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兩百零七章 黨項之事

黨項商議遷都以避宋軍鋒芒之事，遭到不少權(quán)貴的反對。

李秉常覺得這位老臣說得是有道理的，宋軍淺攻進筑之法是以圍繞興靈二府為中心推進的。先是從熙河路而始進筑推進至涼州，再從涇原路推進至靈州，最后再從橫山進筑，收取定難五州。

但只要黨項重心北移遷至定州，如此宋軍通過進筑破黨項一國的計劃，就要多費個數(shù)年之功。

如果移至克夷門，宋軍更是鞭長莫及。

不過定州實在太荒涼了，遠(yuǎn)不如興州。

更不用說克夷門了。

為了對付未來的危險而放棄現(xiàn)在安逸的生活，對于絕大部分人而言，這是辦不到。

因為遷都的計劃，遭到了梁乙逋等群臣的反對。

老臣依舊振振有詞道：“太宗（李德明）得定州后，作省嵬城，以我族名名此城，當(dāng)初便是打算了萬一興靈不守，以此歸北。”

“至于克夷門駐有右?guī)樮姳O(jiān)司七萬大軍！”

眾人皆不愿意。

李秉常有所意動，其實遷都未嘗不可。他可以留下一部分朝臣在興州，

一名將領(lǐng)道：“難道除了遷都，真無破宋人這進筑之法嗎？”

“無法，我們明明知道，宋人下一步要筑城至鳴沙，卻無可奈何。”嵬名阿埋也算是黨項皇族中的名將，但也是無計可施。

“連仁多老將軍身在涼州都無法應(yīng)對。宋人便是這般，每隔幾十里向前修寨，節(jié)次推進！涼州城也是這么丟的。”

眾將嘆息宋軍從不主動進攻，就是一路將堡寨修到你眼皮子底下，倒逼著你來攻我，宋軍明明是進攻卻從防御戰(zhàn)中取得勝利。

最要緊是每一次防御戰(zhàn)勝利，宋軍大量新軍都得到了鍛煉，積攢了經(jīng)驗。

與兩路伐夏那般大敗，幾乎是全建制的被殲滅，大量老兵精兵陣亡，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戰(zhàn)法，黨項上下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涼州如此推完后，再從涇原路推到鳴沙最后攻下靈州，涇原路推完了再從橫山一推，黨項就真的滅國了。

黨項君臣從上到下明知道宋軍接下來要這么搞，但對這樣戰(zhàn)法，只能用束手無策可言。

這時下首翰林學(xué)士李清道：“還有一法，與宋議和！”

眾臣聞此突然靜聲，梁乙逋直斥李清道：“你還有臉再提議和之事？”

李清反問道：“除了此路還有別途嗎？”

二人當(dāng)著群臣們的面唇槍舌劍起來。

下面不少群臣看得出來，李清和梁乙逋在涼州城破后，并未因國家危亡之際，兩邊化解恩怨，而是爭執(zhí)更加劇烈。

如此宋朝還沒打過來，黨項就要內(nèi)部分裂。

黨項的整體存在部落制與中央集權(quán)的沖突，走上坡路時可以取長補短，可一旦走下坡路時便引起黨爭內(nèi)訌。

隨著涼州的丟失，連各部首領(lǐng)漸漸人心思動。

李清言語與宋朝和談，竟有不少首領(lǐng)暗暗附和。

梁太后始終一言不發(fā)，眾人議論了一陣也沒有結(jié)果方才散去。

李秉常召李清入內(nèi)問道：“卿突在庭議上言語與宋議和之事可有眉目。”

李清道：“陛下，臣一直有與宋朝使者暗中往來。”

李秉常道：“此事是朕許你，朕當(dāng)然知道。”

李清道：“陛下，據(jù)臣所知，這一次宋朝開出的條件，只要陛下去除尊號，便可兩家相安無事，另外還有賞賜，每年給足金銀綢緞以為王爵之賜。這些都是在歲貢之外。”

削去尊號？這對于黨項而言確實是恥辱，但可以對外向宋朝表示削去，可對內(nèi)依舊是保持著天子儀仗。

只是碰到宋朝使者和朝見宋朝皇帝時必須保持臣子而已。

當(dāng)初李德明時便是這么辦。

李秉常覺得這個條件是可以接受，但國內(nèi)壓力一定很大，這如同真正對宋朝低頭了。對于以后對宋朝抱有懷恨之心的黨項上下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李秉常反問道：“你覺得可信嗎？”

李清道：“陛下，依臣看來，宋朝取涼州是為了通西域，而今西域貢道已是打通，料不會與我們再為難。再說一個尊號，臣以為此事不應(yīng)該再追究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總比割讓土地和免去歲貢好了。”

李秉常知道此話不可信，但也覺得可以和談試一試，先拖延個三年五載的，國內(nèi)先求一個振作或者等宋朝國內(nèi)發(fā)生什么變故。

于是他言道：“朕也想和談，但又擔(dān)心宋人反悔。”

李清道：“臣可以讓大遼出面作個居間，若以后兩家誰來反悔遼國出面共滅之！”

李秉常道：“這倒是一個辦法。”

李清道：“本朝表面與宋議和，但實際上全面倒向大遼，同時方才所提的遷至定州之事，臣以為也確實有他的道理。”

李秉常道：“可是相國反對，朕也無可奈何。”

李清道：“后族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擾陛下……”

李秉常道：“朕也是氣力不夠，否則當(dāng)……”

君臣二人長嘆一番。

李清道：“陛下如此你的敵人在朝內(nèi)而不是朝外，現(xiàn)在可以先未雨綢繆，先將定州升格為府，在那建出新京的樣子，若宋軍真出葫蘆川收取了靈州，我們再遷都至定州不遲。”

李秉常聽了道：“你果然深謀遠(yuǎn)慮。”

二人正在言語之后，李秉常容色稍定，這時候有人稟來阿里骨率軍攻瓜洲，沙州二州。

兩州黨項守將向李秉常請援兵，李秉常對信看了半天不由長嘆。

將士上下固然有死守待援的決心，但涼州一失，他著實派不出一兵一卒。

李秉常以手錘柱嘆道：“是朕令忠義之士灰心喪氣，河西之地土崩瓦解！”

李秉常想起祖先李元昊，李德明何等英勇蓋世，難道黨項傳國到他的手中便要滅亡了嗎？

李秉常痛定思痛，涼州一失，黨項在整個河西的統(tǒng)治土崩瓦解。

他只能命人只能作一些表面文章，持各種加官晉爵的詔書飛馳至瓜沙宣等地，告訴守將讓他們好好忠于王事。朝廷必待他們不薄。但他想到與此同時阿里骨揮軍北上，卻是躊躇滿志，意在收取整個河西走廊，他不由心如刀絞。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通報遼國使節(jié)已是抵達(dá)黨項境內(nèi)，正在離興慶府只有不到三十里處。

李秉常不知道的是遼國使節(jié)正帶著遼國國主耶律洪基親賜的鴆酒，正往興慶府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