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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五二四章 海牙慘案(五)
做過一個實際上是商業(yè)共和的共和國聯(lián)省議會大議長的安東尼,看待問題的視角,更多的傾于商業(yè)角度。
作為一個攝政寡頭們選出來的前大議長,對商業(yè)那一套了若指掌。尤其是很清楚“利息”這個概念。
對荷蘭商人而言,幾百萬兩的現(xiàn)金,既不投資、也不放貸,那么他們就認為自己賠了很多錢。
大順今年的做法,就不太對。
而對東南亞經(jīng)濟的理解程度,也讓安東尼明白,大順既然要做東南亞的宗主國,那么就必須要為東南亞的貿(mào)易找出外銷通道。
在荷蘭人或者葡萄牙人抵達東南亞之前,東南亞依舊也還是一種自給自足的封建經(jīng)濟。
那時候朝貢什么的,其實都好說。
貿(mào)易最好、不貿(mào)易也行。
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下,不貿(mào)易也不是活不成。
但是,從葡萄牙人和荷蘭人進入東南亞,帶著殖民者的雙重“使命”,逐步瓦解了東南亞舊有的經(jīng)濟基礎(chǔ)。
就好比安汶等地,荷蘭人為了壟斷香料,用軍艦嚴密封鎖島嶼。同時還毀掉了島上幾乎所有的耕地良田。
這就導(dǎo)致那些盛產(chǎn)香料的島嶼,只能用他們的香料,換取他們必須的生活物資。
如果不換……布匹衣服到還好,東南亞很熱,大不了光腚嘛;但糧食呢?可以不穿衣服,能不能不吃糧食?吃丁香、豆蔻為生?
顯然,不可能。
大順在東南亞的土改,暫時來看,僅僅局限于巴達維亞城周邊,以及南部的萬隆地區(qū)。
那些香料島嶼,依舊還是維系了原本的生產(chǎn)模式和主要商品。
這種情況下,對外貿(mào)易就是必須的。
大順本國無法消化這么多的香料——這一點荷蘭人很清楚,當初大順鼎定天下,因為澳門和南明受洗事件對天主教諸國充滿敵意的時候,荷蘭人就嘗試過溝通、推銷香料。
但是效果非常不好。
大順的海商有自己的走私渠道,也因為這些丁香肉蔻之類的香料在大順并不是很流行。
既然大順吃不下這么多、既然又作為東南亞的宗主國、既然荷蘭等國已經(jīng)部分瓦解了東南亞的自給自足經(jīng)濟使之成為世界市場的一部分。
那么,大順到現(xiàn)在其實也沒有退路了。
真想倒退,至少二十年的動亂,逐漸平衡,砍了香料重新墾殖種莊稼,退回原本的封建自給自足經(jīng)濟,中途還要面臨層出不窮的起義、香料得益的貴族階層的反抗、西方走私販子趁虛而入的滲透等等。
此者,再加上荷蘭人非常能理解的“利息”的概念,都讓安東尼以非常商業(yè)共和的視角,看到了大順另有目的。
只是,目的到底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從當年的錫蘭木馬計、再到更早的中法同盟編練海軍,在安東尼看來,大順這邊有極好的集權(quán)效果、也有英明的政治家、更有集權(quán)的體制下長遠目標辦成事的能力——對比荷蘭聯(lián)省議會,開個稅收比例改革的會議能開兩年、最后啥結(jié)果也沒達成而言——這種集權(quán)和高明的政治家,都是荷蘭可望而不可即的。
總歸,大順可以為了一個確定的目標,以科舉官僚集權(quán)制,提前謀劃許久并且堅定的朝著方向前進。
這就讓安東尼無法猜測大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設(shè)想了很多種可能。
但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定。
是為了把貿(mào)易份額給法國留著?
顯然,不可能。法國沒有這樣的能力吃下東南亞加?xùn)|亞的貿(mào)易。
是為了與荷蘭合作?
這個真正的目的,他也想過,但現(xiàn)實是齊國公去了法國、法國隨后往奧屬尼德蘭地區(qū)增兵,并且不斷攻克堡壘、迫近荷蘭本土。荷蘭眼看就要陷入長久的混亂、以及被攻破本土之后至少二十年的荒廢期。大順不會和一個荒廢的荷蘭合作的,因為沒資格。
是為了大順自己干?
這個更不可能。各家的東印度公司,都是本國大金融家大商人的產(chǎn)業(yè),關(guān)乎幾萬人的利益群體,各國就算不講什么重商主義,只說這幾萬人的利益,怎么辦?
名義上,荷蘭當年是因為拒絕劉鈺的自由貿(mào)易,所以才遭到了報復(fù)??煞叛鄹鲊矕|尼覺得自己做的沒錯,便是和大順最親近的法國,最親近的盟友都沒有放開關(guān)稅、甚至沒有取消棉布禁止令,又有哪個國家會為大順的貨物大開方便之門呢?
考慮了一種又一種的可能,又一個又一個的被自己否定。
這種明知道大順另有目的、卻不知道真實目的到底是什么感覺,讓安東尼十分的不安。
當然,此時荷蘭面臨的最嚴峻的問題,還是法國的入侵。
東南亞依舊丟了、東印度公司已經(jīng)開始破產(chǎn)清算了、金融危機已經(jīng)爆發(fā)了,這時候反倒是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情緒:反正都這樣了,大順的事,就往后稍稍吧,暫時不是最要緊、最要命的。
一般來說,就大順這邊的經(jīng)驗來看,都是國君或者要上吊自殺之前、或者成了亡國之君、或者被人軟禁之后,才會思戀故國、感嘆自己沒好好治國、開始擔心本國的百姓了。
大順這邊的歷史經(jīng)驗,放到荷蘭這邊也一樣。
安東尼作為前大議長,亦算是個“亡國之君”,此時他還真的就挺擔心荷蘭的命運的,以一個“亡國之君”的身份擔心荷蘭的命運。
面對大順已經(jīng)是破罐破摔、原來的鞋碎了現(xiàn)在自己光著腳、我就這樣了你能奈我何難不成血染阿姆斯特河河口?
按說事有輕重緩急,此時更該考慮法國的問題。
但是。
現(xiàn)在要考慮法國,就不得不考慮大順,而且現(xiàn)在荷蘭與法國之間還要靠大順斡旋。
按說,荷蘭之前奉行的,是外交決定命運的政策,同是歐洲國家,根本用不著大順居中斡旋。
只是,如今卻還涉及到一個“政治正確”的問題。
這個政治正確的問題,分三個大的方向。
當初,荷蘭百姓歡呼奧蘭治上臺的時候,有一個重要原因,攝政議會派引發(fā)了民眾的不滿。
那就是,攝政派這邊名正言順、身正不怕影子斜、浩然正氣地履行國際條約的義務(wù),出兵出錢,支持特蕾莎女王繼承奧地利王位。
然而,這么名正言順、浩然正氣的事,攝政派卻“低三下四”地去和法國人打招呼:我們只是履行承諾,我們出兵也是頗有奧地利和英國的壓力,我們不是要與你們?yōu)閿?,我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希望你法蘭西不要生氣,不要對我們荷蘭過于憤怒,好不好呀?
這種低三下四的態(tài)度,就讓還有大國情懷的荷蘭百姓,相當?shù)膽嵟焊删褪橇?!做錯的是法國、是普魯士,他們當初在奧地利王位繼承基本法上的簽字了,結(jié)果人一死就不認了。他們做錯了,咱們荷蘭是出于正義,憑什么還要對法國低三下四的?
干就完了!
去討好法國、說好話,這不是下賤嗎?
這不是賣國嗎?
這不是毫無榮譽和尊嚴嗎?
要是奧蘭治家族做執(zhí)政官,能這么下賤嗎?能這么賣國嗎?
肯定是帶領(lǐng)我們荷蘭的軍隊,打的法國丟盔棄甲,怎么可能還去舔法國?
這,就是劉鈺說的,必須要把荷蘭百姓心里僅存的那點“大國情懷”徹底磨滅、打碎、燒毀、幻滅的原因。
韓非子曾言: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荷蘭的問題,就是現(xiàn)在明明沒有世界強國的實力,卻存有世界強國的心態(tài)。
這種心態(tài)不除,日后合作就很難。
倒不是說這種“天朝上國”的情懷是錯的。而是說,不是阿貓阿狗都該有這種天朝上國的心態(tài)。
好比朝秦暮楚的那些小國,百姓對國君朝秦暮楚非常不滿,認為認定了一個盟友就該堅持到底,比如認了秦國為盟友,那殺楚國人的時候一定比秦國更狠、更賣力,就不應(yīng)該怕報復(fù),更不該私下里和楚國接觸……
再好比朝鮮國,如今朝鮮國按說也挺憋屈的,大順的使節(jié)去了,就得好好招待,不敢怠慢,還得經(jīng)常行賄,請說好話,連王位繼承都得請示北京。
結(jié)果有朝鮮的人民非常不滿,覺得大王簡直懦弱、下賤、沒骨氣。就該發(fā)兵遼東、直破山海關(guān),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干就是了!
以上兩種,便與荷蘭之前很多百姓的心態(tài)一致。
可能區(qū)別就是荷蘭是“祖上真的闊過”。而朝鮮是祖上真沒闊過。
問題是,沒有大國的實力,卻有強國的心態(tài),這就是作死之道了。
攝政派做的其實沒錯,法國可以是朋友,只要不是鄰居即可,但最好不是敵人。
英國人坑荷蘭的地方那么多,英荷戰(zhàn)爭都打過好幾次了,貿(mào)易漁場都被搶,憑啥要和英國走那么近?就因為奧蘭治家族當過英國國王?
和英國人結(jié)盟,真要是死心塌地,打輸了咋辦?英國人有軍艦作為長城,見勢不妙,溜回島上去了,荷蘭咋辦?法國是歐陸第一陸軍強國,荷蘭憑啥抵擋?難不成荷蘭轉(zhuǎn)進扔了七省轉(zhuǎn)進蘇里南以大西洋為壕?
現(xiàn)在的戰(zhàn)局,也的確印證了攝政派的擔憂:英國人見勢不妙,坎伯蘭公爵的精銳部隊溜回去了,荷蘭傻眼了。
奧蘭治的威廉四世上臺之前,確實沒有太多承諾。
諸如廢除包稅制、退回行會制、扼殺商業(yè)寡頭、打壓金融資本家等等,這都是荷蘭百姓,荷蘭保守階層的一廂情愿。
然而,威廉四世上臺之前可是承諾過,要堅決地與法國作戰(zhàn),不會和那些下賤、賣國的攝政派一樣悄悄和法國接觸,要奮戰(zhàn)到底,和他的祖先們一樣——那時候普魯士退出戰(zhàn)爭,荷蘭優(yōu)勢確實很大。所以那是威廉四世唯一能做的承諾、高姿態(tài)的口號,不然啥承諾啥口號也沒有,可不好當這個執(zhí)政官。
而且本身他當執(zhí)政官的內(nèi)核,是普魯士退出了戰(zhàn)爭;但面上看,是劉鈺等中國人欺人太甚,侮辱荷蘭的國格,非要讓荷蘭當朝貢國之類的。
他是借這個政變的、劉鈺給他挖的坑也是這樣的坑,自然在對外問題上,要足夠強硬。至少顯得足夠強硬。
如今威廉四世干了幾年,天怒人怨,矛盾重重,荷蘭保守派們的一廂情愿的政治訴求,一件沒達成。就剩下了一個“對敵堅決且強硬”這么一個人設(shè)了。
這個人設(shè),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威廉四世最后的遮羞布,也是最后的一點正統(tǒng)性來源。
本身就佝僂雞胸畸形,上不得戰(zhàn)場,行動無能就只能嘴上找。
不能對法軟弱,這,是威廉四世統(tǒng)治的政治正確。他僅僅承諾過這么一件事,而且當初許多還有大國情懷的荷蘭人聽到這個承諾,痛哭流涕,認為荷蘭將會重新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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