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八十游戲人間

李蟬與李觀棋打過招呼，便看到觀禮臺中的諸生陸續(xù)醒來，有人茫然地左右張望。這其中又有人或感慨，或沉思，似乎已不再關(guān)心取士的結(jié)果。他摸了摸袖中書頁，回憶在扶風(fēng)樓頂?shù)捏w悟。往日他以丹眼看妖，便能洞察妖魔內(nèi)心，引動一縷執(zhí)念，將妖魔拘入畫中。方才在樓上看人，竟也有了相似的感覺。

這一幅圖，難道就是十二卷靈書傳給自己的神通？李蟬環(huán)顧四周，打量其他人的反應(yīng)，便看到謝凝之端詳著手中書頁，雖隔得遠，也能看到那上邊的寫著十余個字。

李蟬又看旁人，恰見到姜濡睜開眼，便摸了摸她那身月白春衫，還不放心地揩了揩手指，像是擔(dān)心衣裳沾濕了。而另一邊，白微之猛地趔趄了一下，才站穩(wěn)身子，仿佛剛踏空了一道臺階。

李蟬擅長丹青，于是書上有了一幅畫，謝凝之擅長書法，于是得了一篇字。至于姜濡與白微之的際遇，李蟬看不出來，他眼神又一動，見到了十幾步外的王常月，這個好做功德的年輕道士，此時正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腳跟。這倒是一看就懂，這沒影子的道人，大概看的就是自己影子了。

他看過眾人，又打量那座玉京沙盤，初入此處，便看到沙盤里的車馬行人似乎在走動，這時再看，原來自己也身在其中。

“看來李郎已經(jīng)得到機緣了。”

身側(cè)傳來一道聲音，李蟬轉(zhuǎn)頭，見到元棲玄雙掌合十，微笑道：“恭喜?！?p/> 這假和尚大概是所有人里邊最鎮(zhèn)定的，叫人看不出他在那書中世界里是否有感悟，李蟬也笑了笑，不置可否道：“說不上機緣，還不知能否進入乾元學(xué)宮，但不論成敗，都要謝過棲玄居士了?！?p/> 正在這時，有幾人進入靈書閣，是陳玉齋與三名直學(xué)士，以及陽蟾、法慧等人。陳玉齋走上靈書臺，站在玉匣前，對醒來的諸生道：“諸君果然是大庸國萬里挑一的賢才俊彥，方才各顯神通，真令人大開眼界。可惜，此番乾元學(xué)宮取士，只取三十六人，若依我所見，再翻一番也不嫌多，可惜！不過諸君之中，縱使今日未入學(xué)宮，日后不論到了何處，也必然是中流砥柱，英雄不以一時成敗論定，望諸君切莫灰心?！?p/> 陳玉齋這一番話，顯然在說考試業(yè)已結(jié)束，臺下的諸生面面相覷，到了這時候，誰都看明白了，方才并非真的離開乾元學(xué)宮去了玉京城里歷練，只不過黃粱一夢罷了。

但無暇驚嘆這玄妙神通，有許多人只是在幻境中走了一遭，還沒尋摸出什么端倪，便已回到此處，自然心有不甘。

有人忍不住問：“陳大學(xué)士，晚生還沒見到什么考驗，這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陳玉齋點點頭，發(fā)問的年輕人一怔，問道：“敢問陳學(xué)士，這登第之人里邊……”

一名直學(xué)士道：“這位郎君稍安勿躁，放榜還要等到三日后?！?p/> 年輕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一紅，“是晚生失禮了?！?p/> “你也是關(guān)心則亂?！标愑颀S微笑，“至于今天?！彼麙哌^眾人，“諸君既已勞神，今日且回去暫歇，三日后鳳凰門下放榜，便是諸君名揚天下之時?！?p/> 離開乾元學(xué)宮時，諸生三五成流探討，談?wù)撻w中考試。說到那無字書頁，大都表示未能參透。

李蟬沿原路離開，走出兜率寺的側(cè)門，此時云橋間行人往來，日光十分明媚，已到未時了。邊上已沒了同年考生的蹤影，只有來來去去的香客，門前指路的老者也沒了蹤影。

他拿出那枚青蚨錢，便發(fā)現(xiàn)此錢已靈性盡失，想來已沒了路引的作用。不過，乾元學(xué)宮曾用作考試之物，若流落到市井里，應(yīng)當(dāng)會引起一番爭相收購。

他對著錢孔端詳一番，若放在幾月前，興許會把這錢賣了，但憑著一本風(fēng)靡玉京的志怪，卻已不缺錢了，便收了起來，打算留作紀念。經(jīng)過寺外的香燭鋪，見到一名少年邊買香燭邊抹眼淚，駐足聽了幾句，原來是母親病重?zé)o錢醫(yī)治。

李蟬屈指一彈，看著那錢便長了眼睛似的飛進少年腰囊里。他轉(zhuǎn)身離開，想著那少年發(fā)現(xiàn)時會有如何反應(yīng)，走了很遠，又想到此事多半也會稱為一段市井傳說，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在玄都聽?wèi)T了神仙酒，江都宮芙蕖的傳說，如今才體會到，游戲人間是這種滋味。

又一個想法在心中浮起，自己一個念頭，便能換回一條命，自己的命數(shù)在大神通者眼里豈非亦然？

李蟬回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天，繼續(xù)走下飛樓。已在興國坊走過一遭，路雖不熟，也大致記得了一些，沒一會便快要離開興國坊，忽地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桃花洞前仰頭不知看些什么。

李蟬過去喚道：“謝郎？”

謝凝之一怔，看向李蟬，對李蟬拱手，“李郎?！?p/> 李蟬道：“剛才在學(xué)宮里邊，我見你手里的紙上有些字跡，是在靈書的收獲吧。”

“不錯?！敝x凝之點頭，“李郎想來也有收獲了?！?p/> 李蟬道：“你的是字，我的卻是畫?！?p/> 謝凝之又抬頭看了一眼，收起心中情緒，笑道：“看來你我日后便是同門了。”

李蟬搖頭道：“還沒到放榜的日子，話可不能說得太滿?！?p/> “還能有什么差池？”謝凝之笑了一聲，“諸生雖是各州俊彥，但能讓謝某服氣的，至今唯有李郎一人?！毖韵轮?，并不把大多數(shù)人放在眼里，他抬手指向桃花洞，“李郎去過這里邊么？”

李蟬到玉京來，雖沒去過煙花之地，卻早在陳皓初口中聽遍了玉京的風(fēng)月，除了任善坊的那座圣人都經(jīng)常光顧的樊樓和長樂坊教坊街二十八苑外，當(dāng)屬興國坊桃花洞的女人最勾人，他說：“只是聽說過?！?p/> “百聞不如一見?！敝x凝之拉起李蟬的手就走，“今日了卻一樁大事，合該痛飲一番，來來，且與我同游柳陌花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