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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九百八十五章 必也正名
面對向七的言語,章越道:“向兄,我記得自劉佐事后,咱們都沒有往來吧!我不記得是從何而起,莫約是我治平年時開罪了先帝的時候,對不對?”
向七當(dāng)然記得,章越當(dāng)初汴京大水之事上,得罪了先帝,最后被迫閑居。
向七便覺得章越此舉太不穩(wěn)重,覺得他輕率了便有意冷落了他。
當(dāng)然此舉也無妨,章越也是可以理解,皇帝嫌棄你,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與你親近。
熙寧后章越召回京,向七也沒有想與章越修補關(guān)系。
向七甕聲甕氣道:“度之,我今日來是求你念在往昔同窗的份上,幫一幫忙。誰都知道沈存中如今全仗你照拂,這個忙于你不難。”
章越?jīng)]說自己會不會通過沈括幫向七這個忙,而是岔開話題道:“是了,你還記得劉佐吧!”
向七聽到這個名字一愣,然后沉默半響道:“他還活著嗎?”
章越道:“他不僅活著,而且還出任了市易司的監(jiān)當(dāng)官。”
劉佐當(dāng)初因買賣交引投機失利而自盡。不過后來一直病臥在床榻上,向七還用了此事,組織了太學(xué)同窗救濟劉佐。
后來一度傳出劉佐死訊,章越也誤以為對方病故了。
但結(jié)果劉佐沒死,而且重新翻身了,并投靠了吳安持。
吳安持與劉佐同在太學(xué)讀過書,二人早就認(rèn)識。之后市易司進行‘倒買倒賣’之事,因為官員操作欠佳,導(dǎo)致市易司賠了不少錢。
吳安持當(dāng)即找了出身商人的劉佐,讓他出任監(jiān)當(dāng)官,并一改市易司虧損的狀況,甚至得到了王安石的賞識。
這也是后來章越才知道的事。
向七聽說后,臉上陰晴不定然后道:“劉佐我當(dāng)年救濟過他,度之與我提他作甚。”
章越道:“一時感嘆世事無常。”
向七聞言冷笑。
章越道:“你因何事得罪了沈存中?”
向七說了情由,章越明白了來龍去脈。治平之后,向七便不斷改換山頭,每當(dāng)他實力官位提升一步,便換一個更足以匹配他山頭。
他善于經(jīng)營,仕途還算順暢。
熙寧七年,向七丁憂回朝后,正值鄭俠上疏,他不知如何攀上了對新法一直持批評之見的王拱辰,認(rèn)為這是一個機會便批評了新黨。
哪知呂惠卿挽回了局面后,二話不說,便將向七打發(fā)到偏遠(yuǎn)之地。
這樣也便罷了,向七對呂惠卿懷恨在心,呂惠卿罷相后便抨擊呂惠卿在軍器監(jiān)種種措施。結(jié)果向七考據(jù)的不認(rèn)真不嚴(yán)謹(jǐn),將沈括后來主政軍器監(jiān)的措施,張冠李戴到呂惠卿頭上,并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結(jié)果令現(xiàn)任三司使的沈括暴怒。
章越聞言不由捏了捏眉心。
向七走后,章越打開書房后門便看到了且笑且嗔十七娘。
章越將妻子摟進懷中,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與安中家里定親之事,全靠娘子操持了。”
十七娘抬起頭道:“這也是良緣,我也樂意。”
章越頓了頓道:“我們一會再敘話,你讓人將陳瓘找來。”
十七娘看著章越搖了搖頭,然后道:“你別一進京又忙得日夜不停了。”
章越笑了笑,然后又回到書房椅上坐下。
十七娘則給章越帶上門離去。
章越如今確實忙,進京之后千頭萬緒。
之前蔡確的話令他想了許多。論官場斗爭的本事,章越承認(rèn)自己趕不上蔡確。
章越仔細(xì)想蔡確的一番話,盡管他有自己的私心,但他說的話卻一句也沒有錯,而且非常有預(yù)見性。
他也想過與王安石的關(guān)系。
當(dāng)然在外人看來王安石如今相權(quán)穩(wěn)固,如日中天,但如章越,蔡確都在計算,王安石能在相位還有多久?
區(qū)別在于主動取而代之?還是等著他自己走?
蔡確是讓章越主動取而代之。
章越明白其實王安石不排斥自己,下面的鄧綰,呂嘉問也會排斥。
但不是你夠狠,手段夠辣,別人就一定會怕你。
這里又不是古惑仔爭地盤。
自己回京,官家,王珪,百官們這些觀眾們都看著自己如何處理與王安石的關(guān)系。
呂惠卿之前打翻了一船人,仍外放當(dāng)他的郡守。馮京昨天被呂惠卿趕走了,今天又回來當(dāng)樞密使了。
歷史上一直到蔡確被貶嶺南前,就是這般。
想到這里,章越取出一張紙寫下新黨,除了王安石以外,其他數(shù)人的名字。
他們分別是呂惠卿,曾布,章惇,元絳,鄧綰,鄧潤甫,沈括,蔡卞,呂嘉問……
章越將紙上的名字一一劃去,最后留下了沈括和蔡卞二人。
章越看到這里心道,便如此吧。
這時候陳瓘入內(nèi),章越對陳瓘道:“有一事你必須替我參謀,參謀,拿出一個條陳來!”
陳瓘問道:“今夜?”
章越道:“不是今夜,而是此刻,立即便要。”
陳瓘不知章越為何如此急切。
他不知章越已是考慮到了一個條條框框。
他現(xiàn)在身在參政,便謀宰相之事。
宰相之位,不是最要緊的,自己最要緊的事,乃‘必也正名’。
這話出自論語。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問孔子,衛(wèi)國國君請你當(dāng)宰相,你第一件事是干啥?
孔子說第一件事就是先‘正名’。
陳瓘聽到‘必也正名’,也是點點頭道:“相公持相位,首先必是正名,否則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不知名從何出?”
什么是正名?
也就是拿出一個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
對于王安石的變法,里面既要有繼承,也要有區(qū)別;同時既承官家之意,也要有所規(guī)勸,最要緊是在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暫時隱去一些會引起爭議的地方。
這就是章越的‘正名’,總而言之扣緊了一個通達權(quán)變。
陳瓘聽得瞠目結(jié)舌,章越要自己辦的事,未免難度太大了吧。
陳瓘道:“相公,此事非元長,元度不可為之,在下不過是未名秀才,如何能當(dāng)文字之重。”
章越在幕中的刀筆工作,一向是由蔡京,蔡卞二人操辦,但蔡京,蔡卞畢竟是官,不是自己的御用文人,何況此事不能假手于人。
多年在身邊,章越對陳瓘了解甚多,對方思維清晰,對局勢洞若觀火,而且對方當(dāng)初在與呂惠卿談判時表現(xiàn)出色。
章越對陳瓘問道:“你讀過三經(jīng)新義么?”
陳瓘道:“讀過。”
章越道:“那便足矣。”
陳瓘仔細(xì)想了想,就且當(dāng)這是章越對王安石的權(quán)宜之計,或者是虛與委蛇來辦。
等到他日便‘一朝權(quán)在手,便把令來行’。
章越與陳瓘談了一夜。
次日雖不是五日一次大起居的日子,但也是章越任參政后的第一次朝會。
百官在宮門處見了新任參知政事章越。
看著一身紫袍的章越,列在王安石,王珪,馮京,元絳等之后,位序仍處第五,但已完成了從西府至東府的跨越。
在官員中蔡確面無表情地看著章越接受百官拜賀的一幕。
一旁的黃好謙向蔡確問道:“持正,當(dāng)初你我誰也沒料到章三郎會有今日吧!記得你在太學(xué)時,對章度之評價平平!”
蔡確對黃好謙道:“今日也是如此,章三他多謀少斷,儒雅風(fēng)流有余,王霸之氣不足,不是宰相之像,成不了大器!”
黃好謙聽蔡確之言對章越似有不滿,當(dāng)即不敢接下去說。
章越出任宰相后第一次面君,官家當(dāng)即在眾宰執(zhí)面前提出讓蘇頌,陳襄,曾布三人回京。
王安石聞言不由瞪了章越一眼,章越裝著沒看見,將目光轉(zhuǎn)到他處。
他知道自己這提議肯定不符合王安石的心意。
果不其然在御前,王安石將章越向官家建議的三個人選全部拒絕掉了,只是覺得如此駁了官家和章越面上不好看,對于陳襄還有所贊賞。
官家當(dāng)即提出暫不讓陳襄回京,而是提為樞密直學(xué)士。
王安石這才答允了。
談話中官家并沒有提及昨日與章越所談的改元之事。
之后官家回殿歇息,眾宰執(zhí)們照例在宮里喝茶湯。
章越則對王安石道:“元度這一次在我?guī)は鲁隽ι醵啵矣幸馑]他為御史,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安石愛惜清名對女婿蔡卞的使用,一直有所顧忌。見章越舉薦蔡卞,王安石看著對方,似想要探究其意問道:“度之為何推薦小婿啊?”
章越道:“我并無他意,只是真的欣賞元度的才華和干練。”
“之前元度讓我托話給丞相想要外任。”
王安石訝道:“有此事?”
章越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元度是匣中明珠,若不知者,難以知道他的才華。至于他為何想外任,自不用我多說。”
王安石對女婿蔡卞也非常賞識,對方早在江寧時就是他門下學(xué)生。
當(dāng)初他曾調(diào)侃,說日后也要找個如章越一般的女婿。王安石雖是調(diào)侃之言,但也是鑒于長女嫁入?yún)羌抑笥粲艄褮g。
所以王安石想找一個出身普通的女婿,而蔡卞從各方面來說,都似‘章郎’多矣。
同時在曾布,呂惠卿之后,王安石也隱約有托之衣缽之意。仔細(xì)說來,王安石性子里有獨斷專行,曾布,呂惠卿雖因王安石而起,但他們其實與王安石同朝為臣,只能說是盟友。
但蔡卞不同,不僅是學(xué)生還是自家女婿,別說自己了,自己女兒平日都將蔡卞管得服服帖帖。
當(dāng)初曾布背叛自己,令王安石很難受。
王安石問蔡卞看法,蔡卞說了一句‘莫學(xué)饑鷹飽便飛’。
此話深得王安石認(rèn)可。
但這話王安石誰也沒有說,因為蔡卞官位太低,起步太晚,以后在仕途上還是難說。
難道章越看出自己這點欲言難明的心思?通過此來表示以后對方全力栽培蔡卞的意思?
不管如何,章越向自己透露了善意。
至少在對方心底,將如何與自己相處放在頭等大事上來考量。
要知道章越這一次回京,鄧綰,鄧潤甫,呂嘉問等沒少在他面前言語,說章越將欲取自己而代之,讓他先下手為強。
但這不等于王安石完全信任了章越,他問道:“那大參以為計相如何?”
章越知道王安石對沈括非常討厭,斥為‘壬人’。
從某種意義而言,王安石對沈括的評價是對的。他與蔡京的問題一樣,都是在政治上反復(fù)搞投機。
沒有一個人會喜歡一個立場不堅定的人。
你們兩個搞投機一次也就夠了,而且還反復(fù)橫跳。
就如同英國諺語里,那沉船上的老鼠,一看到哪艘船要沉了,他們就提前棄船,跳到一艘船上去。
從歷史上來看,就投機而言,蔡京反應(yīng)比沈括快,屬于金風(fēng)未動蟬先知那等。
而沈括反應(yīng)慢,都是大局已定后再抱大腿。
但對章越而言,沈括卻很重要。一個是他兒子是對方的外孫女婿,另一個沈括雖人緣一般,但在新黨中還頗有地位,能夠聚攏一部分人。
章越對王安石道:“沈存中有大才,用其才不用其德。用人才與德總要居其一嘛,不是用才就是用德。”
“至于真正的才德兼?zhèn)渲浚峙率翘倭恕_@樣的賢士處江湖之遠(yuǎn),未必能屈仕于朝廷啊!”
王安石聽了章越的話笑了笑道:“說來說去還是隱士為高!”
面對章越對沈括和蔡卞的欣賞,王安石認(rèn)為這是一等向自己的示好,但他也未全然相信,只能繼續(xù)聽其言,觀其行。
此時此刻章越與王安石言語之際,元絳全程關(guān)注到了這里一切。
至于馮京,王珪在談話中不時也朝王安石和章越這看了一眼。
之后章越至都堂拜印,正式升授參政知事。
都堂里的中書檢正,學(xué)習(xí)公事還有堂后官等都在一堂內(nèi),王安石等相公也有列席。
章越與眾人笑著侃侃而談。
一直對章越抱著戒心和敵意,擔(dān)心他回朝要取王安石代之的呂嘉問看似隨意地問章越道:“不知相公以為新法五年后,十年后如何?”
面對呂嘉問的詢問,眾人都豎起耳朵來。
盡管是一等聊天的場合,但都堂之內(nèi)豈有什么真正的聊天。
面對呂嘉問的問題,章越環(huán)顧眾人笑道了一句:“當(dāng)然是踵武賡續(xù)!”
這句話一出,是章越公然表達了對新法的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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