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天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明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耿如杞的每一條將領(lǐng)，都是非常可靠，除了那條禁止殺俘的命令以外，其余的都被執(zhí)行的非常徹底，而這一次，耿如杞卻沒有信心，可以扛過大戰(zhàn)之后的大疫。

天氣正在變熱，進(jìn)入夏天，是耿如杞唯一知道的好消息。

次日的清晨，太陽照常升起，而灰騰梁到處都是大明軍的影子，他們將建奴的耳朵摘下，隨后將尸體堆到了一起，封土，堆尸體，這樣疊放了將近十丈高后，就會再次封土。

這就是京觀，用以威懾敵人的同時，也在驚醒著后人，是謂：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武功，

所以京觀又名武軍封。

堆京觀是一件技術(shù)活，不是老兵，是根本無法將京觀堆好，否則稍一下雨，腐蝕的尸首在地下開始發(fā)脹發(fā)泡，最后整個京觀就會松散，隨后轟然倒下，尸體拱出土來。

老兵們對著新兵蛋子傳授著堆京觀的種種技巧，當(dāng)然少不了一些糊弄新兵的話，拿死人的財物會爛掉手掌之類的話，然后自己發(fā)死人財?shù)臅r候，卻絲毫沒有顧忌。

建奴灰騰梁之戰(zhàn)輸?shù)袅耍匀粵]有收拾尸首的權(quán)力，也只能被如此的羞辱。

京觀的修建，很容易讓敵人徹底的憎惡上自己，最終導(dǎo)致戰(zhàn)爭的連綿不斷，當(dāng)初隋煬帝三征高句麗，高句麗第三次得勝之后，興奮異常的修建了數(shù)十座京觀來嘲諷中原王朝的無力。

唐太宗那場知名的“我將對了個對穿，卻沒有一戰(zhàn)滅國，是我輸了”的征伐高句麗之戰(zhàn)后，高句麗主動示好將京觀全部打開把隋軍的尸骸裝好入殮，送回了大唐以示恭順。

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好唐高宗徹底把高句麗給滅了國。

修建京觀，對于蒙兀人來說那也是拿手好戲，建奴主動侵?jǐn)_輸?shù)袅酥笕魏蔚暮蠊麑Ψ蕉急仨毘惺堋?p/> 戰(zhàn)爭就是如此，從來都是贏家通吃。

“建奴撤了，要不要追？”包統(tǒng)急匆匆的沖進(jìn)了中軍大帳，早上土默特部的探馬回報建奴昨夜連夜撤了此時追擊，正是好時機(jī)。

耿如杞甩了甩手，皺著眉頭看著包統(tǒng)，追還是不追？

“各部警戒，處理戰(zhàn)場吧。”耿如杞最終還是搖頭銜尾追殺，擴(kuò)大戰(zhàn)果他并不是不想，但是現(xiàn)狀是他們不能。

“是。”包統(tǒng)還想爭辯兩句最終還是服從了將領(lǐng)，不去追擊。

建奴撤了耿如杞不讓追當(dāng)然引起了部分的爭議但是很快，一條消息就證實了他們選擇主帥，并不是個膽小怯懦的人。

哲蔑率領(lǐng)三千人，埋伏了正藍(lán)旗，被莽古爾泰領(lǐng)兩千人迎戰(zhàn)，殺的哲蔑人仰馬翻，哲蔑本人身負(fù)重傷回到了前旗的營地之內(nèi)。

正藍(lán)旗，這是此次來犯之?dāng)持校钊醯囊恢О似礻牎?p/> 至此，歸化城的軍卒們終于清楚，他們能夠勝利的原因，并非他們多么的厲害，而是大明軍隊足夠的厲害，中軍的大同左右兩衛(wèi)軍雖然很少表現(xiàn)，卻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耿如杞不追的原因很簡單，大明軍隊極其依靠火炮火器，貿(mào)然追擊，就是哲蔑這般下場。

吳孟明收到了耿如杞的奏疏之后，立刻讓宣府四衛(wèi)軍的總兵聚集到一起，商量誰去支援，會開了個半截，就收到了耿如杞的第二道命令，敵人已經(jīng)撤退，無須增援，小心戒備的命令。

人都撤了，還小心戒備什么？

吳孟明不知道，他只是將耿如杞厚重的軍報、奏疏，送到了京師。

“好！”

朱由檢收到軍報，看到傷亡比例之后，拍桌而起，至于耿如杞關(guān)于撫恤的諫言，他選擇性的忽視掉了。

他是一個典型的國家主義者，而非一個人文主義者，所以他對蒙兀人的重大傷亡，并不是很在乎，他更在乎大明左右兩衛(wèi)軍的傷亡。

畢竟是保的是大明金國的都城歸化城，這要是傷亡過大，難免朝里的明公們做文章，瞎逼叨叨。

雖然沒啥用，但是看多了也煩不是？

耿如杞交了一張漂亮的答卷，讓朝中的明公閉嘴，讓大明皇帝拍桌叫好，無論多少的齷齪，耿如杞勝了。

勝利者是不受審判的，也不能譴責(zé)勝利者。

“立刻遣使喀喇沁部，那個烏梁海氏的人叫什么來著？蘇什么來著？”朱由檢對著一長串的名字就是記不住。

王承恩樂呵呵的說道：“蘇布地塔布囊，漢名孫蘇。”

萬歲爺高興，他就高興，前面打了勝仗，雖然內(nèi)帑要出錢撫恤，但是這錢他花的很樂意，滿朝文武反對，王承恩卻從來不表態(tài)。

在王承恩的眼中，這天下都是萬歲爺?shù)模匀贿@軍隊不能只聽兵部的調(diào)令，最終還是得聽皇帝的才是。

“孫蘇，對，我記得孫蘇是傾向我大明的，而且當(dāng)年和察哈爾部鬧掰了還是因為跟大明互市的關(guān)系，前段時間，朕開了邊市，這個孫蘇還上書來著。”

“遣使去喀喇沁部，就說大明與喀喇沁部友誼天長地久，對于大鮮卑山山口的貢格爾草原，喀喇沁部不是一直宣稱自己的嗎？朕支持他的訴求，讓他們?nèi)ィ竽懭ツ茫〗ㄅ仪謹(jǐn)_，就讓耿如杞去！”

“讓耿如杞也派個人去，安定下喀喇沁部的心思。”朱由檢樂呵呵的說道。

既然建奴要退，那貢格爾草原大鮮卑山口的貢格爾草原，就絕對不能給建奴拿去，即便是不屬于大明，也不能屬于建奴。

當(dāng)然，喀喇沁部真的和建奴打起來，是否支援，還得看局勢打的膠著程度了，萬一是互相演戲，最終上演喀喇沁背刺大明的戲碼，就不妙了。

耿如杞還會聽話嗎？

此一戰(zhàn)，耿如杞的威名必然曝與南北，如此威風(fēng)之下，山西本身就是耿老西的地盤，這一下子，耿如杞還是耿老西嗎？

王承恩十分的憂慮，但是他不敢說，萬歲爺之前就對耿如杞有些芥蒂，此言一出，怕是君臣失和。

做內(nèi)侍，必須要謹(jǐn)言慎行。

“下旨犒賞邊軍，給死戰(zhàn)將士論功行賞，給死難的將士們立下碑文銘刻，他們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讓黃立極將捷報以邸報的形式通傳大明。”

“好！好！好！”

朱由檢再次連連道好，站起來來回踱步，笑容滿面。

“傳召孫傳庭、袁可立、畢自嚴(yán)入殿敘事，朕要給耿如杞加官進(jìn)爵。”朱由檢當(dāng)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功臣。

喜訊很快就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在大明京師傳開，通過水馬驛傳到了整個大明，但是這個捷報，卻沒有引起朱由檢想的那種舉國歡騰的局面，反而如同一顆石子落水了湖中一般，僅僅掀起了陣陣漣漪，就再也了沒有了后續(xù)。

當(dāng)然這一次山西全境，鞭炮齊鳴，如同過年一般，但是其余地方就顯得十分平靜了，街頭巷尾都沒人談?wù)摗?p/> 大明的百姓們對勝利已經(jīng)如此淡然處之了嗎？

大明的百姓們認(rèn)為這場勝利是輕而易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p/> 大明的百姓們已經(jīng)對國朝取得的勝利漠不關(guān)心了嗎？

其實都不是，是這封捷報邸報通傳到各州府縣的衙門之后，就變成了一張告示，簡簡單單的貼在了衙門口，第二日若是有風(fēng)，或者有雨，這捷報，就隨風(fēng)而去，被雨水澆落，落在泥濘之中，再無了生息。

大明的百姓，壓根就不知道大明在邊境取得了如此的勝利，甚至更多的大明百姓們，連建奴造反之事，也只是聽聞了北邊的蠻子又在擾邊。

這是數(shù)十年，甚是上百年的時間里，大明朝的明公們、勛戚們、各地的縉紳們經(jīng)營的結(jié)果。

反投獻(xiàn)三個字，道盡了大明朝廷的艱難。

地方與大明朝廷的矛盾重重。

這讓年輕的大明皇帝朱由檢，感覺些許的手足無措，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媽的！大明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太陽依舊照常升起，朱由檢感覺到脖頸的衣領(lǐng)有些緊湊，又用力的松動了下，看著文華殿的朝臣們，清了清嗓子。

今天，他沒有坐于重重的帷幕之后，玩什么帝王之心不可測，他手里拿著一封奏疏，這份奏疏乃是沈陽黃石送入京師，乃是最近一次黃臺吉召集和碩額真?zhèn)兊囊环輹h記錄。

黃石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好，這么重要的會議記錄已經(jīng)能夠拿到手了。

朱由檢拿著奏疏看了半天，低聲說道：“今日廷議無其余事，念一份建奴主黃臺吉的話。”

“以朕度之，明有必亡之兆，何以此言？”

“明重賦輕民，不余數(shù)載，必是流寇內(nèi)訌，土賊蜂起，或三五百成群，或三五十萬成眾，或百萬若山巒，攻城掠地，莫可止遏。”

“明所恃者惟有遼西邊軍、并東江、宣鎮(zhèn)之兵，今亦有尾大之趨。即有召募新兵，亦僅可充數(shù)，安能拒戰(zhàn)？明之將卒，豈但不能敵我，反自行剽掠，自殘人民，行賂朝臣，詐為己功。”

“朝臣專尚奸讒，蔽主耳目，私納賄賂，罰及無罪，賞及無功。以此觀之，明之必亡昭然矣。”

袁可立用力的一甩袖子，憤怒的說道：“一派胡言！大明雄師百萬，稍加整暇，覆手可滅之！亶亶小兒，安敢如此胡言亂語！臣請領(lǐng)兵，出塞平遼！”

“袁太保稍安勿躁。”朱由檢安撫著被氣的胡須都豎起來的袁可立，這是個忠君愛國的老人，已經(jīng)舞不得槍，甚至連吃飯都咬不動山東大餅了，還能如何上戰(zhàn)場？

山東大餅比歐羅巴的面包還要好嚼，但是袁可立已經(jīng)有些嚼不動了。

朱由檢安撫住了這個被氣到的大明肱骨之臣，才嘆氣的說道：“這段話，黃臺吉不是跟大明說的，是他關(guān)起門在大政殿內(nèi)，跟他們自己人說的，這是他的判斷。朕以為，他的判斷……”

“十分準(zhǔn)確。”

朱由檢此話一出，朝臣們自然是一片議論紛紛，萬歲居然肯定了敵酋之語，這讓他們?nèi)f萬沒想到。

這不是漲他人威風(fēng)，滅自己志氣嗎？這剛剛打下了歸化城大捷，朱由檢這句十分準(zhǔn)確，的確讓一部分的朝臣十分惶恐。

大明的軍隊，工資到位，神仙干碎。

大明的百姓，任勞任怨，從不喊累。

大明的將領(lǐng)，披堅執(zhí)銳，身先士卒。

但是連小奴酋，都看出大明要亡了。

“天啟元年，老奴酋下令，漢人兵丁、百姓，凡所有弓矢刀槍、炮、軍械，著二十日內(nèi)，送交各自管理官員，逾二十日隱匿不送軍械，被出首告之，治以重罪。是為禁刀例，為此，海城百姓共計一十一萬三千五百戶走海道入山東。”朱由檢說完看了眼袁可立。

袁可立曾經(jīng)策反過老奴酋的女婿，這件事就是起因。

袁可立點了點頭，肯定了萬歲爺?shù)恼f法。

“天啟三年，老奴酋再下令，全部遼東漢民入莊為奴，鞍山、海州、首山、彰義、平頂山、雙山、長島、岫巖、鳳城、鎮(zhèn)江烽火連天，也正是此時，孫帝師，在遼東辟土三百余里。”朱由檢說完看向了孫承宗。

孫承宗天啟三年還是薊遼督師，這件事他是親歷者。

孫承宗也是點頭，他對這件事印象非常深刻。

“孫帝師當(dāng)時上奏，讓先帝體恤遼民，才有了董應(yīng)舉去天津買田屯耕之事。孫帝師曾言：虜法愈苛，幾無噍類。渡河私歸，日不乏人。冰膠之日，有如密雨。”

“諸公，大凌河結(jié)冰的那天，依舊有無數(shù)遼民渡河，要渡河脫離建奴的統(tǒng)治。”

“若是照這種趨勢發(fā)展，朕覺得，袁都督所言的五年平遼之策，也不是不可能。”朱由檢嘆息的說道。

袁崇煥的五年平遼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只要等幾年，就以建奴這種統(tǒng)治水平，第一代精兵老去之后，建奴必然自己崩解，到那時，自然是大明予取予奪。

“但是這才幾年？前年，黃臺吉廢了逃人法，反而對任何逃民不予以追究，還大肆鼓勵遼民勸親朋回鄉(xiāng)。”

逃人法，是連坐制度的法律，一人逃離遼東，則全家受累。

在韃清入關(guān)之后，逃人法就徹底變成了跑馬圈地得殘酷法律。

“去年，黃臺吉再次下令，令建備御蓄奴最多三人，貝勒府邸蓄奴十人，直接限制了奴仆數(shù)量，而今年，黃臺吉再推編戶別居例，各貝勒府開始除籍，甚至當(dāng)初抵抗的遼民都開始下山了。”

“若是再將建奴當(dāng)做蠻夷論，那大明必有自食其果的那一天，所以，朕認(rèn)為黃臺吉的觀點是對的。”朱由檢將一番話說完。

“謹(jǐn)遵圣誨。”群臣齊聲說道。

其實黃臺吉一個人是干不了這些事的，這是代善支持，范文程謀劃，黃臺吉頒布，各大建奴主執(zhí)行的共同結(jié)果。

建奴正在從一個軍事劫掠的匪幫，向著一個政權(quán)過度。

而大明呢？

正在變得更加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