

孫氏笑道：“今兒都初三了，那就是后天？”

大太太秦氏皺眉道：“我怎么恍惚聽誰說過，趙國公府有些不大對，連壽材都準(zhǔn)備好了？”

賈薔頷首道：“昨兒夜里還折騰了回，宮里派了八撥太醫(yī)才搶救了過來。不過，無論如何應(yīng)該也能捱過這幾天。他家老公爺也是不易，為了趙國公府，殫精竭慮，連死都不敢死……”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許后，問道：“你家太夫人如何了？前些日子也不大好……”

賈薔笑道：“郡主看過，心思放開后如今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又在史家那邊族人里尋了幾房本分老實低調(diào)勤勉的拉扯了一把，老太太最近下榻走路都快生風(fēng)了……”

一番話說的尹家人都笑了起來，尹家太夫人笑道：“這樣才是正經(jīng)的！一家人總要和睦親善些，才是興旺之道。你說姜家老公爺不易，你家老太太這些年其實也不算容易。行了，早點回去操持起來罷。這個月忙完西府的親事，下個月還有兩場，還有公事皇差，忙不過來時，讓你五哥去幫你，不要外道。另外，也要保養(yǎng)好身子骨，莫要以為年輕就不當(dāng)回事，等到老了就要遭罪了。”

賈薔笑著應(yīng)下，臨走又想起來，道：“等下個月親事過后，大哥二哥怕是就要立刻南下了。南海水師那邊已經(jīng)派人去整頓了，那邊百廢待興，也的確需要靠得住的人去看著。”

尹家太夫人聞言眉尖一揚(yáng)，道：“若是要緊，他們今日就能動身。”

秦氏：“……”

皇城。

大明宮，養(yǎng)心殿。

寧郡王李皙跪在金磚之上，眼中激蕩著淚光，聲音哽咽道：“臣雖早失怙恃之人，又粗蠢笨訥，卻從不敢失了天家的儀容，豈敢插手商賈賤業(yè)？且臣才知道，盛和牙行竟是京畿之地最大的人市牙行……臣素日里不曾管理家業(yè)，竟讓妻弟誆騙至此，辱沒祖宗，罪無可恕，請皇上重責(zé)！”

隆安帝面色肅重，目光深沉，看向左驤。

左驤道：“皇上，刑部、大理寺和蘭臺御史三司聯(lián)合審訊了寧郡王府自長史至侍衛(wèi)乃至前、中、后、公中、內(nèi)外府管事，皆言王府這些事寧郡王從不過問。臣又請宗人府過問了寧王妃趙氏，趙氏亦答，此類事皆為其親自操持。寧郡王生性灑脫，從不理這些俗務(wù)。但是，臣等卻以為，縱然如此，盛和牙行卷入如此大案，寧郡王也絕非無辜之人。若非打著寧郡王的旗號，盛和牙行絕無可能做到今天這等地步。另就臣所知，寧郡王府不止此一處要緊產(chǎn)業(yè)。”

御史大夫韓琮冷冷道：“還有平康坊的豐樂樓，西城懷遠(yuǎn)坊的萬象賭坊，那是西城最大的賭坊，還有南城歸義坊的焚香教，那是邪教，和寧郡王府也脫不得干系。”

李皙叩首道：“臣雖皆無所知，卻皆愿領(lǐng)罪。臣無能至此，著實辱沒祖宗，也辱沒了皇上這些年對臣的關(guān)照疼愛……”

看著泣聲叩首的李皙，隆安帝目光愈發(fā)深沉。

對于一位身份極貴極重的一字郡王而言，只要不是伏殺皇子皇孫的十惡不赦大罪，其余的罪過，又算得了甚么？

而左驤、韓琮兩位軍機(jī)大學(xué)士也有趣的緊，只朝這些罪名上用力，難道行刺李暄的事，果真和李皙無關(guān)了？

“你先起來罷。”

隆安帝叫起后，問左驤道：“那石鎖又是怎么回事？”

左驤沉聲道：“已經(jīng)請了大匠驗過，是同一批無疑。不過，盛和牙行的一眾管事也說不明白，這批石鎖是何時進(jìn)的牙行，如今還在查賬簿。牙行有代商賈買賣貨物、立倉庫存儲貨物之能，盛和牙行雖然主要經(jīng)營人市，卻也插手了其他貨物的買賣。至于這批石鎖到底何時入的牙行，又是誰人所有，待查賬后，應(yīng)該就能水落石出。”

隆安帝頷首道：“李皙先入景陽宮讀書，其罪待此案查實后再議。”

此言一出，即刻有龍禁尉上前，帶著面色慘然的李皙出去。

景陽宮在大明宮東側(cè)，沿途經(jīng)過戶部和工部衙堂，有官員看到李皙如此模樣，多有心生同情之意……

卻說李皙被押走圈禁后，隆安帝又道：“東城諸官員如何處置？”

御史大夫韓琮沉聲道：“若是依律，自當(dāng)悉數(shù)罷免，革職問罪。”

張谷呵呵笑道：“已經(jīng)有人尋上門來說情了，說的倒有些意思，只道東城治安大權(quán)皆在東城兵馬司手里，兵馬司霸道的緊，尤其是東市，根本不容順天府、萬年縣、巡捕五營等衙口插手。平日里有功勞都是他們的，如今有了罪過大家平攤，是不是沒甚道理？人心不服啊……”

林如海回頭看了張谷一眼，道：“那張中堂就該問問他們，那些官員有沒有吃朝廷俸祿？朝廷養(yǎng)著他們，

是為了讓他們搶功諉過的么？”

張谷忙笑道：“林相勿怪，此非仆之意。再者，這等事是背后黑手著實詭詐，豈有千日防賊之理？”

林如海搖頭道：“該如何論罪就如何論罪，既然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沒做好，就是沒做好。賊子狡詐些，不是他們脫罪理由。但遇事推諉，絕非正理。”

張谷頷首道：“正是此理。”

御史大夫韓彬卻緩緩道：“單就五城治安而論，東城首屈一指，甚至可以說是一枝獨秀。這次案件極為惡劣，但不可否認(rèn)，也有其特殊性，不是尋常兵馬司官員能看得住的。若以此特殊案例，就將東城官員一棒子打死……未免苛責(zé)過甚了些。”

若是李暄或是李景的兩個兒子死了一個，或是殘了一個，那自然沒甚好說的，少不得從上到下都屠一遍，以維護(hù)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

但現(xiàn)在，李暄活蹦亂跳，李景二子受驚嚇后也都轉(zhuǎn)危為安，再大舉屠刀，未免苛刻了些……

林如海皺眉道：“大夫，如果這樣的案子，都不嚴(yán)懲重處，以儆效尤，那往后誰還謹(jǐn)慎辦差？”

今日林如海罕見的強(qiáng)硬，韓彬卻不為所動，搖頭道：“這多半也在背后賊子謀劃之中，今日是皇子皇孫天命富貴，奇跡般得脫大難，但凡真的有個閃失，賈薔勢必難辭其咎，要受到株連。朝廷又豈能按照敵人之意行事？”

說罷，又拱手同隆安帝道：“皇上，對于賈薔今日大舉屠刀屠戮無數(shù)，臣是有意見的，也會命御史臺細(xì)細(xì)查證，他到底是出于公心，還是為了暗助他小妾那個金沙幫。若是后者，則其心當(dāng)誅！但若因為此案，就將平日里治政有方的東城官員悉數(shù)罷免株連，此絕非仁政。”

元輔韓彬沉吟許久，此刻開口道：“折中一下，且先讓東城官員戴罪立功罷。此案絕不能含糊過去，務(wù)必要在最短時間內(nèi)，查個水落石出。還是那句話，不管涉及到哪個，伏殺行刺皇子皇孫，都是十惡不赦之大罪！若連這樣的大案都不能有個交代，世人眼中，臣等宰輔難道不是尸位素餐庸碌無能之輩？又談何報答君恩深重？”

隆安帝頷首道：“善！”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賈薔自尹家出來后，就至此等候林如海歸家。

一直等到戌時將過，方得聞動靜，林如海終于回府了……

梅姨娘大著肚子，帶人過來服侍了回，就被送回后宅歇息了。

師徒二人坐定后，林如海看著賈薔，臉色難得一見的嚴(yán)肅非常，緩緩道：“薔兒，你可知，自古而今，擅殺百姓者，無一善終？”

賈薔感受到林如海的擔(dān)憂和怒氣，忙站起身來稟道：“先生放心，弟子絕非濫殺無辜之人。今日所誅之輩，皆平日里夜梟和金沙幫累積之勢力和江湖幫派，非惡貫滿盈者，上不了這個名單。”

林如海搖頭道：“未經(jīng)衙門過堂判罪，那這些人仍就是百姓。薔兒，非為師揪你錯處，而是青史之上，必會如此記載。你啊……大意了！”

頓了頓又道：“罷了，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益處，薔兒，莫要小覷此禍！你在清流中幾為公敵，文人口誅筆伐的厲害，你還未嘗過是何滋味！從前有為師在暗中相護(hù)，一些人不敢太過分。但這一次，大為不同。還是想想法子，如何亡羊補(bǔ)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