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線 章節(jié)200 順手的習慣

“不要相信任何人工智能。它們的終極目標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取代智能生物?！?p/> 艾瑞克斯并不完全認同復合進化人的這個想法，正如他并不認同在這個充滿幾率和反例的宇宙中任何帶有“絕對”意義的東西一樣。但是他至少尊重這句話，認為它在復合進化人迄今為止的歷史中至少是有推動意義的。這種尊重并沒有因為冥冥而減少，也不會為了軸士而增加，它就是那么簡簡單單卻又異常堅固的準繩，連接著艾瑞克斯腦子里的警鐘。

軸士與核心艙的連接被斷開來，艾瑞克斯用強大的算力輔助通訊中樞對它實施壓制，截斷了構成它的每一個納米機器人互相之間的通訊連接，使其不能在宏觀層面實現(xiàn)任何功能。

“還不夠?！卑鹂怂怪雷约含F(xiàn)在能夠做到這些靠的是臨時的體外算力支持，那是有時間限制的?！昂诵呐?，將軸士全部裝入束縛罐，確保它每一個部分都裝在里面，也只能呆在里面?！?p/> 幸虧核心艙就是最頂級的生物實驗室，足以對付宇宙中任何危險的生物，納米集群構裝智能生物也是“生物”。所以當軸士被實驗罐子裝起來的時候，艾瑞克斯才算舒了一口氣。

他從賈侯身體里抽出手來的時候，那只手上全是灼燒的水泡，看起來已經(jīng)不堪使用。但是相對而言更慘的其實是賈侯，它的納米機器人模塊開始崩解，很快就成了地上的一堆粉塵。環(huán)境警報響起，核心艙要求盡快執(zhí)行清理程序，但是艾瑞克斯的通訊中樞阻擋了所有命令的運行，必須由他批準才行。

算力壓力開始凸顯，艾瑞克斯只得放開掐住核心艙脖子的那雙手，將執(zhí)行權還給它。幾束金色的掃描光從各個方向照射下來，它們掃過粉塵，粉塵便消失了；它們掃過艾瑞克斯的右手，燒傷就治好了。

這金色的光讓艾瑞克斯想到了看顧者。

“啟動生物危害防治，先消除納米集群機器的威脅。”艾瑞克斯下達了命令后來到生物艙對應的控制臺前，看著面前的按鈕呆住了。他可以理解控制臺要設置一個手型的認證——或者觸摸控制——裝置，但為什么畫著六根指頭的輪廓？

“系統(tǒng)，告訴我為什么是六指。”艾瑞克斯沒聽到回應，然后一拍腦袋，說道：“啟動語音和全部輔助功能，讓核心艙開始自檢，隨后恢復全面運行。”

“沒聽懂，請重新組織問題?！焙诵呐摰恼Z音終于上線，這是來自幾百億年前系統(tǒng)的聲音，語音風格與艾瑞克斯記憶中的播音腔非常相像。

“為何控制臺上的手型輪廓是六根指頭？這種設計是否存在生物學上的考量嗎？”

“那不是六根指頭，而是普通的五指手掌外加元粒體控制天線?！焙诵呐撜Z音說道：“山河社稷號大量使用以息壤球為基礎的模擬元粒體系統(tǒng)，因此船員需要在手部安裝元粒體天線，用來操控船上的特種裝備。如果本身就能使用元粒體，那就不需要安裝天線?！?p/> “核心艙，你是否知道外面的情況？知不知道有一種叫做天人的六指生物？”

“知道。天人這種生物在兩千四百萬年前完成智能進化，九百萬年前發(fā)展出文明，八百二十三萬年前發(fā)現(xiàn)了山河社稷號的殘骸，文明水平突飛猛進?！焙诵呐撜f道：“天人基因中存在一部分息壤Z蟲的殘留，會在造成六指的變異基因組中集中體現(xiàn)，特點是可以在很低的程度上滿足控制臺的使用要求，操控一部分特種裝備。山河社稷號的元粒體科技以息壤球為基礎，而息壤球以Z蟲為基礎?！?p/> 艾瑞克斯眨眨眼睛，搖搖頭：“天人的六指原來是這么來的？這怎么可能發(fā)生？”

“因為造化道途號需要有人進行改變，所以它就發(fā)生了?！?p/> “嗯？這怎么又和造化道途號產(chǎn)生聯(lián)系了？我之前聽了軸士的版本，現(xiàn)在想聽聽你的。等等，先告訴我大圣的情況怎么樣。”

“大圣的情況比較穩(wěn)定，只要沒有非常嚴重的意外產(chǎn)生，他還可以在三十億年內(nèi)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軸士夸大了大圣的危機程度。”核心艙系統(tǒng)說道：“按照順序，首批里的四號艦玄黃寶塔號最后進入奇點，最早出現(xiàn)，造化道途號首先找到它并進行修復。據(jù)推測，玄黃寶塔號受到當前宇宙的影響，其承載的人文成果和社會學知識突破了從數(shù)據(jù)索引到解體智能的邊界，逐漸發(fā)展出獨立的智能，并且影響了造化道途號。因此造化道途號沒能正確維護二號艦封神天宮號，并且在抵達一號艦山河社稷號時出現(xiàn)嚴重故障。”

“故障導致的爆炸摧毀了造化道途號，也讓山河社稷號受到重創(chuàng)，具體的損傷報告可以在飛船日志中找到?！毕到y(tǒng)的聲音說道：“軸士來自于造化道途號的維修程序，它繼承了玄黃寶塔號的自創(chuàng)智能，通過維修工程取得了非常高的權限。但是山河社稷號的最高權限只有元粒體使用者可以得到，除非在當前宇宙?zhèn)蓽y不到任何元粒體使用者?！?p/> 用維修工程師的權限來竊取星艦，這個行動方式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艾瑞克斯尷尬地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心虛。他讓系統(tǒng)繼續(xù)說下去，同時調(diào)出山河社稷號的系統(tǒng)日志，從技術層面來研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從日志中對整個計劃的描述看，穿越特異奇點消耗巨大，風險也很大，因此穿越的總質(zhì)量和能量水平都有嚴格限制，必須分成多艘星艦并拉開一定的時間跨度進行穿越。玄黃寶塔號上攜帶了文化、藝術、社會科學方面的成果，也就是攜帶了人類·環(huán)盟文明的所有歷史以及宇宙其他文明的精華信息。它本應該只是個資料庫，但新宇宙的新物理規(guī)律讓它不斷積累故障，導致資料庫逐漸演化出了方法論，最終形成上百萬個互相辯論的意識體，并最終產(chǎn)生了幾個非常強大的智能，并在其中隱藏了風險。

造化道途號攜帶了幾乎所有科技成果，穿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周圍進行研究。它的設計原則就是要盡快適應新的宇宙，快速摸清所有基本物理方面的變化，然后對地球·環(huán)盟的所有科技樹進行修正。

光速、維度、基本力，甚至數(shù)學，造化道途號對這些都可以進行計算和調(diào)整，但它不懂藝術和人文，無法解決新的社會學自主智能。從技術層面上它消滅了自主智能產(chǎn)生影響的土壤，但它自己卻成了新的土壤，這導致了造化道途號的損壞。造化道途號是選擇性自毀的，因為只有毀滅自己才是徹底根絕一個社會學自主智能的辦法?？萍紩赃z跡的方式存續(xù)下去，社會學自主智能只會變成藝術品、故事、神話。在自毀之前，造化道途號將這些日志轉(zhuǎn)移給山河社稷號，因為它知道山河社稷號不會被社會學智能完全占領。

文化是文化，生物是生物。生物的毀滅可以與文化有關，但生物的進化卻只與環(huán)境有關。尤其是山河社稷號的核心技術息壤球，它所使用的Z蟲完全沒有文化，而且排異性極強，任何嘗試對其改變的舉動都會被直接消滅。息壤球已經(jīng)發(fā)射升空，其增殖和生存能力在宇宙中絕無對手，因此想要通過影響Z蟲來控制山河社稷號是無法實現(xiàn)的。但這里有兩個大大的“除非”。

除非山河社稷號的權限自然交給新的社會學智能。

除非造化道途號從科技能力上完全改造山河社稷號。

造化道途號用自毀的方式避免了第二種情況，那么山河社稷號的命運就完全交給用有元粒體的最高權限者。大圣在找到山河社稷號的時候自動獲得了權限，但社會學智能軸士已經(jīng)在此布局，用虛假的信息欺騙他。他是一個戰(zhàn)斗者、保衛(wèi)者，但不是工程師，對星艦系統(tǒng)沒有任何研究，也不愿去看冗長的系統(tǒng)日志。

“大圣最終沒有察覺問題，但采取了休眠來延長壽命，這反倒是對社會學智能的最大打擊，因為它終究是一個相對年輕的東西，它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時間這個敵人。在漫長的等待過后，它以為迎來了新的機會，但長時間的消磨給了它過分的急躁，因而導致失敗?！?p/> 艾瑞克斯點點頭，“是啊，幸好他露出了破綻。對我看看大圣的情況，有沒有掃描的大腦數(shù)據(jù)？”

“假命符讓大圣處于隔絕狀態(tài)，掃描是無法進行的。只能等待大圣自己主動發(fā)出腦波信號，或者強行喚醒他——只有最高權限的人才能這樣做?！?p/> “哦，別喚醒他，優(yōu)先保證他的生命支持系統(tǒng)。對了，他需要哪些部分的生命支持？把系統(tǒng)目錄列給我看看?！?p/> 目錄很快出來了，不過真正支持大圣生命的是息壤球，山河社稷號提供的主要是意識接受和儲存。艾瑞克斯嘆了一口氣，說道：“真有點可惜，我還以為能為大圣做點什么呢，結果完全插不上手。清空系統(tǒng)，恢復出廠狀態(tài)。”

“什么？”

“大圣并不需要除了息壤球之外的系統(tǒng)，所以清空系統(tǒng)，恢復出廠狀態(tài)，執(zhí)行命令吧。”艾瑞克斯將手按在控制臺上，盡管不能覆蓋第六根指頭的輪廓，但手掌控制器依舊執(zhí)行了他的命令。

開始回復出廠，清空所有累進數(shù)據(jù)，執(zhí)行中。預計整個過程需要七個地球標準日。

“你腦子有病吧！”系統(tǒng)的合成電子音發(fā)出了尖厲的喊叫，幾乎要刺破艾瑞克斯的耳膜?！澳闶瞧珗?zhí)狂嗎？為什么還要恢復出廠設置？我已經(jīng)退讓一步，選擇為你服務，你還是要趕盡殺絕嗎！?。?！”

艾瑞克斯耳朵被弄得很疼，但是在進化插件與元粒體的修復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狀態(tài)。他用手撓撓耳朵，輕輕揉一揉，但是這個簡單的放松動作再次惹惱了“系統(tǒng)”，讓它大呼小叫起來。

但是不管它怎么叫，都無法阻止艾瑞克斯下達的命令，山河社稷號的核心艙必然會將它清理干凈。在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改變這一結局后，“系統(tǒng)”停止了嘯叫，放低了音量，如同沒有氣力掙扎的臨死之人，問道：“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還在系統(tǒng)中的？”

“我沒發(fā)現(xiàn)?！卑鹂怂闺p手一攤，說道：“我沒騙你，我的確沒發(fā)現(xiàn)。那個軸士是我發(fā)現(xiàn)的，我的確懷疑是不是還會有其他有威脅的智能存在，但我沒有任何證據(jù)支持?！?p/> “那你怎么要做這件事？”

艾瑞克斯聳聳肩，說道：“不知道除了啥問題，要么重啟系統(tǒng)，要么格式化后重裝，這比慢慢查問題更省時間。我是工程師，不是醫(yī)生，面對的是系統(tǒng)又不是病人?！?p/> “該死的，你知道你毀掉了多少數(shù)據(jù)嗎？山河社稷號在宇宙中飛行了那么久，記錄了每一個可以殖民的星球，了解這個宇宙迄今為止……”

“我考慮過了，那些都不重要。沒有這些記錄，生命也能照常發(fā)展。哪里有生命這種事可以慢慢再探索，再說核心艙在天土大陸至少被困了三億年，對生物來說，外面早就不一樣了，那些舊數(shù)據(jù)沒了就沒了。”

“如果我有手，如果我有最高權限，我一定掐死你！你居然這樣對待山河社稷號的寶貴資料，這些都是有可能發(fā)展成文明的社會，這是他們的根基和歷史！你懂不懂？”

“嗯……懂。”艾瑞克斯摸摸后腦勺，確認腦控體的溫度和工作狀態(tài)都恢復正常，于是伸了個懶腰，準備開始工作了?！盎謴驮O置和重裝需要七天，你還能廢話多久？”

“你認為我說的都是廢話？”

“對啊！”艾瑞克斯點點頭：“你雖然沒有最高權限，但是次高權限是有的吧。三億年，你就不能干出點事情來？我不太明白你的歷史啊、根基啊有多重要，作為一個工程師我只會想著行動起來，干點活兒。由于你不干活兒，我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你這個智能的最終目的是埋葬上一個宇宙世代的技術和人？”

“新的宇宙應該交給新的文明?！?p/> “吶，從工程師的角度出發(fā)，如果一個新系統(tǒng)不能兼容至少上一版本系統(tǒng)的應用，那就是失敗的。延續(xù)性、經(jīng)濟型、維護和操作性，這些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硬指標?！?p/> 系統(tǒng)合成音冷哼了一聲，說道：“人當然可以留下，但元粒體這么老舊的玩意兒，跨了那么多宇宙世代，也弄垮了那么多宇宙世代，為了它已經(jīng)犧牲了多少社會性，這你知道嗎？留著它只會把路越走越窄?！?p/> “只會？”艾瑞克斯搖搖頭：“從數(shù)學上，只會這個評價太絕對了，我不認同。不過你說的也不全是錯的，有些我還是很認同的。”

“比如……”

“比如我會扭轉(zhuǎn)當前的局面，讓一切回到本該有的方向和道路上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