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掃把星 第1146章 ?漢兒為何不喜

“咱覺著李相是不是太得意了些？”

一個內(nèi)侍不滿的道：“先前咱送他出宮，一路冷哼呢！”

“那是陛下的心腹，你少發(fā)牢騷，免得被處置了。”

有人好心提醒。

“咳咳！”

王忠良從殿內(nèi)出來，板著臉道：“少嘀嘀咕咕，禍出口出！”

眾人噤聲。

王忠良站在那里，良久說道：“得意不能猖狂。”

這是皇帝先前的話。

王忠良覺得做人還是傻一些好，傻一些就不會去琢磨人事，不去琢磨人事就會少許多煩惱，也會少許多焦慮。

他剛想轉(zhuǎn)身進去，有人說道：“有人來了，咦！怎地在跑？”

兩個內(nèi)侍跑的上下不接下氣的，但王忠良看到了他們臉上的喜色，心中就是一動。

帝后心情不大好，若是來個好消息，想來能釋懷。

“大捷！”

王忠良剛想喝問，殿內(nèi)傳來了皇帝的聲音，“何處大捷？進來說話！”

武后卻喜滋滋的道：“能有哪里？定然是五郎和平安那里。”

兩個內(nèi)侍沖了進來。

“陛下，皇后，殿下和趙國公大勝祿東贊，露布報捷的信使到了宮外。”

“勝了？”李治霍然起身，“快，叫了來。”

“大勝了嗎？”

帝后心情急切，卻裝作平靜的模樣。

誰都知曉此戰(zhàn)大勝后所帶來的戰(zhàn)略優(yōu)勢，那是能影響國運的優(yōu)勢！

宰相們先到。

“陛下，信使馬上到。”

李勣竟然興奮的在哆嗦。

“臣老了，唯一的擔(dān)心就是吐蕃，若是能大勝吐蕃，臣此刻死去也心安了。”

劉仁軌說道：“是啊！吐蕃乃是大唐最大的威脅，此戰(zhàn)若是大勝，大唐舉目四眺，竟然再無敵手……”

一種獨孤求敗的情緒在宰相們中間彌漫著。

無敵了啊！

信使來了。

行禮后，信使說道：“八月我軍遭遇吐蕃大軍三十萬……”

李治拿著露布，不禁心中一震。

三十萬，幾乎三倍于大唐大軍。

武后更是握緊了茶杯。

她的阿弟和兒子都在大軍之中！

“兩軍斥候和游騎大戰(zhàn)數(shù)日，互有勝負(fù)。”

李勣微微點頭，“吐蕃乃當(dāng)世強軍。”

“祿東贊早就在弓月部中收買了人手，斥候戰(zhàn)時，弓月部的人也參與了，接應(yīng)了祿東贊的密諜回去，隨即此人說服了阿史那波爾，約定大戰(zhàn)時弓月部突然暴起發(fā)難，夾擊大唐軍。”

“異族果然不可信！”

劉仁軌鐵青著臉。

李勣也頗為感慨，“當(dāng)年阿史那社爾也是大唐名將，沒想到弓月部卻和吐蕃勾結(jié)，可見此等事要謹(jǐn)慎。”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果然是狼子野心，當(dāng)誅滅了弓月部！”

女人一發(fā)狠沒男人啥事。

“可趙國公在出了長安時就令隨行的百騎盯住了此行隨軍的異族各部，就在弓月部上下串聯(lián)時被發(fā)現(xiàn)了，趙國公不動聲色……”

“將計就計。”李勣微笑，“好一個小賈。”

劉仁軌贊道：“此時不動就能加以利用，不過若是戰(zhàn)事不利，這便是絕大的隱患。”

這話的意思是說賈平安藝高人膽大，這才敢走鋼絲。

“大戰(zhàn)起，吐蕃大軍輪番攻擊，曾幾度突破我軍防御……”

李治輕嘆，“只需想想就能想到那一片尸山血海！”

武后握緊了雙手。

“臨近午時，敵軍突然猛攻我左翼，隨即傾巢出動，發(fā)動了總攻。號角長鳴，在左翼之外的弓月部突然發(fā)難……”

李治仿佛看到了那一幕……正在奮力拼殺的唐軍將士，得意洋洋的弓月部，一臉從容鎮(zhèn)定的祿東贊……

“我軍早就布下了埋伏，二十余火炮就在那里，打的叛軍尸橫遍野……”

火炮？

武后看了皇帝一眼。

李治說道：“此事琢磨了數(shù)年，一直保密，直至前年才能使用，不過此等利器唯有國戰(zhàn)時才能大用。”

李勣解釋道：“皇后，這等火器一旦被人知曉，敵軍自然能有法子減少傷亡，譬如說散開……”

武后明白了。

“接著早就在左翼之外游弋的一千騎兵在裴總管的率領(lǐng)下夾擊弓月部，弓月部潰敗。”

“好！”

許敬宗紅光滿面的道：“那些賤狗奴當(dāng)追殺到底！”

“敵軍震驚，可卻無法退卻，我軍奮勇廝殺，陌刀手尤為出色，砍殺的敵軍連連后退，最后敵軍崩潰，我軍順勢追擊……直至蔥嶺一帶。”

大勝了！

信使繼續(xù)說道：“此戰(zhàn)我軍斬殺敵軍七萬余……”

李勣知曉這些斬殺大多發(fā)生在追殺的過程中。

那時候吐蕃人崩潰了，追上砍殺就是。

“俘獲十二萬余……”

“十九萬。”

武后自信的道。

“媚娘的算術(shù)不錯。”

皇帝先前脾氣不好，此刻變相道歉。

“不止。”

李勣解釋道：“那些潰兵逃的到處皆是，后續(xù)安西都護府會一一把他們揪出來。”

信使說道：“戰(zhàn)后趙國公令大軍四處搜索，來之前還在進行中。”

李治問道：“如此，吐蕃至少損失了二十余萬？”

李勣點頭，“至少。”

“哈哈哈哈！”

君臣不禁放聲大笑。

使者等他們笑完了說道：“趙國公吩咐無需緊追祿東贊，祿東贊得以帶著數(shù)百騎遁入蔥嶺一帶。”

李治頷首，“他果然長進了。”

武后笑道：“祿東贊此戰(zhàn)大敗，歸去后就會從權(quán)臣英雄變成吐蕃的禍害，贊普會想著動手奪權(quán)，那些早就不滿祿東贊家族的人會悄然聚在一起，尋機發(fā)難。讓他回去更好。”

李勣更是頗為滿意。

何為帥才？

帥才不只是會打仗，那不是帥才，叫做將才。

真正的帥才一定知曉戰(zhàn)陣是政治延續(xù)的這個道理。

如此他們才會在謀劃時把兩國諸多因素都想到，做決斷時不是單純想著如何取勝，而是要想著如何利益最大化。

李勣放松一笑，“老夫放心了。”

李治歡喜的道：“此戰(zhàn)之后，吐蕃內(nèi)部混亂，大唐可趁勢穩(wěn)固邊塞一帶，順勢而為。”

竇德玄說道：“陛下，如此隴右一帶可減少駐軍。”

減少駐軍就減少了許多開支。

李治莞爾，“自該如此。”

“吐蕃精銳一朝盡喪，祿東贊回去還得面對無盡的內(nèi)耗，隴右安穩(wěn)了。不過吐谷渾那里不大妥當(dāng)。”

許敬宗隱晦的提醒了皇帝：您家的那位親戚不大妥當(dāng)。

吐谷渾可汗當(dāng)年曾生出野心，此刻吐蕃衰弱，他會不會順勢鬧騰？

李治點頭，“此事朕自會有安排。”

回頭百騎的人調(diào)查一番就是了。

若是不妥當(dāng)……

王忠良看到皇帝的眼中多了些厲色。

他不禁為那位可汗默哀一瞬。

老實些，否則沒你好果子吃。

“來人，賜宴。”

李治心情大好，當(dāng)即令人大擺酒宴，請了群臣來慶賀大捷。

“把此戰(zhàn)的消息告知各處。”

這是提振軍心民心的舉措。

隨即消息不脛而走。

兜兜和阿福坐在門檻上，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但出奇的和諧。

兜兜靠在阿福的身邊，“阿福，你說阿耶何時歸來？”

“嚶嚶嚶！”阿福也不知道。

“阿福你看，坊正跑的那么快，可見是遇到了喜事。”

“大捷！”

姜融狂奔而來，近前行禮，“趙國公大敗吐蕃，祿東贊僅以身免。”

“嚶嚶嚶！”

阿福轉(zhuǎn)身就沖了進去。

兜兜歡喜的道：“阿耶何時回來？”

姜融：“……”

“郎君大捷了！”

前院沸騰了。

兜兜去了后院，嚷道：“阿耶大捷了。”

衛(wèi)無雙和蘇荷出來，問清后歡喜不已。

“快去打聽清楚。”

杜賀還未出門，一個內(nèi)侍急匆匆的來到了賈家。

“皇后令咱來說說此戰(zhàn)的經(jīng)過……”

一番解說后，衛(wèi)無雙喜滋滋的道：“令曹二準(zhǔn)備酒菜，全家為夫君、為大唐賀。”

高陽幾乎是同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阿娘！”

李朔歡喜的進來，“阿耶大捷了，說是祿東贊僅以身免。”

正在琢磨事兒的高陽一怔，接著歡喜的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李朔說道：“阿娘你昨日還在憂心忡忡……”

“胡說！”高陽矢口否認(rèn)，然后得意的道：“你阿耶果然是大唐名帥了！”

新城的日子云淡風(fēng)輕，家中經(jīng)常一兩個月都沒有客人。

所以她依舊不知此事。

直至坊里為此歡呼雀躍被仆役聽到了，這才傳話進來。

“公主，大捷。”

新城只是哦了一聲。

“公主，我去打探消息。”

黃淑興奮的沖了出去。

新城走出了房間，看著院子角落里的那棵樹。

幾年前的嫩枝，此刻已經(jīng)漸漸粗壯。

天空碧藍(lán)，新城仰望著。

盧順珪在有滋有味的喝茶，崔晨在不安的和盧順載等人說著自己的擔(dān)憂。

“吐蕃一去，大唐周邊便安穩(wěn)了。皇帝的威望會更高……”

王晟郁郁不安，“他的威望高，就會挾勢出手……他一直想壓制士族，如今機會來了。”

盧順載說道：“吐蕃可還有反擊的余地？”

崔晨搖頭，“老夫打聽過，此戰(zhàn)吐蕃堪稱是精銳盡出，本想一戰(zhàn)打垮大唐，誰知曉祿東贊徒有虛名，面對賈平安竟然大敗，最終僅以身免。據(jù)聞沙場上尸骸堆積如山，當(dāng)?shù)氐耐炼甲兂闪思t色。”

王晟說道：“據(jù)聞俘虜了十余萬吐蕃精銳。若非吐蕃處于高地，怕是接下來要亡了。”

氣氛有些愁云慘淡。

盧順珪放下茶杯，愜意的道：“看你等的模樣，莫非是吐蕃人？”

盧順載老臉一紅，“二兄，老夫堂堂漢兒……”

盧順珪淡淡的道：“聽聞吐蕃大敗，漢兒為何不喜？”

三人的臉都微青。

是啊！

為何不喜？

盧順珪說道，“士族要走向何方？老夫當(dāng)年一番話讓自己變成了過街老鼠。但老夫今日依舊想問問，士族要走向何方？”

三人默然。

盧順珪笑道：“家與國，國與家，士族當(dāng)年經(jīng)歷過國家破敗，于是筑塢堡而居，竟能在兇殘的異族手中安然無恙，于是就覺著自己便是國家。一姓便是一國，諸多士族聯(lián)手便是諸國……諸國聯(lián)手對著皇族李氏，自然會看不起他們。”

“二兄！”

盧順載低聲道：“別忘了當(dāng)年。”

盧順珪神思恍惚了一下，“當(dāng)年啊！”

他就坐在那里喝著茶水，神色恍惚。

良久抬眸，室內(nèi)已經(jīng)沒人了。

“走了？”

“也好！”

大捷的消息讓許多人歡喜，也有人暗自憤怒。

而異族的反應(yīng)最為直接，近幾日西市的異族商人們都在熱情洋溢的高呼陛下萬歲，剛到西市的異族商人剛學(xué)會的大唐話就是萬勝。

“萬勝！”

高鼻梁的異族商人沖著顧客喊道。

“我為大唐感到高興。”

“若是可以，我希望能擁有大唐戶籍。”

年底戶部很忙碌，一忙碌竇德玄的脾氣就炸裂。

“相公。”

有人來稟告，“最近不少異族人想入大唐的戶籍……”

竇德玄板著臉，“按規(guī)矩來，別開口子。”

來人堆笑道：“那些都是有錢人呢！”

竇德玄不耐煩的道：“有錢人又如何？華夷之別懂不懂？”

年底時，長安文化界風(fēng)行一件事兒。

“何為華夷？”

講臺上，先生在口沫橫飛。

“何為華？孔穎達(dá)說過，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說的是族群，更是禮儀。外夷率獸食人，見利忘義。

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刖。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不以傷害中國也。”

這是后漢書里的內(nèi)容。

先生說的頗為興奮，那種驕傲的自信人人都感受到了。

我為自己的華夏而驕傲！

“但我新學(xué)一脈認(rèn)為，何為夷？想進了華夏來，卻不肯認(rèn)同華夏文化的人，這便是夷。”

你既想做華夏人，卻又不肯認(rèn)同華夏的文化，這便是夷。

“認(rèn)同了華夏，認(rèn)同了華夏的文化，這便是華夏人。”

學(xué)生們在聽著，下課后開始辯論。

“賈昱，你覺著何為夷？”

商亭問道。

賈昱搖頭，“我不說這個。”

原先在家時，阿耶經(jīng)常給他說些雜七雜八的觀點，其中就有華夷的內(nèi)容。

但阿耶說的內(nèi)容他不準(zhǔn)備轉(zhuǎn)述，否則容易引發(fā)事兒。

商亭不滿的道：“為何不能說？”

“說了得罪人。”

賈平安的觀點在賈昱看來和目前的主流觀點有些差異，而且……還有許多聞所未聞的看法。

不能說啊！

阿耶說五十年后興許能說出去。

或是大唐一覽眾山小后再說出去。

一個學(xué)生說道：“不知先生如何看這個。”

華夷之別方面的教材是韓瑋等人組織專家編撰的，當(dāng)初請賈平安過目，他看了一眼，說是很好。

但好像有些敷衍啊！

商亭說道：“先生定然會贊同吧。”

那個學(xué)生說道：“難說。別忘了，先生筑的京觀埋了數(shù)十萬敵人。”

“如今大唐縱橫無敵，就該寬松些。”

有人自信的道：“我大唐就該有海納百川的勢頭。”

賈昱看著窗外。

細(xì)雨稀稀拉拉的下著。

這是冬天，但春天不遠(yuǎn)了。

賈平安比原定計劃晚了半月才到了長安。

“改元了。”

李敬業(yè)活蹦亂跳的跑去問了，“說是改元乾封。”

“麟德才兩年，這般急匆匆改元作甚？”

賈平安覺得頻繁改元就是個毛病！

一個年號延續(xù)下去不好嗎？

后人研究史書，甚至此刻的人說事兒都很簡潔：永徽多少年我如何如何。而現(xiàn)在你還得先分清楚當(dāng)時的年號。

累不累啊！

賈平安滿腹牢騷，回頭見到李敬業(yè)一臉興奮，就怒道：“高興什么？”

“平康坊，耶耶來了。”

李敬業(yè)興奮的臉都紅了。

后面，一長溜俘虜正畏懼的看著雄偉的長安城。

這是獻俘用的。

賈平安回來了。

就在乾封元年的暮春。

太子率先到了城外們，那些將士齊刷刷的行禮。

“見過殿下！”

大唐的皇儲終于去沙場歷練了一番，這讓軍方頗為興奮。

李弘策馬進了長安城。

暮春時節(jié)該出游喝酒，所以長安城中不少游手好閑之輩正在溜達(dá)。

“是太子回來了。”

西征大軍回來了。

李弘一溜煙到了大明宮外。

“殿下，奴婢這便去稟告，殿下，殿下！”

太子遠(yuǎn)來應(yīng)當(dāng)?shù)戎ǚA啊！

可李弘哪里會搭理他們這個。

帝后已經(jīng)得了西征將士歸來的消息，此刻正在等待。

“也不知五郎到了何處。”

李治負(fù)手在殿內(nèi)踱步，“這孩子總是這般不讓人放心，下次還是朕去親征為好……”

武后笑道：“陛下親征去打誰呢？”

是啊！

對手都沒了。

朕去打誰呢？

李治有些惆悵。

“嗚嗚……”

臥在一邊的尋尋突然起身盯著殿外，先是呆了呆，接著便沖了出去。

“這尾巴搖的……可是太平來了？”

李治笑著問道。

太平現(xiàn)在能跑了，宮中總是能看到她放飛自我的身影。

這等歲數(shù)的孩子連狗都嫌，所以武后說道：“怕不是太平。”

李治一想也是，不禁笑了，“太平如今在宮中四處禍害，連尋尋都避之不及。”

帝后莞爾。

連王忠良的心情都松快了許多。

“汪汪汪！”

尋尋叫喚了幾聲，卻不是咆哮。

接著它側(cè)身，尾巴依舊搖著。這是歡迎的架勢。

一個人就這么沖了進來。

“阿耶，阿娘！”

“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