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煦 第一百七十九章 ‘舊黨’的困境

韓宗道看著這個老下屬，皺著的眉頭松緩，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對于‘熙寧之法’，朝野的爭論一直在持續(xù)，既有‘新舊’兩黨的針鋒相對，不斷相互攻擊，極盡詆毀。也有理性派的客觀分析，得出種種的結(jié)論。

不少的人認(rèn)為，‘熙寧之法’所出的亂象，除了法度本身以及執(zhí)行的問題外，還有就是戳破了一些隱藏的弊政，這是百年來，尤其是仁宗所謂清明盛世下遮掩著的亂象被戳破，大量浮出水面，而不是‘熙寧之法’所造就。

當(dāng)然，這種看法的人并不多。

哪怕是蘇軾等人，也只是不希望政事‘反反復(fù)復(fù)’，徒勞傷民，并沒有完整的施政想法。

韓宗道自然知道通判說的這些，心里想要反駁，卻又有些無力。

一個，這些事情難以分說清楚；二來，說清楚了又能怎么樣？

‘新法派’重歸朝廷，大權(quán)在握。那位官家矢志變法，再三宣示，誰還能阻止？

在韓宗道說著的時候，韓忠彥出了開封府，徑直來到了李清臣府邸。

李清臣的大娘子是韓琦的侄女，所以李清臣是韓琦的侄女婿，韓忠彥作為韓琦的長子，自然與李清臣是‘兄弟’。

李大娘子看到韓忠彥來了，真是高興無比，拉著他快步進(jìn)府，道：“兄長，快進(jìn)來，我之前還念叨你，沒想到你就回來了，我派人給你送的東西，你收到了嗎？”

韓忠彥沒了以往的意氣風(fēng)發(fā)，臉上勉強(qiáng)又平淡的笑了笑，道：“你嫂子收到了，這次我入京，還讓我謝謝你還惦記著她。”

李大娘子拉著韓忠彥坐下，笑容滿面的道：“嫂子高興就好，當(dāng)年我與邦直多虧大兄與嫂子收留，若是沒有你們，我們也走不到今天。”

邦直，李清臣的字。

李清臣比韓忠彥還大幾歲，但科舉也是蹉跎多年，三十多才中進(jìn)士，曾經(jīng)在韓家借住多年。

韓忠彥這次入京，是帶著諸多心事，見著妹子一個勁的寒暄，他也勉強(qiáng)的笑著應(yīng)著。

李大娘子出身韓家，韓家兩代為相，她夫君宦海沉浮二十多年，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見著韓忠彥的神色，揮退下人，湊近一點(diǎn)，低聲道：“兄長，可是有什么事情？”

韓忠彥喝了口茶，點(diǎn)點(diǎn)頭，道：“章惇讓人彈劾了太皇太后。”

這件事其實知道的人并不多，范祖禹等人的三道奏本到了政事堂，就被中書舍人沈琦送到了趙煦跟前，被趙煦按了下來。

當(dāng)然，這么長的流程下來，瞞不住所有人，至少朝廷高層以及背景，能力強(qiáng)大的人還是知道了。

李清臣作為禮部侍郎，當(dāng)朝新銳，同樣清楚的很。

但李大娘子卻不知道，聽著就吃驚的道：“章相公……彈劾太皇太后？”

宋人崇孝，太皇太后作為趙煦的祖母，很多人得叫一聲‘老祖宗’，曾經(jīng)垂簾聽政，英宗皇后，神宗朝太后，當(dāng)今的太皇太后，地位尊崇，豈是能隨便彈劾的？

誰人見了，不得躬身行禮！

李大娘子轉(zhuǎn)瞬就想到了一些，越發(fā)湊近的低聲道：“大兄，是太皇太后請你回來的？”

韓忠彥搖了搖頭，道：“等邦直回來，我與他詳談。”

李大娘子知道事情嚴(yán)重，輕聲道：“我已經(jīng)讓人通知了，他知道你來了，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韓忠彥拿起茶杯，嗯了一聲。

在高太后垂簾聽政期間，李清臣備受打壓，幾經(jīng)流放，但因為韓忠彥的關(guān)系，倒是不時能調(diào)回京。

兩人的政治立場不同，到底是一家人，并沒有外面那樣水火不容，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克制著，秉持家里不談國事。

不多久，李清臣就回來了，瘦長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李大娘子先一步迎出來，看著李清臣，神情猶豫再三，道：“主君，念及你我夫妻多年，莫要與大兄翻臉。”

李大娘子與李清臣成婚快四十年了，深知李清臣的脾氣。

李清臣看著老妻，淡淡道：“希望他不要為難我，有所分寸。”

話音落下，他就進(jìn)了正廳，看到了坐著的韓忠彥。

李大娘子一臉擔(dān)憂，沒有進(jìn)去，在門外握著手，眼神焦急。

韓忠彥看到李清臣進(jìn)來，放下茶杯，開門見山的道：“我這次入京有三件事。”

李清臣沒有坐，面色如常的盯著韓忠彥。他對這位大哥的立場很不滿，認(rèn)為韓忠彥遠(yuǎn)不如韓琦，背離了韓琦的政治理念，是韓家以及大宋的‘叛徒’。

兩人相交幾十年，韓忠彥十分清楚李清臣的立場，沉吟著，道：“第一件事，朝爭不能涉及到司馬君實，尤其是太皇太后。第二，官家對于‘熙寧之法’多有遲疑，我希望你能有所勸阻。過個兩三年，官家看清楚‘熙寧之法’真面目，自然不會再提。第三，夏人來襲，朝廷傾國一戰(zhàn)，勝了還好，若是敗，怕是亡國就在眼前。”

李清臣聽完，語氣不善，道：“司馬光，太皇太后的事自有公斷，大哥你不在朝，操心太多了。‘熙寧之法’所謂的真面目，無非是出自你們之口。司馬光，呂公著，再到呂大防以及大哥，無不高門顯赫，雙腳不涉泥水，有幾個人真實的到地方去看一看？至于夏人入侵，官家以及朝廷意志堅定如鐵，不惜代價一戰(zhàn)！大哥要是在這種國難之時怯戰(zhàn)，開口倡言議和，與叛國無益，休怪我無情！”

韓忠彥聽出了李清臣話音里藏著的‘郁憤’，臉色沉肅，道；“我知道，元祐以來對于‘變法派’處置過于嚴(yán)厲、苛刻，你們心中有怨恨，但在國之重事上，應(yīng)當(dāng)拋開個人恩怨，否則誤國誤民，是千古的罪人！”

李清臣冷哼一聲，道：“這個時候談及拋開個人恩怨了？從司馬光到呂大防，哪一個做到了？倘若太皇太后還在，大哥做了宰執(zhí)，能拋開個人恩怨，將章相公等人宣召回京嗎？”

韓忠彥見李清臣越發(fā)的壓不住怒氣，不想與他爭吵，直接道：“我要見章子厚。”

子厚，章惇的字。

李清臣同樣不想讓老妻為難，道：“我給你拿我的拜帖，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三日內(nèi)，你必須離京！更不要與那些人見面，免得你連累他們。”

韓忠彥心里暗嘆，道不同不相為謀，真是半句話都嫌多啊。

李清臣沒有留韓忠彥吃晚飯，李大娘子倒是想留，卻被李清臣給攔住了。

韓忠彥到底是曾經(jīng)的樞密使，韓家當(dāng)今大家長，他突然回京，自然是引起不小動靜。

太多人紛紛靠近，想要推他出頭，抗衡現(xiàn)在的‘新法派’，阻止朝廷繼續(xù)‘改制與變法’。

韓忠彥避而不見，來到了章惇府邸之外，坐在馬車?yán)铮o靜等著章惇下班回府。

他這一等就是一夜，章惇居然沒有回來！

馬車外一個老管家，看著緊閉的章府大門，回頭向馬車?yán)铮吐暤溃骸爸骶@章相公不可能不知道主君在門外，這是故意避而不見。”

韓忠彥滿臉疲倦，雙眼通紅，輕輕嘆了口氣，道：“罷了。去客棧，洗漱一番，天亮之后，進(jìn)宮吧。”

老管家變色，越發(fā)低聲的道：“主君，是要見官家，還是太皇太后？”

趙煦與高太后，現(xiàn)在儼然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政治態(tài)度，后一種有著巨大的風(fēng)險以及危險！

韓忠彥想到趙煦就回憶起紫宸殿，腿上隱約濕漉漉的，內(nèi)心煩躁，眉宇擰結(jié)，沉思良久，道：“不見太皇太后。”

現(xiàn)在，他去見高太后沒有任何意義，除了火上澆油。

老管家這才放心，連忙應(yīng)著，調(diào)轉(zhuǎn)馬車前往客棧。

這會兒趙煦已經(jīng)起床，簡單吃了點(diǎn)東西，活動一下，便來到了機(jī)要房。

隨著各路情報站的組建，從環(huán)慶路方向來的情報是越來越多，盡管沒有涉及到環(huán)慶路具體的戰(zhàn)況，還是能從中看到一些什么。

趙煦慢慢的翻著，推斷著環(huán)慶路的情形。

折可適、種師道都在環(huán)慶路，雖然具體布置在哪不清楚，但他們一直沒有軍報，那就說明決戰(zhàn)還沒有開始。

盡管心中迫切想要知道，趙煦還是強(qiáng)自鎮(zhèn)定著，慢慢翻閱，不時安撫一下機(jī)要房里的人。

章惇，蔡卞近乎住在青瓦房，不時會來一趟，請示些事情。

辰時剛過，就要黃門來報：“啟稟官家，韓忠彥韓相公入宮，求見太妃娘娘。”

趙煦抬起頭，清醒了下頭腦，而后一怔，道：“你是說，他求見太妃？”

黃門躬著身，道：“是。”

趙煦坐直身體，眨了下眼，旋即不自禁的感慨的笑道：“還真是無孔不入啊。”

機(jī)要房里的人悄悄抬頭看向趙煦，慌忙又低頭，裝作十分忙碌的樣子。

趙煦心里默默盤算一陣，看向那個黃門，道：“讓他去吧。陳皮，你去青瓦房走一趟，給章相公說一說，對于一些被罷黜或者致仕的官員定一些規(guī)矩。”

門外的黃門應(yīng)著，快步離去。

陳皮跟著側(cè)身，出了機(jī)要房前往青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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