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天師 第三十四章報(bào)國

“不想去。”

“哈？不想去你就不去了，當(dāng)年并非家母的錯(cuò)，當(dāng)個(gè)窮教書先生有什么不好的，非得要當(dāng)個(gè)將軍？”

何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呵呵...”容寧身子突然化成一道煙霧，成為一道山中嵐煙，久久不散。

一條小江在嵐煙中若隱若現(xiàn)，兩側(cè)是稀疏的樹木。

何先生突然朗聲大笑道：“東皇，你信不信我這一鉤子下去便能把這整條江的秋色給釣出來。”

“滾！”只見山中嵐煙左右翻騰不已。

何先生翻手從咫尺物中拿出一根水曲柳魚竿，朝隱沒于嵐煙中的江流拋去，鉤沒水，水漾紋。

驟然間江水滔天，驚濤拍岸，兩岸古木枝葉簌簌而下，一股悲意油然而生。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何先生此時(shí)早已淚流滿面，騰身飛入無邊旋渦中，大喊道：“阿娘，孩兒何世安來看你了！”

這一日，三才閣群宿驚駭，悲意如這萬山花木，依次鋪展開來，慟人心神。

一位劍目英眉的中年人身體如幻如影，神色愀然出現(xiàn)在洗雷崖，與神色凝重的南門浦并列看向天際。

月漾書齋，積滿灰塵的角落突然金光四射，整個(gè)閣樓鎏金幻彩。

林靜閑來到書柜角落，神色凝重地從中翻出一塊木匾，上面刻著“三代五將”四個(gè)字，遒勁有力，駭人心魂，而他如目視深淵，靈魂仿佛被吸入，來到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金戈錚鳴，刀劍喑啞，殺伐聲往而不絕。

一道回蕩天地間的聲音驟然響起：“吾命將休矣，而國難當(dāng)頭，寇敵履犯。但幸吾有川、玉二子，自當(dāng)請纓。賜旗一面，時(shí)刻隨身。傷時(shí)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一面血色旌旗浮現(xiàn)，遮地蔽空，隔離天日。

畫面一轉(zhuǎn)，又是兵戈相對，嘶吼陣陣。

一方兵營，二個(gè)人影浮空而坐，緊閉雙目，但全身傷口無數(shù)，血流如注。

二人突然站起并立，雙雙舉劍，劍指敵軍。

“我何川。”

“何玉。”

“不違祖訓(xùn)，自當(dāng)馬革裹尸還爾！愿子如青龍，女如熾鳳，誅盡萬賊，以血薦軒轅！”

二人靈魂之火迸發(fā)，所過之處烽火盡熄，天地失色。

城頭，一身金甲的年輕將領(lǐng)面如金紙，咳血不止，但依舊以一夫當(dāng)關(guān)之勢，獨(dú)面千軍萬馬。

年輕將領(lǐng)氣息微弱的說道：“何家子弟，皆可赴湯蹈火，死不還踵。”

最后被人一劍梟首，身首異處。

城中有人低語：“百年抗敵，何家之功，殊不可沒。如今家中就一獨(dú)子，不可再以身犯險(xiǎn)。現(xiàn)在命張學(xué)士手題一匾，以證天地。”

題畢，“三代五將”四個(gè)字乍現(xiàn)出來。

“阿娘，你為什么非要阻止我去參軍。”一道憤怒的聲音響起。

一個(gè)十余歲的少年穿著一襲青衫，儼然是一副柔弱書生的模樣。

一位眉目如慈的女人不去搭理他，在一旁默默紡織。

少年嚷道：“男兒志在四方，而國泰民安是第一大志。如今外敵屢屢犯邊，自當(dāng)穿甲帶劍，殺敵報(bào)國！”

母親突然站起身給了他一巴掌，眸中含珠，罵道：“殺敵，殺敵。你們何家男人殺敵殺了一輩子，從來不知道養(yǎng)家看妻教子。”

“你爺爺戰(zhàn)死了，你奶奶守了一輩子活寡。你爹你叔又死了，玲兒哭得比我還慘。現(xiàn)在你哥參軍也死了，家中就你這一根獨(dú)苗了，還是想去殺敵。”

母親突然淚如決堤，拜跪在眾靈位前，哭喊道：“難不成是想要何家絕后嗎？”

少年沉默不語，當(dāng)晚即留下寫著“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的書信，一個(gè)人背著行囊去往千軍營。

“窮”指報(bào)國無路，“通”指才華得施，“行”指政見得用，“止”指壯志難酬。

其心執(zhí)拗，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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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手握住行山杖，一邊口中嘟囔道：“要是阿娘不說，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gè)哥哥。”

然后又似自嘲地說道：“何世安啊何世安，你娘給你起這個(gè)名不就是為了讓你一世長安么，但祖訓(xùn)不可違，我會比爺爺、爹地、叔叔還有哥哥更小心些。”

就在少年行至軍營時(shí)，一位故鄉(xiāng)長輩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告訴他的母親在看到他的書信后，追趕了一路。

因?yàn)楫?dāng)年丈夫去世后哭得凄切，再加上大兒子的死，更是得了眼疾。

行至江岸處，不慎失足，溺水而死。

不見尸體，唯有一封書信。

少年心中大慟，感到天旋地轉(zhuǎn)，雙手顫顫抖抖地打開那封書信，正是他之前留給母親的那封。

只不過下面多出了一句話，“愿得此身長報(bào)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

字跡娟秀，顯然就是母親所寫。

月漾書齋外，嵐煙消散殆盡，意象全無，天地重新歸于平靜。

天日新開，籠罩大地，斑駁碎影搖搖曳曳。

洗雷崖，劍目英眉的中年人重新隱去身形，南門浦也無趣地坐在地上。

學(xué)堂，一襲青衫的何先生手持經(jīng)書，緩緩而讀，臺下的門生朗口誦讀。

仿佛就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夜來風(fēng)葉已鳴廊，危樓高坐心漸涼。

林靜閑趴在案牘上覽閱之前在家鄉(xiāng)從沒看過的小說游記，看得正不亦樂乎。

他這才明白天下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趣事，又不知道幾輩子可以走完。

紙上說京城長安有寶刀，有美人，有雕梁畫棟，衣香鬢影，也有祥云瑞靄，仙樂繚繞。

正因愛子心切，才在打罵孩子后對他的一意孤行表示妥協(xié)，才無奈寫出這摧折心肝的違心話。

最后何世安沒有參軍，守在母親溺亡的江邊三天三夜，錯(cuò)過了參軍，錯(cuò)過了科舉，也錯(cuò)過了母親的一番良苦用心。

從此以后，世間再無何世安，只有何為一介窮教書先生而已。

世界開始崩塌，林靜閑從中回過神來，大口喘息。

林靜閑久久不語，沒想到平時(shí)不茍言笑的何先生竟有如此一段心結(jié)，手指摩挲那塊牌匾，心中百般滋味難消。

林靜閑從咫尺物中拿出那塊白將軍贈予的“國泰民安”的刻章，對它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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