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將盡 第15章 獄友

福煦路巡捕房。

審訊室內(nèi)，徐思齊面色平靜，事情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這種事如果預(yù)先不安排后手，那才叫奇怪。

徐思齊甚至懷疑，巡捕來的如此及時，阿毛和勝子突然翻供，根本就是張孝臨在暗中操縱。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

誰讓自己趕上了，人命關(guān)天，自己若是不管，肯定會釀成慘劇。

李巡長倒背著雙手，上下打量了一會徐思齊，說道：“收押之前，把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巡捕房代為保管，等你離開時，分毫不差予以返還?！?p/> 徐思齊的證件、手表、錢夾、鑰匙、半包香煙、火柴，包括戲院給的一封銀元，統(tǒng)統(tǒng)放在了桌子上。

旁邊有巡捕專門負(fù)責(zé)登記，然后讓徐思齊簽字確認(rèn)。

現(xiàn)如今，即便是家財萬貫的大財主，隨身也就揣個十塊二十塊，很少有人會帶這么多錢上街。

一是不方便攜帶，二是沒這個必要。

看到整整一封銀元，李巡長的眼睛頓時亮了，說道：“徐思齊，你剛才說自己是學(xué)生，對嗎？”

“是的。”

“一個學(xué)生，上街帶了這么多的錢，可以解釋一下嗎？”

“請問，哪條法律規(guī)定，學(xué)生就不準(zhǔn)攜帶超過一百塊銀元？”

李巡長冷笑道：“徐思齊，我警告你，這里是法租界巡捕房，你最好配合一點，問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徐思齊說道：“這些錢是黃金大戲院給我的酬謝。”

“酬謝什么？”

“酬謝我?guī)退麄冏チ藘蓚€搞破壞的歹徒！”

“………”

“李巡長，這是不是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那兩個人才是罪犯。”

“究竟誰是罪犯，還需要進一步的調(diào)查，輪不到你在這里說三道四！”李巡長板著臉，大聲吩咐道：“來人，收押！”

從外面進來一名巡捕，問道：“李巡長，犯人關(guān)幾號牢房？”

李巡長略一思索，說道：“他既然是學(xué)生，那就關(guān)在4號牢房吧?！?p/> “是?！毖膊栋研焖箭R帶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走遠(yuǎn)，李巡長趕忙回手關(guān)好房門，對負(fù)責(zé)登記的巡捕說道：“阿水，弄好了嗎？”

巡捕阿水把登記明細(xì)展示給李巡長，嘿嘿笑道：“小菜一碟，好了！”

物品明細(xì)欄內(nèi)本來有字，記錄著犯人寄存的財物，現(xiàn)在除了徐思齊的親筆簽字，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李巡長嘖嘖贊道：“真別說，洋鬼子的玩意兒就是好用?！?p/> 阿水說道：“聽說這叫密寫藥水，要用火烤一遍才顯影，每次看，都得用火烤……”

這里面的貓膩其實很簡單，登記物品時，阿水先用密寫藥水寫一遍，然后立刻讓徐思齊簽字確認(rèn)。

算上戲院給的100塊，徐思齊身上總共103塊，登記明細(xì)上應(yīng)寫著：銀元一百零三塊。

阿水用正常鋼筆重新寫一遍，原本的銀元一百零三塊，就變成了銀元一十三塊，其他還和之前一樣。

阿水說道：“巡長，那小子的手表也不錯，估計最少能換10塊大洋……”

“馬后炮！都寫完了，還咋改？”李巡長扔給阿水20塊銀元，剩余70塊都裝進自己的腰包。

得知徐思齊是剛到上海的外鄉(xiāng)人，再仔細(xì)一查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毫無威脅而言，這種坑人的把戲自然發(fā)生。

事實上，如果是對付普通人，這招幾乎是百試百靈，畢竟白紙黑字寫著呢。

即便明知道被巡捕坑了，也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

犯人的被褥很少拿出去晾曬，加上監(jiān)獄內(nèi)的環(huán)境陰冷潮濕，時間久了，就有一股發(fā)了霉的酸臭味道。

來到4號牢房門前，巡捕掏出鑰匙打開鐵門，對徐思齊說道：“進去！”

徐思齊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警官，有件事要勞煩你。”

“啥事？”

“我平時有看報紙的習(xí)慣，明天能不能幫我買一份報紙？”

巡捕看了看徐思齊，鼻孔里發(fā)出哼的一聲，說道：“擺譜兒擺到巡捕房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

徐思齊插口說道：“等我出去后，必有重謝?！?p/> “重謝？有多重？”

“你開個價兒?！?p/> 巡捕心里很清楚，徐思齊這件案子純屬冤案，只要黃金大戲院愿意出證明，估計三五天也就無罪釋放了。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兩塊錢……行嗎？”

“行！”徐思齊一口答應(yīng)。

“你要看啥報紙？”巡捕心里有些后悔，感覺自己要少了，這位沒有半點猶豫，看樣子是有錢人啊。

“世界報，申報，每樣各一份?！?p/> “好，就這么說定了。”

兩人之間有了灰色交易，巡捕對徐思齊也算照顧，特意送來一床干凈的被褥。

正常來說，每間牢房核定人數(shù)為十二人，租界治安相對比較好，平時也沒那么多犯人。

巡捕房監(jiān)獄屬于看守所性質(zhì)，重犯都被送去了提籃橋監(jiān)獄。

左側(cè)一張上鋪空著，徐思齊爬上去把被褥鋪好。

來了新獄友，其他犯人都坐了起來，沒有人說話，全都一聲不吭的看著徐思齊。

借著昏暗的燈光，這些人看著有些面熟。

徐思齊說道：“你們好，我是新來的，以后多關(guān)照?！?p/> 一個悶悶的聲音說道：“關(guān)照啥呀，我們還不知道讓誰關(guān)照呢……”

他說話帶有明顯的東北口音，徐思齊立刻想起來，他們是前兩天在四馬路唱歌的那些學(xué)生，于是問道：“你們是東北的吧？”

“嗯。”

“那、怎么到上海來了？”

“我們不想當(dāng)亡國奴，就偷著跑出來了?！?p/> “同學(xué)，聽我一句勸，學(xué)生還是應(yīng)該做好本分，你們這樣偷著跑出來，荒廢了學(xué)業(yè)不說，家里肯定也惦記你們……”

徐思齊話音未落，角落里傳來哭泣聲，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哽咽著說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他的悲傷沒有持續(xù)多久，立刻被一個憤怒的聲音打斷：“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們當(dāng)初為啥出來，忘了？”

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說道：“我沒忘，可是，這么大的上海，去哪找共*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