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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鼎余煙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歲首
章武五年,歲首。
天色微茫,諸葛亮就已經(jīng)醒來。
帳幕外的侍衛(wèi)們依舊侍立,個個身板筆直,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說一句話。遠處偶爾有醒來的將士開始呼喚同伴起身,也有最后一撥巡夜的士卒正核對次日通行口令。
為了向諸軍示以胸有成竹,昨晚他把一些長安城里傳來的政務(wù)文件稍稍擱置,只處理了最緊急的幾件,就早早地熄燈睡下。但他睡得并不好。
他做了個噩夢。
在夢里,漢室的疆域在數(shù)次慘痛失敗以后,只剩下了益州。而陛下和關(guān)羽、張飛、趙云……還有他熟悉的許多人,都已經(jīng)離世。諸葛亮竭力維持局面,編練軍伍,連年北伐,一次次地擊破強敵,卻又一次次地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退兵。
漢室衰微,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期望,都在他一人身上。他疲勞、辛苦、倍感孤獨,卻又必須堅持。直到某一天,他終于耗竭了自己的精力,病死在軍營里。
興復(fù)漢室的大業(yè),最終化為泡影。而天下的沉淪,百姓的苦難,這才剛開始。
諸葛亮從夢境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額頭上滿是汗珠,而剛剛夢中場景,仍舊歷歷在目。
他不禁啞然失笑。
那只是一場夢罷了,現(xiàn)實可不會如此荒唐。
自從漢中王稱帝以來,朝廷的體制愈來愈完備,勃興之勢恐怕就連光武崛起的時候都有所不如。
新崛起的漢家朝廷,得到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的推動,在基層管控、土地制度、水利建設(shè)、財政收入、物資生產(chǎn)能力等許許多多方面,都有著與前代不同的巨大提升,較之于茍延殘喘的曹魏,擁有難以想象的巨大優(yōu)勢。
這些優(yōu)勢,自然會首先體現(xiàn)在軍事力量的擴充提升上。
通過大量礦場和工場建設(shè),只要再過兩年,五軍將士就可以做到人手一副鐵甲,郡縣兵也能有三成披甲,將士們配備的刀劍、矛戈,也將更堅固銳利。
通過對弩弓的持續(xù)開發(fā)和改進,威力更大、射程更遠、連射速度更快、更輕便易于攜帶的多種新型號,也已經(jīng)陸續(xù)投入軍中,進入最后的試用階段。
通過在關(guān)中、隴上的持續(xù)經(jīng)營,各軍的騎兵數(shù)量不斷提升;從去年開始,還逐步推廣了金屬制的馬鐙和高橋馬鞍。有了這兩樣?xùn)|西,騎兵在馬上廝殺搏戰(zhàn)更加便捷,而戰(zhàn)斗力提升了何止倍數(shù)。
通過引導(dǎo)民間的人力物力投入公共建設(shè),各處道路、橋梁、碼頭水運的條件都在持續(xù)改善。大軍出動會愈來愈便捷,而糧秣物資的供給也會愈來愈充沛。
所以諸葛亮一向認為,己方根本不必通過冒險出兵作戰(zhàn)來增加自身的實力,只需要慢慢積蓄,等待曹魏一天天地腐朽下去,天下有識之士的選擇自然就很明白。而摧枯拉朽,乃是必然。
眼前這一仗,與其說是出于軍事目的,不如說是皇帝考慮到長遠朝局,刻意給敵人制造了機會,也刻意給他最信任的丞相制造了機會。
諸葛亮絕不會辜負皇帝的信任。他也有絕對的信心,能夠贏下這一場。
他從榻上起身,取過一件昨日專門準備的深色戎服,披在肩上。
外頭的扈從也醒了過來,為他整束服飾,再披上大氅,最后取來皇帝所賜的章武劍,為他佩在腰間。
諸葛亮拍了拍長劍,邁步出外。
一夜寒風(fēng)吹過,地面上和帳篷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粒,空氣非常寒冷。但他抬頭看,便看到云層后面,有晨曦在東方展開,有鮮紅的朝霞伴隨著紅日,即將噴薄而出。夜色很快就要逝去了,今日雖然寒冷,可朝陽東升,會是一個好天氣!
諸葛亮面色平靜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依舊如往日那般冷靜睿智。他從容地沿著營間步道行進,像一個從軍數(shù)十年的老手那樣,如流水般下達各種各樣的命令。
虎賁羽林兩營的將士,本來就都經(jīng)驗豐富。他們?nèi)粘U?xùn)不懈,內(nèi)部的指揮層次也很完整流暢,哪怕是普通的士卒,也都整個軍令體系了如指掌,更清楚在各種環(huán)境下的指揮手段。
這樣的老卒,將領(lǐng)最容易倚之建功,也最容易反遭其所欺。皆因士卒的經(jīng)驗愈是豐富,愈是對將領(lǐng)的能力有清楚判斷,將領(lǐng)若有疏忽、心怯乃至指揮混亂,士卒們立刻就會感覺得到。
但諸葛亮絕非尋常將領(lǐng)。哪怕從嚴格意義上講,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帶兵,但他久處軍中,時時刻刻都在學(xué)習(xí)。時至今日,他對軍隊的熟悉絕不下于當世任何名將,在日常的指揮上,更是駕輕就熟。
而虎賁羽林兩營的軍官們更知道,自己日常操演的陣法便是出于丞相的手筆,那是能夠以寡敵眾,以步克騎的堂堂之陣!
隨著諸葛亮不斷發(fā)出軍令,寂靜的軍營中,漸漸有“唰唰”的密集腳步聲響起,隨即戰(zhàn)馬嘶鳴聲、車輛輪轂滾動聲、拆除營帳時斧斤斫砍木料聲、鎧甲甲葉鏘然碰撞聲、旗幟一面面舉起迎風(fēng)的獵獵響聲逐漸匯集,匯成了一片喧鬧卻仍然顯得蕭蕭然的聲響之海。
大軍起行。
虎賁、羽林兩營的操練,比五軍的精銳一點不差。將士們常常進行負重強行軍的訓(xùn)練,每人身上連甲胄帶武器,并及干糧、清水等物三四十斤重。
只用一個上午,他們就到達了預(yù)定的戰(zhàn)場。
中午時分,鹵中咸池以南,渭水以北。
負責前方掩護的騎兵隊伍緩緩散開,排列成長長的橫隊。
在少量騎兵之后,步卒們彼此幫著忙,兜頭套上鐵甲,再互相扎緊束甲的皮絳。有些刀盾手們,把櫓盾靠在肩膀上,往兩只手上套皮制的手套。持槍矛等長兵器的士卒們開始用武器的末端撞擊地面,發(fā)出咚咚的悶響,這不僅用來壯膽,也能確保槍頭、矛頭卡得緊實。
弩手們咔嚓咔嚓扳動著銅制的弩機,有人從背包里取出備用的弓弦,一根根地用力拉扯過,然后挑出一或兩根,塞進胸口的衣襟后面提前捂熱。另外有負責弩矢的同伴,將弩矢一根根地仔細驗過。
少量使用長弓的士卒,都是專門挑選出來的神射手。他們松松垮垮地站著,偶爾彼此談笑幾句。有幾名弓手把甲胄的鐵袖子往上翻起,然后用繩子扎緊。他們覺得,這樣的話手臂動作可以稍微靈活些,翻起的鐵袖也可以保護頭顱側(cè)面。而大部分弓手并不操這份心,他們的眼力都很出眾,這時候忙著向?qū)γ嫣魍?p/>
差不多就在同時,對面的曹軍來了。
雪已經(jīng)停了,人的視野忽然變得極度開闊。
弓手們看到對面曹軍的騎兵隊列密集,旗幟招展之下看不清厚度。南北綿延已然不見首尾,還有驃騎悍將鐵騎滾滾,絡(luò)繹擴張推進,極為壯觀。
層層疊疊的騎兵們,都著黑色的甲胄或者戎服,間雜有身披金銀色鎧甲或者錦緞外袍的勇士。黑色軍陣中,又有千萬光亮小點上下起伏,那是槍矛刀劍的鋒刃反射陽光而引發(fā)的。
有些將士感慨道:“曹軍真多??!”
“多,確實多?!彼耐閭円贿吰降貞?yīng)和著,一邊繼續(xù)作戰(zhàn)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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