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華 二十六·克扣

孩子才三四歲的樣子，看上去瘦削可憐，連哭聲也跟小貓兒似地，申大夫忍不住嘖了一聲：“老丈，這孩子身體弱啊！”

老丈頓時(shí)忍不住哭了：“是啊，他生下來就沒了娘，沒喝過一口奶,

都是我們?nèi)ゴ謇镅b了羊奶喂大的，自小就三災(zāi)八難的。這次若不是遇見了恩人們，還不知道怎么著了......”

老人家看上去起碼也有六十多了，崔大儒眉心一動，張口親和的嘆了聲氣：“原來是沒了娘的孩子，真是怪可憐的。那,

他父親呢？”

這話一出,

老人家哭的便更厲害了：“沒了！前年跟那些亂黨打仗，死啦！”

兒子兒媳都死了，怪不得是老人家?guī)е⒆右コ抢锴筢t(yī)。

護(hù)衛(wèi)們將手都松開，眼里也都露出些同情來。

蕭恒沉默一會兒，才道：“老丈，我聽說，但凡是衛(wèi)所附近的軍戶，都是有規(guī)制的，必須配備大夫的，你們這兒村里沒大夫嗎？怎么還需要到城里去？”

說起這個(gè)，老者不再哭了，表情有些瑟縮，有些慌張：“我.....城里的大夫厲害。”

眾人卻都知道這不可能。

但凡是偏遠(yuǎn)地方，赤腳大夫和神婆巫婆之類的才更受歡迎，哪怕不找村里的大夫，也該去找神婆什么的才是，城里的大夫更好，這顯然是假話。

看這老人家的模樣，分別是很怕的。

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數(shù),

對視了一眼，那老者已經(jīng)顫巍巍的要去扶起孫子來，又邀請蕭恒他們：“恩公，我們家就在前面，不嫌棄的話，去我們家喝杯水吧！我們.....我們也要籌一下銀子......”

他去城里看病，城里是有個(gè)藥房能賒賬的，因此身上沒有錢也敢去。

但是這種行腳商人，哪里能賒賬呢？

老人家背影句僂，細(xì)心的幫小孫子拍打身上的灰塵泥土，顫巍巍捏捏孫子的臉：“回去把老母雞殺了，給你補(bǔ)補(bǔ)身子。”

小孩子剛醒過來，還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聽見說是要?dú)⒗夏鸽u，哇的一聲就哭了：“不要?dú)ⅲ瑺敔敳灰獨(dú)⒗夏鸽u，婆婆說那是留著下蛋賣錢的，不要?dú)⑺　?p/> 三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老一小,

看著都覺得可憐,

尤其他們此時(shí)淚眼婆娑的,

他自己喉嚨都酸了。

蘇嶸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卻一直還是強(qiáng)自按捺。

還是蕭恒開了口：“老丈，那就叨擾了，我們走了這一路，也正好口渴了。”

老人家啊了一聲，聽見蕭恒他們口渴，急忙招呼：“快請快請，恩公稱呼我老孫頭就行了，他們都這么叫我。”

他說著，一面低聲安撫了小孫子幾句，而后便走在前面帶路了，領(lǐng)著蕭恒他們?nèi)チ思依铩?p/> 老孫頭家里跟其他村子里的房子也沒什么區(qū)別，屋子前面的空地用籬笆圍出了一個(gè)院子，院子里有一座茅草屋，收拾的倒是還算是干凈，籬笆邊上還搭著更簡易的茅草房，那是豬圈跟養(yǎng)雞的地方。

隔著籬笆，還在掃地的孫婆婆便看見了丈夫和孫子，頓時(shí)扔了手里的掃把迎出來，見孫子沒事，她先便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才著急忙慌的去抱孩子。

等到聽說跟著回來的這十幾個(gè)人是救了孫子的行腳商人，孫婆婆千恩萬謝，又忙去倒水出來。

蕭恒他們都喝了水，看著在院子里默默地蹲著抱著那只老母雞的孩子，蕭恒撇開臉看向老孫頭：“孫老丈，我們一路走過來，也走了不少地方，不瞞您說，貴州那邊的土人也許多，也有這樣的衛(wèi)所軍戶，只是，我觀他們的日子卻比你們好過許多.....便是云南其他地方，昭通曲靖那邊，軍戶們的日子，也還頗能過得去的。怎么....”

孫老丈重重的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苦笑著搖頭：“這....我們也不知道......”

他這么謹(jǐn)慎害怕，蘇嶸便也出聲問：“我剛才聽老丈你說，你兒子是打仗死了的，朝廷對陣亡戰(zhàn)士的撫恤銀也還算重，若是土人，只有更多的，你們得了銀子，怎的還過的這么艱難呢？”

聽見這話，老孫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抖個(gè)不停。

出來倒水的孫婆婆也露出憤怒的神色來，不過卻也還是沒有多嘴。

倒是抱著老母雞的孩子哭了：“沒有銀子，爹死了，沒有銀子。爺爺去要，被打的腿斷了，躺在床上好久！”

眾人面露驚怒。

楊參議還有臉自稱是代表土人，他對待自己的同族，都是如此刻薄寡恩！竟然連朝廷的撫恤銀子都要克扣！

大家都看向?qū)O老丈，這才想到，剛才孫老丈走路，確實(shí)還是一瘸一拐不大穩(wěn)當(dāng)?shù)臉幼印?p/> 那個(gè)孩子一哭，孫婆婆就快步過去抱著他了。

祖孫倆哭了一會兒，孫婆婆哭著解釋：“真是沒有辦法了，只有城里的藥鋪因?yàn)閺那斑€有幾分交情，肯賒賬給我們，才要送到城里去。說是每個(gè)村里都有大夫，其實(shí)哪有呢？附近哪個(gè)村子也沒有！以前兒子還在的時(shí)候，雖然少，每月也總還有八錢銀子拿回來，后來.....”

蘇嶸挑眉看了看廖經(jīng)續(xù)。

廖經(jīng)續(xù)同樣震怒氣惱。

楊參議貪得無厭！

但是，土人們的事情，真的很難插手管理，一不小心就是惹得一身騷。

廖經(jīng)續(xù)自己也是為難的很。

蕭恒忽然開口：“孫老丈，孫婆婆，你們可知道現(xiàn)在衛(wèi)所里管事的是誰？”

孫老丈面色晦暗的回答：“是楊參議，不過聽說他不知怎么的被抓了，也正是因?yàn)檫@個(gè)，昨天晚上，衛(wèi)所里來了許多人，把在家里的男人都叫回去衛(wèi)所了，說是朝廷欺負(fù)土人，他們要給楊參議出頭什么的。”

蕭恒就心中有數(shù)了。

一路走過來，這個(gè)村子不是最破敗的一個(gè)，孫老丈這樣的情況，也不可能只有一家。

也就是說，衛(wèi)所的普通士兵的日子實(shí)在是很不好過的。

楊參議倒了，現(xiàn)在起來的那些，無非就是楊參議的心腹。

蕭恒頓了頓，又問：“那，老丈知道除了楊參議，其他衛(wèi)所的軍官們，都在哪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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