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四百五十六章 猝然亂命

在領(lǐng)導面前抖落小聰明要有尺度，最合適的就是玩弄聰明時要讓領(lǐng)導一眼能看穿，然后覺得你這個下屬的聰明不過如此，我是如來佛祖，你不過是只猴子，怎么蹦達都跳不出我的五指山。

如果是無傷大雅的小聰明，領(lǐng)導通常會展現(xiàn)自己的大度和涵養(yǎng)，看破卻不說破，但心里隱隱覺得已經(jīng)能夠掌握你了，因為你的小聰明我一眼能看穿。

如果是得寵的下屬，領(lǐng)導甚至會覺得你很有趣，然后大度地滿足你的愿望。

對下屬來說，讓領(lǐng)導一眼能看穿的小詭計，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馬屁，拍得妙的話，領(lǐng)導會對你更看重。

如今的李隆基和顧青之間就是如此。

求田問舍，自污求全。這種小把戲玩的人太多了，但顧青玩得頗為清新脫俗。

他的清新脫俗在于毫不掩飾，刻意用一種頗為笨拙的方式效仿王翦，從而讓李隆基不但一眼看穿，而且覺得他矯揉造作得很有趣。

顧青這么干有什么好處呢？

好處在于，這種笨拙的方式能夠降低李隆基心中的猜疑，能夠消除強大的安西軍帶給李隆基的威脅感。

安祿山為何能騙過李隆基那么多年？

因為一個三百多斤的胖子每年入長安朝賀時，都要在李隆基面前跳胡旋舞，那肥碩的體態(tài)，笨拙的舞姿，可笑的畫面，瞬間印入李隆基的腦海，以后回想起來只會覺得這個胖子好好笑，渾然忘了這個可笑的胖子手中掌握著十五萬精銳邊軍，一聲令下就能讓大唐江山萬劫不復。

當然，安祿山也是命好，恰好遇到了晚年昏庸的李隆基。

他若生不逢時活在貞觀年間，敢用這種姿態(tài)在李世民面前跳胡旋舞試試，李世民欣賞完了舞蹈立馬就會下令剁了他。沒別的原因，就憑你那故意扮丑搞笑的諂媚模樣就該死了，再說，以李世民的精明程度，斷然不可能讓一個異族胡人掌握十幾萬精銳兵馬。

李隆基不一樣，剛剛一頭栽進安祿山這個坑里，卻還是沒吸取教訓，轉(zhuǎn)眼又栽進了顧青的坑里。

不是喜歡扮丑搞笑嗎？顧青索性就扮一次丑，用拙劣的方式求田問舍，讓李隆基充分感受到領(lǐng)導高瞻遠矚的格局，居高臨下一眼看穿顧青的用心。

李隆基一口答應了顧青的請求，高力士卻吃驚地道：“陛下，此例不可開，在外征戰(zhàn)的將軍那么多，若開此例，他們個個都向陛下要田要錢要物，陛下何以處之？”

李隆基哼了哼，自負地笑道：“除了顧青，沒人有那么大的膽子。顧青這小子，呵，還是太年輕了，不知跟誰學了一些皮毛的權(quán)謀術(shù)，以為效仿王翦自污便能自保，哈哈，朕非暴虐的秦王，顧青也沒到功高震主的地步，邯鄲學步，引人發(fā)噱，朕不如索性滿足他，也好打消他的顧慮。”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著舍人擬道旨給顧青，告訴他，他之所請朕都給他，讓他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再學王翦了，否則便有敲詐君上之嫌，朕要治罪的。”

高力士含笑應了。

李隆基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娘子仍未進膳食么？”

高力士道：“太真妃今早說天氣漸熱，食欲不佳，故而未進食，早上只飲了一盞水。”

李隆基嘆道：“她還在生朕的氣啊，朕不該出口傷人的，高將軍，宮里進貢來的蜀錦，青瓷什么的，選一些珍貴的送去，就說是朕賞賜的。”

“是。”

“還有，顧青收復慶州的事也派人告訴她，讓她高興高興，她的故鄉(xiāng)出了個人才，尤其還是她引薦給朕的……”李隆基嘴角一勾，輕聲道：“你親自去，告訴她，就說朕當眾說了，顧青得進朝堂被朕重用，皆因朕的娘子引薦，所以朕的娘子對社稷是有功勞的。”

高力士笑了：“是，老奴一定將話說得穩(wěn)穩(wěn)妥妥，陛下放心。”

勝利的捷報還未消化，二人剛剛相視一笑，卻見殿外有宦官惶急地道：“陛下，洛陽軍報，哥舒翰的河西軍大敗！”

慶州城。

數(shù)日后，一道圣旨輾轉(zhuǎn)繞道，終于落到顧青手中。

顧青展開圣旨看了一遍，臉色隨即變得鐵青。

身旁的眾將紛紛好奇，常忠湊過來小心地道：“侯爺，圣旨上說了啥？咱們收復了慶州，天子不至于斥責咱們吧？”

顧青面若寒霜，語氣冰冷道：“斥責倒沒有，但天子要咱們安西軍馬上開拔洛陽，收復洛陽城。”

眾將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后，頓時露出憤慨之色。

李嗣業(yè)脾氣最急，脫口道：“這不是胡鬧么！洛陽重兵駐守，豈是我安西軍能打下來的？”

顧青怒道：“閉嘴！非議君上，你不想活了嗎？”

身為謀士的段無忌最冷靜，皺眉道：“無緣無故的，陛下為何命咱們收復洛陽？”

顧青冷冷道：“因為哥舒翰在洛陽城吃了大虧，河西軍折損八千余。咱們安西軍接連兩次捷報讓陛下對咱們充滿了信心，覺得安西軍能收復洛陽城，為河西軍報仇。”

段無忌看了看周圍神情憤慨的將領(lǐng)們，然后道：“侯爺，此為亂命，安西軍不可受！”

顧青嘆了口氣，道：“這是圣旨，容得咱們討價還價嗎？大戰(zhàn)之時，誰敢違旨不遵，便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常忠急道：“侯爺，咱們安西軍只有五萬兵馬，洛陽城的叛軍有兩萬，斷然不可能收復洛陽的，全軍覆沒了也辦不到。”

堂內(nèi)眾將紛紛附和，大家都是領(lǐng)兵多年的將軍，一座城池能不能拿下，未開戰(zhàn)前就已有充分的直覺判斷了。

洛陽是大唐的東都，城池人口近百萬，城池的面積也非常宏大，城墻高聳堅固，護城河水深達兩丈余，還有兩萬守軍。若靠安西軍這點兵馬強攻的話，兩輪以后差不多全軍覆沒了。

很顯然，洛陽城不能打，幾乎是九死一生，毫無勝算。

按照顧青的思路，安西軍揚長避短，在關(guān)中平原上靠騎兵與叛軍周旋，遇弱則擊，遇強則避，遇進則退，遇退則追。如此不僅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實力，也能起到牽制叛軍，甚至擊敗局部叛軍的作用。

然而昏庸的李隆基竟悍然下了一道不知死活的圣旨，命令安西軍收復洛陽。

這道圣旨等于將安西軍送進了絕境。

顧青的戰(zhàn)略思路里，從來沒有強攻超大城池的計劃，除非是座空城。

沈田嘆息道：“侯爺，咱們聯(lián)名上疏，細剖利弊，請陛下收回成命吧，將士們不能白白送死啊。”

眾將紛紛附和，每個人臉上皆現(xiàn)焦急之色，毫無征兆的，安西軍竟已陷入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

顧青太陽穴隱隱作疼，伸手使勁揉了揉，道：“無忌，你來寫奏疏，將強攻洛陽的弊端寫清楚，請陛下收回成命。”

段無忌重重點頭應下。

眾人正商議時，堂外忽然走進一道熟悉的身影。

邊令誠那張不陰不陽的笑臉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堂內(nèi)頓時一靜，沒人說話了。

嗯，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邊令誠對眾人的冷淡渾若不覺，先微笑著朝顧青行了禮，然后隨手扯過一張矮凳坐下，笑道：“聽說長安有圣旨來了，奴婢仍是安西軍的監(jiān)軍，圣旨上說了什么，侯爺總要知會奴婢一聲吧？”

顧青微笑道：“圣旨上說，要安西軍去收復洛陽。”

邊令誠愣了一下，道：“洛陽……好呀！咱們?nèi)羰諒土寺尻枺菹乱欢堫伌髳偅菊f不定也能討得幾分封賞呢。”

眾將聞言紛紛不滿地冷笑。

顧青卻仍微笑道：“可是安西軍只有五萬人馬，打不下洛陽怎么辦？邊監(jiān)軍能否身先士卒，領(lǐng)將士們率先攻城？本帥可在中軍為邊監(jiān)軍擂鼓助威，如何？”

邊令誠笑容一僵，堂內(nèi)眾將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邊令誠神情羞惱，又不敢當面發(fā)作，只好訕訕道：“顧侯爺莫拿奴婢取笑，奴婢膽子小，會被嚇壞的。”

見眾人皆沉默，神情又很凝重，邊令誠不解地道：“圣旨既然要咱們收復洛陽，那就準備出兵呀，各位都怎么了？”

沒人理他，跟這種不懂軍事只知道催促監(jiān)督的人，眾將打從心底里看不起他。

顧青嘆道：“安西軍收復不了洛陽，會全軍覆沒的。”

邊令誠愕然道：“為何收復不了？咱們安西軍兵強馬壯，入玉門關(guān)以來接連皆是大勝，收復洛陽為何不行了？”

顧青只好耐心地用直白的話解釋：“因為洛陽很大，城墻很高，守軍很多，安西軍兵馬太少，明白了嗎？”

邊令誠明白了，但仍不甘心地道：“可是圣旨既然讓咱們收復洛陽，咱們不能違旨不遵呀，再難打也要打。”

李嗣業(yè)不客氣地道：“邊監(jiān)軍可否親自上陣攻城？安西軍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的底子，若攻打洛陽，一戰(zhàn)就拼光了，咱們?nèi)绾螌ξ迦f兒郎交代？”

邊令誠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他也是個有眼力的家伙，不敢對顧青發(fā)火，但對李嗣業(yè)可就沒那么客氣了。

“安西軍是朝廷的，天子讓咱們打，誰敢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