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第六十四章 局勢糜爛

從李治的角度看過去，蘇大為神色不變，非常沉穩(wěn)可靠。

已經(jīng)隱隱有一方大將之才。

這讓他非常滿意。

但是蘇大為面上雖沒反應(yīng)，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因為，李治這短短一句話，信量量太大。

派蘇大為去遼東，只有一個可能……

唐軍敗了。

李勣料對了。

但現(xiàn)在問題是，唐軍是如何敗的？

為何歷史上都沒記載此事？蘇大為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看過的一些史料和影視作品，哪一處提到過薛仁貴在顯慶年間征遼東會失敗。

此前他對李勣的話只能是持懷疑態(tài)度。

但，所有的一切，在李治這句話后，被打碎了。

唐軍若無事，何需派他蘇大為去遼東？

當(dāng)然，蘇大為也沒覺得自己對唐軍有那么重要，真正能在李治心中力挽狂瀾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英國公李勣。

所以他向李治道：“遼東那邊……陛下是不是要用英國公了？”

這句話說完，李治突然沉默下來，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會如此想？”

“呃，聽陛下說要派臣去遼東……”

“你想多了，想多了?！?p/> 李治揮了揮袖。

“朕已經(jīng)收到了最新的戰(zhàn)報，年前與高句麗軍才有一番大戰(zhàn)。

薛仁貴和梁建方、契必何力等，與高句麗大將溫沙門戰(zhàn)于橫山。

當(dāng)時薛仁貴手持弓箭，一馬當(dāng)先，沖入敵陣，所射者無不應(yīng)弦倒地。

后又與高麗軍戰(zhàn)于石城，遇善射敵將，殺我軍十余人，無人敢當(dāng)。

薛仁貴見狀大怒，單騎突入，將其生擒?！?p/> 說起薛仁貴之勇，李治也是容光煥發(fā)，與有榮焉。

“那陛下怎么會想將臣派往遼東？”

“哦，正面戰(zhàn)場上雖然順利，但是情報方面，我們損失很大……”

李治斟酌著用詞道：“所以朕想，要不要把你派出去，把那邊的情報重新?lián)炱饋恚贿^朕又有些舍不得，所以問問你的意見。

對了，蘇定方老將軍已經(jīng)取得大勝，快要回來了。”

“這么快？”

蘇大為有些訝然。

他知道蘇定方會勝，但也沒料到居然這么快。

按時間推算，若大勝，當(dāng)是在上年底，也是一年中塞外最寒冷的時候。

常識上，那個時候都無法用兵。

簡直挑戰(zhàn)人類的極限。

但蘇定方，卻似乎慣常將不可能化為可能，創(chuàng)造奇跡。

“嗯，戰(zhàn)報是剛到的。蘇定方揮軍長途跋涉，抵達(dá)碎葉水，敵軍在馬頭川筑營據(jù)守。

蘇定方挑選一萬名精銳步兵、三千名騎兵飛馳突襲，一天一夜行進(jìn)軍三百里，至天明時到達(dá)城西十里遠(yuǎn)。

叛軍賊首都曼大驚，率軍在城門外倉促應(yīng)戰(zhàn)，被打得慘敗，逃到馬保城。

蘇定方又揮師速攻，我軍進(jìn)逼城門之下。

到了夜間，后續(xù)部隊陸續(xù)趕到，將城池四面包圍起來，并伐木以制造攻城器械，遍布城下。

都曼無計可施，于是把自己捆綁起來，出城投降。”

李治大笑著道。

雖然戰(zhàn)報上只是寥寥百字，但可以想像其中的艱辛。

一日夜行軍三百里，幾乎創(chuàng)造了唐軍強(qiáng)行軍的紀(jì)錄。

如此神速，蘇定方簡直打破了常識，又創(chuàng)造了新的戰(zhàn)爭奇跡。

“朕算算時間，蘇定方應(yīng)該快回來了，朕決意換蘇定方去遼東，薛仁貴他們打了這么久，銳氣也被耗盡，該退回來休整了。

到時如果你愿意，就派你去遼東，和蘇定方老將軍再次聯(lián)手，給朕把高句麗也給滅了，如此，豈不美哉?！?p/> 李治說到得意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他現(xiàn)在開始蓄須了，這讓他顯得更沉穩(wěn)一點(diǎn)，以中和圓潤的臉龐帶來的喜慶感。

做帝王嘛，總得有些威嚴(yán)感。

所以私底下有時候，李治還略有些羨慕蘇大為，那張棱角分明陽光的臉龐，看起來就是比自己的圓臉要有說服力。

“那陛下，您是想讓我負(fù)責(zé)情報，還是負(fù)責(zé)作戰(zhàn)？”

聽到是蘇定方領(lǐng)軍，蘇大為有些意動。

果然啊，李勣這老狐貍瞎詐唬，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可怕。

唐軍有薛仁貴這種天降猛男在，怎么可能會大敗。

如今換蘇定方，滅高句麗看來不成問題。

自己要不要跟著過去蹭蹭軍功呢？

但凡是大唐軍人，誰都知道，跟著蘇定方作戰(zhàn)雖然苦，但肯定能撈到一手戰(zhàn)功。

運(yùn)氣好沒準(zhǔn)就是滅國之功。

蘇大為已經(jīng)跟著蘇定方滅了一個西突厥。

要是再跟著滅掉高句麗……

白撿的功勞，要不要？

“都行，都行?！?p/> 李治摸著下頷胡須笑道：“無論是情報上，還是作戰(zhàn)上，都是你的專長，用你，朕很放心?！?p/> 稍遠(yuǎn)處，紗簾后傳來武媚娘的咯咯輕笑聲：“陛下，你想累死阿彌嗎？我就他一個弟弟，你可不能虧待了他?！?p/> “皇后放心，自家人，朕怎么會虧待阿彌?！?p/> 李治回頭笑了一聲，又轉(zhuǎn)頭看向蘇大為：“阿彌，你意下如何？”

“我……”

蘇大為差點(diǎn)一口答應(yīng)下來，但是鬼使神差的，又多問了一句：“陛下，不知我們在高句麗那邊的情報是……”

“哦，此前三韓的情報統(tǒng)歸李大勇負(fù)責(zé)，他主要在百濟(jì)與新羅間行走，此次對高句麗作戰(zhàn)，他提供的情報也出力不少?！?p/> “李大勇，啊，四哥他的情報出了什么狀況？”

“李大勇，他死了?！?p/> 李治頗為惋惜的搖頭。

蘇大為只覺得耳中嗡鳴一下，霎那間，什么都聽不見了。

李大勇，死了？

怎么會？

怎么可能！

大勇他的實力在自己之上，他……當(dāng)日他返回百濟(jì)，自己還親自送別。

隔河相望，相對揮手。

那一幕，竟成永別？

死了。

什么也沒有了。

“阿彌，阿彌，你怎么了？”

李治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虛無飄緲，隔層紗。

蘇大為還沒從那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茫然中走出來，隱隱約約感覺有人又沖進(jìn)殿，向李治說了些什么。

李治好像大怒。

又說了一些什么。

然后有人拍著自己的肩膀。

他搖了搖頭，勉強(qiáng)恢復(fù)幾分神志。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勣。

這小老頭什么時候來的？

對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治蘊(yùn)含著怒意的目光向他看過來，他的神情陰冷，甚為可怕。

“阿彌，你先退下，改日朕再召你?！?p/> “是。”

李勣也關(guān)切的道：“你的臉色很難看，回家好好休息?！?p/> 說著，丟給他一個眼色。

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蘇大為沒弄懂。

他只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的走出去，都不記得是怎么走出皇宮的。

一直走上朱雀街，迎面一隊巡邏的金吾衛(wèi)走過來，向蘇大為討要腰牌驗看過后，他那混沌的大腦才終于清醒下來。

李大勇死了。

無論從哪方面看，蘇大為都難以接受。

李大勇既是他身為異人的引路人，又仿佛是一盞前行的明亮，或多或少的指引著他。

現(xiàn)在想來，自己所走的路，不正如李大勇一樣嗎？

這樣一位亦師亦友，寬厚的兄長，曾經(jīng)在蘇大為心里無比強(qiáng)大的那個人，居然死了。

多希望這一切只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多希望那份情報是假的，或者是弄錯了。

要真的是弄錯了，就好了。

蘇大為一步步向家里走去。

李大勇身為半島大唐實際的情報掌舵人。

他若不在，意味著對高句麗和百濟(jì)等的情報網(wǎng)，徹底被敵人粉碎。

不好！

想到這一點(diǎn)，蘇大為猛地想起方才在李治的殿上還見到了李勣。

如果不是有特別重大的事件，李勣怎么可能在這個時間突然跑來見陛下。

這只有一個可能……

也是最不可能的那個可能。

一切被李勣料中了。

唐軍必定受到了重大挫折。

只是不知這種挫折嚴(yán)重到了何等地步。

仔細(xì)想想，從李大勇死，大唐在半島的情報被破壞，到唐軍失利，這恐怕都是敵人精心布的局。

一步一步，想把唐軍引入深淵。

雖然是春夜，蘇大為居然汗流浹背。

想到那個可怕的后果，心里一陣冰涼。

薛仁貴現(xiàn)在不知怎么樣了，他應(yīng)該不會有事吧？

但愿仁貴平安歸來，但愿唐軍無事。

那里有他太多的朋友和袍澤。

阿史那道真、崔器、婁師德、王孝杰。

還有不少當(dāng)初一起征西突厥的戰(zhàn)友，這次都是歸入薛仁貴麾下。

若唐軍只是小挫，建制保全，他們還能回來。

若真的是一場大潰敗，建制被毀……

只怕……

他們再也無法回歸故鄉(xiāng)。

蘇大為的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空前的壓力就這么突兀的落下來。

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肩膀上。

無數(shù)兄弟的命，唐軍的命運(yùn)，大唐征遼東的戰(zhàn)略，還有大唐對外戰(zhàn)略的平衡被打破。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像是洶涌的命運(yùn)般，壓了上來。

一瞬間竟然令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最后，這一切，都化作李大勇的模樣。

大勇，李大勇。

那日隔河相望，揮手道別……

天人永隔。

蘇大為沉沉的向家里走著。

比這黑夜更黑暗的，是內(nèi)心的一個空洞。

“阿兄！”

大門被推開，正牽著裙角快步迎上來的聶蘇，看到蘇大為的表情，不由嚇了一跳。

蘇大為的臉，那張永遠(yuǎn)陽剛的臉上，面色變得無比蒼白。

“阿兄，你怎么了！”

聶蘇快步上來，抓住蘇大為的一只手，感覺冰涼。

黑三郎從一旁躥上來，人立起來，一雙爪子搭在蘇大為的身上，搖動著尾巴，嗚咽一聲。

它的神情充滿了狐疑。

這么多年，第一次，從蘇大為身上，看到如此沉重而悲傷的情緒。

“小蘇，我哥他，李大勇死了。”

蘇大為說出這幾個字，長吸了口氣，仰頭望天。

天上，無星也無月，深沉的黑暗，吞噬他的內(nèi)心。

“魂兮歸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