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浮沉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生不夢(上)

太醫(yī)院院判馮霖帶著兩位太醫(yī)和宋懷王登基時蜀國進獻的兩位名醫(yī)，匆忙趕到不夢閣，只見殿下赤足坐于暖榻之側(cè)，衣衫襤褸，白袍染血，魂不守舍。一眾宮婢遠遠跪在殿下身后，誰都不敢抬頭。

年近七十的馮霖欠身行禮道：“老臣來遲，還望殿下恕罪！”

劉猛然將手中的瓷質(zhì)茶杯扔到馮霖腳下，瓷杯登時碎成數(shù)十片，片片飛濺。五位太醫(yī)正要下跪，卻聽劉怒道：“沒來遲！你們要是敢救不醒她，就如此杯！”

太醫(yī)立即上前去看躺在暖榻之上的女子，五人分別給恕兒號脈之后，馮霖平和道：“殿下莫急。這位姑娘并無性命之憂，只是失血過多，疲勞力竭，又因體膚之痛十分難耐，所以才陷入了昏迷。其實此時陷入昏迷，失去意識，也并非壞事，起碼可以不耗心力，不感痛楚。”

劉緊蹙的眉頭稍稍舒緩了一些，道：“寡人知道她氣息尚存，性命應(yīng)是無礙。但是她失血過多，全身都是傷，又喂不進去水，該當(dāng)如何？”

馮霖雖見殿下著急，但仍謹(jǐn)慎道：“請殿下稍等片刻，容我?guī)兹松倘墩遄茫拍荛_出最萬無一失的藥方。此時殿下不妨吩咐宮婢，用小勺，慢慢喂些紅糖水給她，就算暫時喝不進去，也潤一潤咽喉。同時，也不妨讓宮婢用熱水將這姑娘身上的血跡擦拭干凈，檢查一下，她身上到底受了多少處外傷。”

劉立即轉(zhuǎn)頭對跪在地上的一排宮婢道：“拿紅糖水和小勺來！還有，去請錦繡園的林娘娘和她身邊的6婆婆來！”

五位太醫(yī)均在太醫(yī)院當(dāng)值多年，自然聽說過當(dāng)年驟然失蹤的宋國公主劉恕。可是宋王劉下了一道嚴(yán)令，禁止任何人傳言公主失蹤的消息，否則囚禁天牢二十年。宋宮之中不過是丟了一個禁足太妃收養(yǎng)的幼小公主罷了，又不是丟了宋國公子，所以沒有人敢為這樣的“小事”而違逆君命，去九州最可怕的牢獄虛度光陰、生不如死。

許多年過去，宋宮舊人對此事只字不提，新來的宮人則以為傳言中的公主也像宋懷王的林太妃一樣，被禁足于冷宮。他們偶爾會揣測，公主會不會是相貌過于丑陋，殿下怕壞了宋國的顏面，才將她禁足？他們詢問過年長的宮人，但年長的宮人全都閉口不言，就是實在挨不住盤問的，也只囫圇地回答，殿下與公主不睦，你們?nèi)羰切е业钕拢筒灰偬崞鸸鳌?p/> 可是幾年前，殿下親自寫了一封信給趙王，推舉他的妹妹劉恕為宋國第一美人。宮人們大惑不解，于是又是一陣議論，卻沒有人敢接近自懷王年間就變?yōu)槔鋵m的錦繡園，自然也就沒有人見過公主的真面目。于是另一個傳聞漸漸在白玉宮中傳開，說是公主早就已經(jīng)夭折，殿下為了祭奠她，才向趙王推舉一縷芳魂。他們越想越覺得陰森，于是這兩三年，也沒人再去提這個不知死活且無關(guān)任何人痛癢的宋國公主。

此時五位太醫(yī)聽到殿下派人去找那位禁足了二十余年的林太妃，不禁面面相覷，心中已經(jīng)有了分眉目。

宮婢端來一碗溫?zé)岬募t糖水，還未行到榻前，劉便匆匆起身去接，遂又坐回恕兒身側(cè)，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地將紅糖水喂到恕兒嘴里。他見恕兒仍舊不喝，于是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給恕兒擦拭唇角流下的紅糖水。他不管究竟擦拭了多少，只是鍥而不舍地繼續(xù)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喂著，心想，如果喂完一整碗，你只喝下去一小勺，那我就一碗一碗地喂你，十碗、二十碗、三十碗……直到你醒過來，直到你再親口叫我一聲哥哥！

另一個宮婢端來了熱水和帕子，劉卻并不讓她靠近恕兒，而是指向一旁，道：“熱水和帕子先放著。”

商榷完藥方的馮霖對劉說：“殿下，藥方已妥。既然這位姑娘暫無性命之憂，請容老臣幾人回太醫(yī)院抓藥。”

劉仍在給恕兒喂水，并未轉(zhuǎn)身回應(yīng)。幾位太醫(yī)正要退下，只聽劉問道：“她身上的傷，會留疤嗎？”

馮霖適才診脈時看到了恕兒頸間的鞭傷，雖不知道她身上還受了什么其他的外傷，但那觸目驚心的鞭痕，皮開肉綻，縱是江湖傳言之中，醫(yī)術(shù)最為高明的蜀國藥王山掌門薛久命本尊親自來治，也不可能妙手回春地阻止一道疤痕的生長。

馮霖如實答道：“殿下，老臣只隱約看到那姑娘頸間的一道傷，似是鞭痕，已然入肉七分，難免留疤。”又見殿下的臉色驟然冰冷，于是補充道：“不過太醫(yī)院有懷王年間留下的靈藥，是懷王登基時，蜀國進獻的。那道鞭痕雖會留疤，卻很快可以愈合。”

劉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替恕兒問道：“馮院判，難道如果能讓傷口慢慢愈合，就不會留疤了嗎？”

馮霖知道殿下是關(guān)心則亂，誤解了自己說的話，于是糾正道：“據(jù)老臣所知，世間并沒有這樣阻止留疤的法子。”

馮霖話音未落，只聽身后有幾個人匆匆跑了進來。他轉(zhuǎn)頭去看，見那跑在最前面的女人，衣著華貴，風(fēng)韻不俗，想來，應(yīng)是懷王還尚在世時就下令被禁足于錦繡園的林太妃。

五位太醫(yī)正要行禮，楚國公主林瓏從他們身邊一躍而過，直奔入殿，對殿下都不行禮，而是慌忙去看躺在踏上的姑娘。

劉見林娘娘呆坐于自己身側(cè)，盯著恕兒看了良久卻一言不，他能理解林娘娘此刻的心痛，于是自顧自地繼續(xù)喂恕兒紅糖水，亦是什么話都不說。6醫(yī)婆、阿蝶和阿杏也跪倒在林瓏身后，呆呆愣愣。五位太醫(yī)見狀，立即轉(zhuǎn)身離開了不夢閣。殿中只剩下小銀勺一下一下輕輕觸碰瓷碗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滿頭白的6醫(yī)婆哽咽著說：“殿下不必在此守著，老奴想給……想給……這姑娘……檢查一下身上的傷。”

劉拿著小勺的右手突然停頓在半空。他看著那張蒼白秀臉，嗓音沉悶到沙啞：“她是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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