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啼長安 第088章 活著

白云寺的禪房里，鄭顥已經(jīng)睡了一覺，剛剛在疼痛中醒來。

這里藥材不齊，阿哲已經(jīng)帶著方子，快馬回京城了。軒轅集喜憂參半，臟腑沒有不可逆?zhèn)Γ且幌玻瑪嗔训墓穷^在腰背，不似四肢那樣容易全包圍敷藥，是一憂。

“‘歸龍斷續(xù)膏’，是師祖的金方，后來，我?guī)煾翟诮o師弟治傷的時(shí)候，又有了一個(gè)叫‘麝香碎骨補(bǔ)’的方子，做為斷續(xù)膏的補(bǔ)充。藥材不難得，難的是治療期間，鄭三郎要受苦了。”

軒轅集說能治，李溫和萱兒都松了口氣。

說話間，崔瑾昀大步?jīng)_了進(jìn)來，他禮也不行，直奔鄭顥床頭，單膝跪下，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

“說好做一輩子兄弟，我不想我的一輩子那么短。當(dāng)初師傅如何讓我站起來，我便如何讓你站起來。”

鄭顥微笑道：“我以為你會罵我，看在你找我一夜的份上，已經(jīng)打算好不還嘴。就因?yàn)槭切值埽阍苓^的苦，我現(xiàn)在體會起來，才不寂寞。”

“不動手的話，你什么時(shí)候吵得過我？加個(gè)李二也不行。”

崔瑾昀眼里泛著淚花：他還能清晰的說話，那就不是最難治的情況。只要他活著，我什么都不怕。

鄭顥最危險(xiǎn)的頭三天，他的床邊沒離開過人，除了軒轅集師兄弟，三位大和尚也輪流守著他。這幾位和尚，懂得當(dāng)?shù)氐牟菟幎奸L在哪里，這為鄭顥藥浴備藥有很大的幫助。

萱兒反倒是多余的。

因?yàn)樗焸^幾天基本都不能穿衣服，她進(jìn)去也不方便。煎藥有專門的小沙彌，她只能按照軒轅集的膳方，去給他做些吃的。

藥膳端到院子里，阿墨會接了送進(jìn)去，萱兒只能坐在院子里，就想聽聽他的聲音。

第一天正骨，給她留下的陰影太大了，讓她總是覺得，里面的人都在虐待他。

“拉直，拉直準(zhǔn)備！”

“要不要給鄭居士嘴里咬塊布？”

“不用！我就是需要他叫出來，氣從丹田出，由下至上，對斷骨回位有好處。”

“三郎，張嘴叫，咬牙會嚼到舌頭，你就沒機(jī)會跟我吵架了。”

鄭顥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沒有今日的“正”，后面的“養(yǎng)”就沒有意義。他只能是個(gè)活著的癱子，或是行動不便的廢人。

“辛苦各位了，鄭顥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道長、大師，可以開始了。”

想想他又說：“阿墨，你幫不上忙，出去勸公主回去，免得她聽了難過。”

萱兒當(dāng)然不聽勸，她就站在門前的臺階上，聽著鄭顥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

她的淚滑落下來：昨晚他最后推我那一下，是讓他摔得更狠的原因吧？他為我抵擋了一切，我才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里……

因?yàn)閿嗔训墓穷^不止一根，這樣的痛苦循環(huán)往復(fù)，讓萱兒不能自持，腿一軟，嗚咽著坐到臺階上。

木藍(lán)用胳膊肘捅捅白英，白英忙捧著個(gè)竹籃過去：

“公主，您別哭了，您看，十五剛睡醒，正在找娘呢。”

萱兒從籃子里把小奶豹抱出來，放在自己腿上，它正打了個(gè)哈欠，吧咂著嘴。

“十五，你阿爺正在里面受苦，阿娘卻幫不上一點(diǎn)忙，你說阿娘是不是很笨？以后阿娘會好好照顧你，等你長大，阿娘再送你回來。”

她用十五才聽得見的聲音，喃喃細(xì)語。

“十五”是今早回到禪房后，鄭顥給它取的名。八月十五結(jié)的緣，也希望它將來能夠圓滿。

“它娘被我殺了，以后，我就是她阿娘。”

鄭顥當(dāng)時(shí)逗她：“它娘因我而被殺，那我豈不是要做它阿爺？”

“好啊！”

萱兒剛說完，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妥，一個(gè)是阿娘，一個(gè)是阿爺，那他們倆不是……

鄭顥眼里滿是笑意，看著萱兒抱著十五，垂下眼簾，紅著臉跑出去。

“參見公主殿下。”

萱兒回過神來，見軒轅集站在自己面前，趕緊站起來問：

“鄭三郎他怎么樣？”

“第一階段算是有個(gè)好開頭，貧道摸了，幾根斷骨已經(jīng)回位，接下來就是內(nèi)服、外敷，加上泡藥湯，解決瘀血問題。”

軒轅集笑著說：“他讓我告訴您：他很好，讓您幫他照顧好十五。現(xiàn)在您也不方便進(jìn)去，還是請回吧。”

“哦。那我回去了，一會再送藥膳過來。”

李溫從里面出來，他陪著妹妹往外走，想了想，還是和妹妹說：

“妹妹，我知道你感激師傅救了你，你也不需過于自責(zé)。以阿兄這些年對師傅的了解，他舍身救你，是出自他內(nèi)心之善，而非圖你的報(bào)答。他的恩情，阿兄會替你還，你快快樂樂的，我們就都值得了。”

萱兒知道，這是阿兄怕她心里有負(fù)擔(dān)，展顏一笑：“萱兒曉得，我只是......不想欠他的情。有阿兄護(hù)著，萱兒現(xiàn)在就很快樂。”

李溫離開南五臺的那日，鄭顥已經(jīng)可以起來坐一會了。

萱兒這才第一次進(jìn)屋看他。

兩人都想張嘴，卻一下子都說不出話，只是萱兒進(jìn)屋后，他倆眼光都沒有離開過對方。

“你好嗎？”

“很好，你呢？”

“我很好，十五也很好。”

“你該跟著鄆王回去。”

“我……”

“我不想你看見我的狼狽。”

“我……不覺得你狼狽，而是覺得你很英勇。”

“是個(gè)男人都會這么做，換成是楊將軍、鄆王殿下，他們都一樣，只不過這次剛好是我。”

“三郎……”

“你回去吧，我要躺會。”

明明他眼里的依戀那么明顯，為何他要說這樣的話？萱兒看著阿哲、阿研扶著他躺下，悶悶不樂的離開了禪房。

“主人，這都三天了，你們才剛見面，怎么您就往外趕人？”阿研給鄭顥掖著被子說到：“您做夢都在叫公主的閨名，別想騙我們。”

鄭顥笑到：“我那是老夢見掉下山崖的情景，那時(shí)候只有她，不叫她叫誰？這話你們都給我爛在肚子里，不許往外說。”

正說著，崔瑾昀進(jìn)來了，他笑著說：“怎么躺著？我?guī)熜植皇钦f了嗎？每天都要起來活動活動。”

“一會泡藥湯我再起來，我這不才剛躺下來。你替我送三位和尚回去了？”

“他們有手有腳，又是在自己的地盤，為啥要我送？對了，我在門口遇見公主，她怎么一臉難過的樣子？你把她罵走了？”

崔瑾昀有些幸災(zāi)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