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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舊相識

作者:望舒慕羲和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望舒慕羲和 | 新順1730 | 更多標(biāo)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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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四十七章 舊相識

總算是稍微消解了一下史世用的情緒,劉鈺心道大時代之下,誰又能幸免呢?

故而這騎射馬槊將來用不上了,科舉所學(xué)今后又有多少能用得上呢?這樣的感嘆,只求有幾人知其心聲,把原本用在科舉八股上的心思,用在實學(xué)上。

史世用雖然在自己的事上微微釋懷,可是在對日政策上,依舊不能理解劉鈺為什么非要保留一個完整的幕府。

以他所知,劉鈺絕對不是那種迂古不化之輩。也知道劉鈺在土佐所宣傳的“仁義”都有目的,可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劉鈺。

“鷹娑伯,倭國的事,自有你們這樣的朝廷重臣做主,可我在江戶的時候,曾聽說過這么一件事。”

“倭人有大儒名為山崎闇齋者,其弟子問他:若唐國以孔子為大將、以孟子為副將,率萬騎來攻我邦。則我等學(xué)孔孟之道之徒,如何為之?”

“山崎闇齋回道:若不幸逢此厄,則吾黨身披堅手執(zhí)銳,一戰(zhàn)而擒孔孟,以報國恩。”

“我朝開國時候,尚有我朝是否為賊、東虜是否為明復(fù)仇之辯。可倭國讀書人的態(tài)度卻大抵如此,便是孔孟親至,亦要披堅執(zhí)銳而擒之。”

“那日在土佐,那些倭人亦說什么寧為比干、不做微子啟之說。大人的決斷,我不細知,只是覺得還是多提醒一句。”

劉鈺點點頭,面色卻不凝重,笑道:“史兄多慮了。薩爾滸之前,人人都是華夷不兩立,你去京城問一個,保準(zhǔn)沒一個說蠻夷亦可為中原之主的,各個忠臣。薩爾滸后,那又不同。”

“再說了,倭人自己都沒搞清楚呢。那幕府到底不過是曹賊,曹賊尚不能除,談什么報國恩?倭國的事,日后還有的亂呢,這才哪到哪?”

“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要純以德政教化的人吧?史兄這是侮辱我啊。”

史世用哈哈大笑,心道我就算相信你將來會造反,也不相信你是那種純以德政教化的人。事我已經(jīng)說了,論見識我著實不如你,那便不用問了。

之后無話,船隊過了和歌山的潮岬,延順著黑潮,不幾日便從伊豆大島以北穿過,在伊豆的一處河流入海處暫停了一下,躲避了一陣風(fēng)雨。

一場大雨,群山的形象分不出遠近,都染成一片白,前面的小河眼見得混濁了,變成黃色,轟轟作響。

劉鈺將自己書寫好的信,交到了兩個被抓到船上的土佐藩家臣手中,讓他們下了船。

“此地距離江戶已經(jīng)不遠了,你們兩個這就去江戶吧。想說什么,隨你們的便。只是這封信是給幕府將軍的,我也算是和他有過數(shù)面之緣,只要提我的名字,他便知曉。”

“我的艦隊會在這里歇息三日,你若騎乘快馬,一日當(dāng)可抵江戶。告訴爾邦將軍,我的艦隊要往浦賀,若他有意要御敵于海岸之外,我給他兩天時間糾結(jié)水軍,與我會戰(zhàn)于浦賀。”

“若嫌兩天不夠,只管再多給他些時間,我自等著便是。”

“若無水軍決戰(zhàn)的心思,可叫人速速給我回信,不要拖延。至于條件,我都寫在信上了。”

放兩人上了岸,交還了他們的佩刀,目送兩人離開后,艦隊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便前往江戶灣。

他也沒急著進入可以直達江戶的海灣,而是在海上漂了一日,叫人記錄潮時、海流、每日的風(fēng)向變化,以確保進得去也出的來。

在江戶灣的兩個半島形成的灣口間徘徊了一陣,觀望著這里的地形。

當(dāng)年英國人三浦按針建議英國人把商館放在這,這兒附近還是三浦按針的封地,可是英國那邊并未同意。

后世來看,這里地勢險要,扼住了進出江戶的咽喉,后世名橫須賀。

然而就三浦按針的那個年代,就算把商館放在這也沒用,英國沒什么可以給日本提供的緊俏貨,被荷蘭排擠,早晚要退出。

考察了一下,覺得若是日后能在這里租借一塊地,往來貿(mào)易,說不定幕府還真有可能同意。

幕府直接掌控貿(mào)易,總比被鹿兒島等那些外樣大名自己貿(mào)易搞走私要強。可這里距離江戶又實在太近,這還是要看陸軍的大哥們在九州島打的怎么樣,若能打疼,便有希望。

海軍能做的事實在不多,日本鎖國之后,禁止五百石以上的船,按照一百五十公斤一石來算,也就是最多允許七八十噸的船。

威海的海軍,假想敵連荷蘭都不是,而是將來在印度的英國艦隊,這才不惜用技術(shù)換法式戰(zhàn)列艦,可從沒有把日本放在心上。

直到看到岸上開始有武士往岸邊集結(jié),看來幕府那邊終于得到消息了。

確定了軍官們已經(jīng)大體掌握了江戶灣的海潮和水流情況,劉鈺終于下令,將艦隊開入了江戶灣。

江戶城。

德川吉宗看著劉鈺的信,還未細讀,只是看了眼開頭,便木然無語,胸悶若窒。

昔年江戶一見的場景歷歷在目,劉鈺作為第一個前往江戶“參覲”的唐國人,又幾乎影響了他的種種改革,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記得不深刻?

“狡兔三窟”的話,言猶在耳,可現(xiàn)在在這封信面前,一切都不過是謊言。

不只是劉鈺,還有那個當(dāng)初在江戶教授騎射的史世用,都是謊言。

當(dāng)初史世用來到江戶,德川吉宗對史世用并無任何的懷疑。騎與射自然有用,唐人若為間諜,怎么可能會蠢到把真本事都拿出來?

也正是史世用,使得后續(xù)的諸多事件串聯(lián)在了一起。

戰(zhàn)馬、角弓、藥材、鎧甲、情報、兵書……這些尋常人拿不到的貨,就像唐人不可能出口的“武士”一樣,被劉鈺源源不斷地送到長崎,換了一張又一張的貿(mào)易信牌。

而劉鈺來江戶那一次,更是用狡兔三窟、只要有錢處處是窟的理由,讓德川吉宗失去了最后一點懷疑。

因為長崎本來就有貿(mào)易,劉鈺也只要貿(mào)易,哪怕就算劉鈺是唐人天子派出的,那也沒什么。

自那之后,長崎的唐人貿(mào)易,完全被劉鈺壟斷了。荷蘭人給的風(fēng)說書,也難知道大順具體的情況。

現(xiàn)在出了事,也可想到,大順海商給的風(fēng)說書,實在沒必要看了,肯定全是假話。

事實上,在這件事之前的幾天,德川吉宗還懷念過劉鈺,認(rèn)為天朝果然大國,人杰地靈,竟有這樣的人物。

不管怎么說,他施行的種種改革,都和劉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就算沒有這件事,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那個曾經(jīng)來到江戶的唐人。

有才而無德,這是當(dāng)初德川吉宗聽劉鈺“狡兔三窟、有錢處處皆為窟”的說法之后給出的評價。

有才,是真的有才。無德,是真的無德。

享保十六年的大災(zāi),受災(zāi)者數(shù)以百萬計。是劉鈺送來了番薯種植備荒的技術(shù),使得德川吉宗的統(tǒng)治穩(wěn)固了許多。

當(dāng)時他都準(zhǔn)備要應(yīng)對可能的一揆了,這些地瓜使得百姓總算有了一條活路,比起整日吃蘿卜,竟算是生活有所進步。

長崎走私稻米,那倒沒什么,數(shù)量畢竟不太多。可是長崎作為幕府特殊的直轄地,也是當(dāng)年災(zāi)荒最嚴(yán)重的地區(qū)之一,那些走私到長崎的大米也的確保證了長崎的穩(wěn)定。

隨后的鑄幣改革,也是劉鈺送來了關(guān)于“通貨緊縮”之類的分析,使得這一次改鑄十分成功,不但穩(wěn)定了市場,還提高了米價——祿米制下,谷賤不止傷農(nóng),還傷那些武士,作為幕府將軍心里很清楚誰才是幫著自己統(tǒng)治的基本盤。

不但提高了米價,還借助這一次成功的改鑄,使得幕府征收了大量的鑄幣稅,存金銀數(shù)以百萬。

原本一直窘迫的財政局面得以緩解,至少數(shù)十年內(nèi)不會重回以放棄參覲交代換大名貢米的地步了。

再之后的鷹狩令恢復(fù),史世用的天朝射術(shù),也使得武士的技藝有所增進,學(xué)會了唐人的一些傳統(tǒng)射法和一些特殊騎術(shù)。加之劉鈺走私過來的一些戰(zhàn)馬,使得幕府手里真的有了幾匹真正的好馬。

扶持朱子學(xué),劉鈺也是全力支持,搜集了大量的書籍送來。

德川吉宗覺得自己的改革如此順利,那個叫劉鈺的唐人實在是幫了大忙,不說心存感激,也時不時會想起。

可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山內(nèi)家的兩個家臣來到江戶,說了土佐發(fā)生的事,整個幕府震驚了。

他們不驚訝于唐人因為琉球的事來問罪,既然敢做,就早就料到有一天唐人可能會干涉。

這一點他們心里有數(shù),紙里包不住火。薩摩藩能欺騙天朝大國一百三十余年,從萬歷年騙到新朝泰興年,這已經(jīng)是意料之外了。

在劉鈺之前的長崎貿(mào)易中,不管是荷蘭的風(fēng)說書,還是唐人風(fēng)說書,都訴說過大順海防的情況、軍艦的情況,似乎也就比幕府這邊略強一點,卻也就那么回事。

當(dāng)時便想著,就算打,難不成唐人還真能打到琉球去?況且有蒙元殷鑒,估計唐人也實在不敢渡海來攻。

然而,山內(nèi)氏的兩個家臣說了一下土佐的事后,這就完全超出了所有的預(yù)料。

仁義?

替天行道?

這是要干什么?

哪怕這唐人去打鹿兒島,這都可以理解,甚至直接來江戶,也可以理解。問題是跑到土佐搞仁義,這實在難以理解。

圖什么?

德川吉宗放下了手中的信,卻不準(zhǔn)其余人看,哪怕是身邊的人也不得看。

“唐人劉鈺到底帶了多少人?軍艦雖大,卻不能陸地行舟。你只說他登陸的人有多少?”

“五百至多。”

有幕府重臣要出言斥責(zé),區(qū)區(qū)五百之?dāng)?shù)就不能勝?然而德川吉宗提前制止了可能的斥責(zé),讓煩躁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

山內(nèi)氏的家臣便把土佐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大艦皆南蠻樣式,關(guān)船尚未靠近,萬炮齊發(fā),便糜爛為齏粉。唐人登浦戸舊城,我等圍攻,死傷數(shù)百。遂退入高知城固守。”

“唐人秋毫無犯,張榜安民,豎仁義大旗,蠱惑百姓。百姓皆和賊也,附和唐人,于西北角為唐人擔(dān)土拉炮。高知不能守,便以智計取之,騙唐人離開土佐。”

德川吉宗聽完,深深地嘆了口氣。

五百人縱橫土佐,不足為懼。

十?dāng)?shù)日間,使得百姓皆為和賊、贏糧景從斬木為兵,此誠可懼也。

再聯(lián)想到史世用、劉鈺都是間諜,只怕早就存了攻日的心思,彼知我而我不知彼,又能聯(lián)絡(luò)百姓做和賊帶路,兼有堅船利炮……實不可與之爭鋒。

敗,是必然的了。

只是,唐國會要求什么樣的條件?

是叫島津氏自殺謝罪?

還是……更屈辱的質(zhì)子、朝貢?

至于仁義,德川吉宗卻還沒傻到那種地步,并未考慮。那是騙老百姓的。

他以為的屈辱,最多也就是到朝貢那一步,于是再度展開了劉鈺的信,繼續(xù)往下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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