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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為田舍郎 第五百八十二章 針鋒相對
潼關(guān)一戰(zhàn)后,叛軍折損大半,安西軍大獲全勝。
一夜之間,顧青對朝廷的態(tài)度出現(xiàn)了非常明顯的變化。言語中鋒芒畢露,對朝廷語帶殺意。
從顧青掌安西軍兵權(quán)開始,那時李隆基還是大唐天子,君臣遠隔數(shù)千里遙相斗法,顧青那時多少有些顧慮,表面上還是忠臣,對李隆基的旨意不得不遵從。
直到安西軍入關(guān)平叛,顧青對天子的旨意已有些陽奉陰違了,后來李隆基棄長安出逃蜀中,顧青更是成了一方軍閥。
這些年,或許是漸漸看清了這個朝廷光鮮表象下腐朽破敗的本質(zhì),也漸漸看清了李隆基自私狠毒又昏聵的靈魂,顧青從最初的失望,到后來的反感,直到如今的毫無敬意。
實力增強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來自一千多年后的顧青無法接受自己在這樣一個天子和王朝下俯首稱臣,他們配不上顧青的忠心。
這是顧青隱藏在骨子里的傲氣,傲而不露,隱而不發(fā),君子雅量。
常忠和沈田率將士們來到長安城外,路上沒遇到任何叛軍的抵抗。
這是一次早有預(yù)謀的敗逃,叛軍們一夜之間從長安城內(nèi)外撤軍,常忠和沈田一路長驅(qū)直入,從潼關(guān)很快趕到了長安城。
九大城門洞開,從里到外不見任何守軍,城樓上沒有飄揚的旌旗,城門口沒有守衛(wèi)的兵丁,就連百姓和商賈也遠遠地站在城門甬道內(nèi),一臉驚疑地注視著外面鋪天蓋地的兵馬。
常忠和沈田騎在馬背上,二人迅速對視一眼,常忠沉聲道:“顧公爺剛剛有軍令傳來,令我二人馬上接管長安城防務(wù),任何人膽敢阻攔,格殺勿論。”
沈田抿唇點了點頭,道:“我軍主力大約兩個時辰后趕到,在此之前,你我先不用占領(lǐng)禁宮,先布置九門防務(wù)。”
常忠又道:“斥候來報,半個時辰后,朔方軍一萬兵馬會到達長安城,領(lǐng)兵者,封常清。”
沈田冷笑:“與叛軍決戰(zhàn)時不見他們拼命,竟敢中途臨陣脫逃,摘果子倒是來得挺快,呵呵。”
常忠嚴肅地道:“公爺有令,讓朔方軍城外十里扎營,敢入城一步,可斬。”
沈田眼中露出幾分殺意,點頭道:“我省得,若朔方軍不服氣,那便開戰(zhàn)吧。”
常忠狂笑數(shù)聲,接著笑聲忽頓,厲聲喝道:“傳令,調(diào)撥一萬騎兵,金光門前列陣備戰(zhàn)!其余的馬上入城,接管長安防務(wù),不準入禁宮,禁宮留給顧公爺!”
麾下部將轟應(yīng),很快,一萬安西軍騎兵在金光門外擺開了陣勢,城外忽然間刀戟如林,殺氣盈野。
隨著陣勢擺開,金光門外的吊橋也被拉了起來,秋風(fēng)蕭瑟,卷起城外空地上黃塵滾滾,砂礫煙塵之中,刀劍長戟若隱若現(xiàn)。
半個時辰后,長安城西面遠遠行來一支兵馬,兵馬浩蕩,旌旗蔽日,為首一名披甲將軍,其人面貌丑陋,臉帶殺氣,正是封常清。
明知安西軍列陣于城外,封常清仍下令朔方軍前行,一直走到長安城外,兩軍相隔不足一里時,封常清才下令停步,朔方軍剛停下,馬上便朝安西軍擺開了陣勢。
常忠瞇眼盯著前方,見朔方軍擺出的陣勢前尖后寬,隱隱成錐子形狀,赫然竟是進攻的陣勢。常忠不由大怒,扭頭厲聲喝道:“對面不知敵友,皆以敵軍論處,傳令擂鼓,全軍準備進攻!”
將領(lǐng)手中的令旗狠狠揮落,戰(zhàn)鼓聲急促地擂響,安西軍一萬騎兵迅速改變陣型,常忠一馬當先,后方一萬將士平舉長戟,座下的戰(zhàn)馬被戰(zhàn)鼓聲刺激得煩躁不安,馬蹄不耐煩地刨地。
聽到對面節(jié)奏越來越快的戰(zhàn)鼓聲,封常清的臉色變了。
臉帶殺氣也好,擺出進攻陣型也好,其實是封常清的一種姿態(tài),他代表的是天子,好不容易收復(fù)了長安城,作為直屬天子的朔方軍,自然要在進城前做出姿態(tài),敲打一下安西軍,讓他們知道誰是長安城真正的主人。
封常清卻沒想到對面的安西軍將領(lǐng)如此暴躁,雙方還沒照面招呼,對面已經(jīng)擂起了戰(zhàn)鼓,眼看下一刻就要進攻了。
兩軍陣前,戰(zhàn)鼓一旦擂響,那便是沖鋒的信號。
將領(lǐng)之間勾心斗角,但下面普通的將士不會管那么多,沖鋒一旦發(fā)動,便是不死不休的結(jié)局,封常清不知道安西軍的將領(lǐng)究竟有多大的膽子,敢捅下這么大的窟窿,但封常清絕沒有如此大膽。
安西軍與朔方軍在長安城外火并,消息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柄,顧青手握兵權(quán),天子不敢拿他怎樣,但天子一定敢拿封常清怎樣,如果今日真的擦槍走火,背鍋的人一定是封常清,毫無懸念。
就在安西軍的戰(zhàn)鼓越來越急促,前鋒將士已在馬背上半伏下身子,做出進攻姿態(tài)時,封常清眼皮劇烈跳了幾下,立馬喝令道:“快派人去對面,告訴對面的安西軍,我們是朔方軍,奉天子旨意收復(fù)長安,兩軍莫鬧誤會!”
一名偏將很快策馬而出,飛快跑向?qū)γ妗?p/>
奇怪的是,安西軍進攻的戰(zhàn)鼓聲卻一直沒停下,前列的將士也一直保持著準備沖鋒的姿勢。
封常清遠遠地看著偏將與安西軍為首的將領(lǐng)不知在說什么,剛說了幾句,對面的將領(lǐng)不知為何,忽然揚手朝偏將臉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良久,偏將垂頭喪氣地策馬跑回來,臉上一道醒目的鞭痕,他忍住怒氣告訴封常清,對面的安西軍將領(lǐng)是顧青麾下第一大將常忠,常忠說了,請朔方軍主將親自過來,區(qū)區(qū)偏將沒資格與他說話。
封常清深吸了口氣。
他也曾在安西都護府任職,對安西軍算是頗為熟悉了。但封常清沒想到,這才幾年時光,安西軍竟變得如此驕縱跋扈,該死的是,偏偏這支跋扈的軍隊屢戰(zhàn)屢勝,輝煌的戰(zhàn)績愈發(fā)助長了他們的驕縱脾氣。
顧青帶的一手好兵!
封常清咬了咬牙,忍下滿腔怒火,用力一踢馬腹,獨自朝對面策馬奔去。
常忠與封常清算是熟人了,當初顧青離開長安,帶著常忠上任安西節(jié)度副使,那時的封常清還是高仙芝麾下的愛將,兩人在龜茲城當過一陣子同僚,只是那時顧青與高仙芝之間似友似敵,彼此之間暗流涌動,常忠與封常清各為其主,自然也就沒有多少交集。
二人今日再見,匆匆已過數(shù)年。
封常清策馬行到常忠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潦草行了一禮,道:“常將軍,安西一別,久違無恙乎?”
常忠笑得更假,臉上的肌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擠出來似的,呵呵笑道:“封將軍,暌違數(shù)年,風(fēng)采依舊。”
封常清不想多說廢話,不耐煩地道:“我如今是天子欽封右衛(wèi)大將軍,朔方軍前鋒官,你我是友軍,莫在國都前鬧出笑話,這催人進攻的戰(zhàn)鼓不如停了吧。”
常忠冷笑道:“友軍?當初潼關(guān)一戰(zhàn),約定好的東西夾擊,朔方軍臨陣脫逃,害我安西軍獨力苦撐戰(zhàn)局,那個時候起,我安西軍便不認朔方軍是友軍了。”
封常清臉上頓覺赧然,只覺得火辣辣的燒得痛。
臨陣脫逃是一個將軍的恥辱,畢生的污點,盡管封常清是奉旨而為,卻也無法開脫自己臨陣脫逃的事實。而且這件事偏偏還無法解釋,封常清基本的官場常識還是有的,這個時候總不能開口說是奉天子之命脫逃,黑鍋只能自己背。
“我,我……朔方軍苦戰(zhàn)難支,已近覆沒,當時只能突圍而去。以安西軍之威名,事實上最后還是你們贏了。”封常清強行解釋道。
常忠睜大了眼睛,被封常清這句話驚呆了。
好板正的三觀!
“封將軍,要不要我重復(fù)一次你說的話,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么。”
封常清老臉愈發(fā)通紅,說來他也是當世赫赫有名的將軍,有著作為軍人的廉恥心,當初在潼關(guān)外接到圣旨命令他突圍后撤時,他也不敢置信,但還是不甘不愿地退兵了。
今日常忠提起此事,封常清頓時有些心虛。
努力板起臉,封常清語氣冰冷地道:“朔方軍退兵之舉,自有后人評斷,今日我奉天子之旨而來,天子令朔方軍進長安城,接管防務(wù)和宮闈禁衛(wèi),還請常將軍莫令我為難。”
常忠懶洋洋地道:“巧得很,我也奉了我家公爺之命,長安城是安西軍收復(fù)的,除了我安西軍,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顧公爺還說了,朔方軍如今難辨敵友,請貴軍后撤十里,于城外扎營。”
封常清大怒:“朔方軍是天子直屬,顧公爺說‘難辨敵友’是何意思?”
常忠卻絲毫不被他的怒氣影響,冷笑道:“戰(zhàn)場上你們已經(jīng)坑過安西軍一次了,今日若讓你們進城,焉知你們會不會背后又捅我們一刀?”
封常清壓下怒火,緩緩道:“安西軍的意思是,要抗旨了?”
常忠嗤笑道:“莫拿大帽子壓我們,常某只知聽從顧公爺?shù)能娏睿櫣珷斦f不讓你們進城,那就不準進城,誰的旨意都沒用,敢在戰(zhàn)場上坑安西軍,就要承擔(dān)后果。”
封常清面若寒霜道:“我若非要進城呢?”
常忠哈哈笑道:“那就大戰(zhàn)一場,你若贏了,安西軍畢恭畢敬請你們進去,否則便給我滾遠點!”
封常清深吸一口氣,眼皮卻控制不住地直抽搐。
時隔多年,顧青和麾下的安西軍已越來越不將皇權(quán)放在眼里,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叛亂未平,又有一位當世梟雄冷冷地注視著天下,大唐社稷已是風(fēng)雨飄搖之時了。
“常忠,你也是食天子俸祿的大唐臣子,何故委身于賊,為狼子野心之輩張目?”封常清咬著牙道。
“臣子為社稷平叛,戰(zhàn)死犧牲無數(shù),天子卻視我等如仇寇,欲除之而后快,不知封將軍何以教我?”
封常清語滯,常忠的毫不示弱令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震撼。
他終于理解了天子為何日夜難寐,年月不同了,天下情勢果真變了,李唐皇權(quán)像一座漸漸垮塌下去的大山,無論多么努力地想恢復(fù)盛世的風(fēng)采,終究抵擋不住大勢所趨。
那些所謂的開元名臣良將,在這支鋼鐵般的軍隊面前什么都不是。
常忠滿帶殺意的眼睛盯著封常清,冷冷地道:“封將軍,常某還是那句話,朔方軍若想進城,今日便與我安西軍戰(zhàn)過一場再說,否則便請貴軍退出十里外扎營,給你一炷香時辰?jīng)Q定,要戰(zhàn)便戰(zhàn),要退便退,一炷香時辰后若還不退,我安西軍便會發(fā)起進攻。”
說完常忠扭頭暴喝道:“傳令擂鼓,準備進攻!”
常忠后方的安西軍將士放平長戟,戟尖直對前方,眾將士齊聲大喝:“殺!”
天地變色,戰(zhàn)云罩頂,仿若猛虎長嘯,穹頂?shù)桶撼烈鳌?p/>
戰(zhàn)鼓聲再次隆隆擂響,地上的砂礫隨著鼓聲的節(jié)奏而微微震顫,無形的殺氣像一雙手緊緊地扼住了封常清的喉嚨。
封常清座下的戰(zhàn)馬也經(jīng)受不住如此窒息的殺氣,畏懼不安地朝后退了幾步。
封常清也被這懾人心神的殺氣震撼住了,這支當年他曾經(jīng)任職過的鐵軍,面貌和氣質(zhì)與當年相比已是脫胎換骨,徹底變得陌生了。
此時若選擇與安西軍交戰(zhàn),封常清完全沒把握,他甚至能肯定,朔方軍一定不是對手。
作為將領(lǐng),明知不敵而戰(zhàn),自然也是一種不屈的氣節(jié),但封常清更清楚戰(zhàn)后的下場,朔方軍敗則敗矣,但天子為了安撫顧青,一定會找個替罪羊出來頂罪,他封常清大小長短正合適,如果他堅持要與安西軍一戰(zhàn),百害而無一利。
努力忍住心頭的懼意,封常清盯著常忠的眼睛,冷冷地道:“常將軍,你不讓朔方軍進城,便是抗旨不遵,希望你和顧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好想想如何向天子解釋吧。”
常忠淡淡地道:“不勞封將軍費心,顧公爺自有擔(dān)待。”
封常清當即掉轉(zhuǎn)馬頭,灰頭土臉地往回走。
片刻之后,一萬朔方軍前鋒紛紛后撤,潮水般從長安城外退去。
常忠眼神冰冷地注視著只剩下滾滾煙塵的前方,扭頭對親衛(wèi)道:“派人快馬稟報顧公爺,安西軍已順利接管長安城防務(wù),請顧公爺入城!”
兩個時辰后,顧青領(lǐng)安西軍和蜀軍主力來到長安城外。
仰頭注視著面前巍峨古樸的城墻,那厚厚的青苔與斑駁的磚面仿佛無聲地向世人述說著千年滄桑,朝代興亡更迭。
城門吊橋緩緩放下,從城門內(nèi)走出一群穿著布衣的百姓和商賈,遠遠看到顧青的帥旗,帥旗上高高飄揚的“顧”字,在陽光下分外引人注目。人們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
“是蜀國公顧公爺嗎?”
“是他,還有安西軍!”
“叛軍退了,天可憐見,王師終于收復(fù)了長安!”
“有顧公爺,有安西軍,國朝幸甚,大唐幸甚!”
“婆娘,今晚加菜,再去西市打壺濁酒,哈哈,好生慶祝一下!”
百姓們膽子漸漸壯了起來,人群如潮向顧青走來,韓介皺眉,有心想攔阻,卻被顧青含笑止住,于是韓介只好任由百姓和商賈們走到顧青的馬前。
在幾名年長老者的帶頭下,人們忽然朝顧青雙膝跪下,再抬起頭時,人人皆是淚流滿面。
顧青急忙下馬扶起了幾位老人。
一位老人顫巍巍地擦著眼淚道:“天佑大唐,賜社稷以砥柱,顧公爺,長安城子民日思夜盼,終于等來了王師!”
顧青含笑道:“老人家莫哭,今日起,王師收復(fù)國都,關(guān)中也將慢慢收復(fù),咱們離平定叛亂不遠了。”
老人不停點頭:“好,好!咱們百姓只盼叛亂早日平定,早日恢復(fù)當初的太平盛世。”
正了正衣冠,老人朝顧青長揖一禮,嚴肅地道:“長安城百姓恭迎王師入城,愿顧公爺長命百歲,增福增壽。”
身后的百姓們紛紛行禮,齊聲道:“恭迎王師入城。”
顧青急忙還禮:“惟愿天下太平,百姓不再受戰(zhàn)亂之苦,顧某愿以福壽換天下久安。”
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寬敞的大道,韓介高聲喝道:“國都收復(fù),蜀國公率軍入城!”
顧青步行從城外走過吊橋,走入金光門的城門甬道,道路兩旁皆是黑壓壓的百姓,所經(jīng)之處百姓紛紛垂目行禮,恭敬之極。
走出甬道,面前仍是一片人山人海,顧青入城后,百姓們自覺地讓出一條大道,唯有先行入城的沈田站在大道中央,朝顧青抱拳道:“稟顧公爺,安西軍收復(fù)國都,是為社稷之喜,末將已召集太常寺歌舞,搭高臺于城內(nèi),請公爺獨賞‘秦王破陣樂’。”
顧青停下腳步,眉頭皺了起來,沉聲道:“誰的主意?”
沈田一愣,訥訥道:“呃,末將的主意……”
顧青神情冰冷道:“馬上撤去歌舞,安西軍入城不可擾民,不可恃功,不可輕狂,剛進城就得意忘形了么?”
沈田尷尬地道:“是,末將知錯,馬上撤去歌舞。”
顧青走了幾步后又停下,揚手召來段無忌,在他耳邊輕聲道:“馬上給我寫兩份奏疏,分別遞往蜀中的太上皇和城外的天子,就說長安已收復(fù),請?zhí)匣屎吞熳舆€政于都,臣顧青在長安城翹首以待。”
段無忌一愣,再次確認道:“兩份奏疏?太上皇和天子?”
顧青點頭:“太上皇和天子。”
段無忌目光閃動,到底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于是恍然一笑,朝顧青投去欽佩的目光,用力點頭道:“是,學(xué)生這就去草擬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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