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 第四百零三章 識破

云上之城，灞都明鏡，驟然爆射出一道天光。

晝光之下籠罩的寧奕和葉紅拂，無所遁形。

葉瘋子已經(jīng)捏好小子母陣，隨時(shí)準(zhǔn)備捏碎符箓，逃離灞都城。

但，寧奕一只手握住了她。

魂海紫匣瘋狂震顫。

寧奕腦海里回蕩著元的話語——

這枚匣子……可救自己于山窮水盡之時(shí)！

什么時(shí)候，算是山窮水盡？

現(xiàn)在算是么？

紫匣愿力潺潺而流，荒人之血迸發(fā)出獸鳴。

寧奕心念一動，神念浸入匣中，掬出兩縷愿力。

一縷籠罩自己，一縷籠罩葉紅拂。

灞都與北妖域諸位大妖目光所及，那兩道被大鏡籠罩的“妖修”，展露出了真正的身份——

兩縷妖氣，化散而出，在灞都大鏡下扭曲升騰，裊裊如煙。

而讓他們失望的是。

這根本就不是人族修行者。

兩只血脈卑微低賤的妖靈。

正如這二位面具上所雕刻的花紋，一頭黑獅，一只紅狐。

灞都城的幾位師兄，看到大鏡映射出的妖身之后，神情各自精彩。

古王爺眼神閃過一抹失望，抖散袖袍風(fēng)雪與殺意。

其余幾位，相差不多。

“呵……呵呵。”

白骨城主淡淡道：“一頭獅子，一頭狐貍，有點(diǎn)意思，我們都看走眼了。”

當(dāng)熾烈鏡光，波蕩散開，灞都城頭重歸平寂。

之前閑談敘舊的幾位大妖，連多看一眼寧奕的興致也無……對他們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場小到可以忽略的風(fēng)波。

一獅一狐兩只妖修，呆呆站在原地，則是像被攝去了魂魄。

古王爺一行人見怪不怪。

這枚大鏡，內(nèi)蘊(yùn)熾光，可抵神魂，境界不夠，被鏡光照拂，便會出現(xiàn)此等情況……

他們并不知道。

那兩張面具下的神情，有多么精彩。

“砰。”

“砰砰。”

“砰砰砰……”

葉紅拂壓抑住自己那顆隨時(shí)可能跳出的劍心。

在云上鏡光籠罩而下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危機(jī)……

葉紅拂有一種預(yù)感。

如果在此時(shí)，在此地，被識破身份。

這張“小子母陣”，救不了自己。

她怔怔看著一位又一位大妖，從自己身旁經(jīng)過。

寧奕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仍未松開，但她并不覺得厭惡，相反……她感受到了可靠，以及溫暖。

下一剎，寧奕忽然開口。

“姜麟殿下！”

灞都幾位大妖都回過頭。

麒麟古皇子緩緩扭頭，望向?qū)庌取?p/> 寧奕聲音沙啞笑道：“一起賞茶？”

“下次吧。”

在大鏡妖象映射出的那一刻，姜麟便對這妖修沒了興趣。

他神情陰郁。

自己向來敏銳的直覺竟然出了錯(cuò)。

而這次出錯(cuò)的代價(jià)，便是錯(cuò)過了與玄螭大圣的會面。

接下來他要趕赴灞都大殿，參與例會。

至于這兩個(gè)不知名的小妖修……他哪里會真的在意血脈，出身，來路？

風(fēng)波平定。

待到所有人都離開，寧奕這才松開葉紅拂玉手。

寧奕后背被汗水盡數(shù)打濕，他收回愿力，如釋重負(fù)的長嘆一聲，悠悠道：“剛剛是為了保命，得罪了。”

葉紅拂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轉(zhuǎn)動手腕，低垂雙眼，忽然問道：“剛剛那股力量……是元的力量？你動用了紫匣？”

生死一線間。

她差點(diǎn)以為自己暴露了。

那股力量點(diǎn)燃了自己的鮮血，瞞過了灞都老人的寶鏡。

“算不上動用紫匣。”寧奕苦笑一聲，搖頭道：“就是簡單的愿力手段……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元早早就將匣子送到我手上。”

灞都城，與龍皇殿，芥子山不同。

灞都城不養(yǎng)妖潮，沒有信仰。

故而……灞都老人，沒有愿力可以挪用！

這一套“瞞天過海”的手段，如果放在芥子山，或者龍皇殿，很有可能會被識破。

“原來如此。”

葉紅拂神情浮現(xiàn)一抹疲倦。

“這次僥幸逃生，是因?yàn)樾ご笫ズ突瘌P前腳離開。”寧奕來到葉紅拂對面。

他摘下自己的獅面。

也摘下葉紅拂的紅狐面具。

“我不瞞你。”寧奕輕聲道：“剛剛?cè)绻┞叮阄铱赡芏紩涝谶@里……這場灞都盛宴，比我想象中還要兇險(xiǎn)。”

幾乎整座妖域的頂級戰(zhàn)力，都匯聚在這云上城中。

“你想說什么？”

葉紅拂直視著眼前男人。

“你還有機(jī)會……選擇的機(jī)會。”

“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寧奕笑了，道：“你死了，我沒法向你師尊交代。”

啪嗒一聲。

掌心的紅狐面具被女子毫不客氣地奪走，重新戴覆而回。

“大可不必來這一套。”

葉紅拂擺了擺手，懶洋洋道：“我可不是云洵那種死心塌地把命賣給你的蠢貨。我會活得好好的。”

寧奕低笑一聲，同樣把面具帶好，快步來到葉紅拂身旁。

兩人重新入城。

“明日百族獻(xiàn)禮，正是刺殺饕餮之時(shí)，我不會放棄這么好的機(jī)會。”

葉紅拂快步而行，鉆入一條小巷。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有一劍的機(jī)會。”

寧奕走入另外一條。

兩人快步而行，幾乎沒有停留地走入、穿出……而當(dāng)十息之后，二人各自離開小巷，重新對視一眼，衣著打扮已經(jīng)截然不同，連帶著身上氣息都渾然一變。

兩條小巷的陰暗深處，幽幽火光焚燒衣袍灰燼。

面皮，面具，衣袍，遮蔽天機(jī)的寶器，都換了一副。

“只有一劍。”

葉紅拂道：“殺不了她，我就會逃。剩下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

“其實(shí)我有一個(gè)壞消息。”

寧奕望向葉紅拂，笑道：“本來不打算跟你說的。”

葉紅拂挑了挑眉。

“我本以為，你會離開，至少我是你，我會離開。”寧奕聳了聳肩，指了指遠(yuǎn)方城頭的那面大鏡，道：“你也知道，我是一個(gè)很慫的人，對我而言，活下來很重要。沒必要在這種地方跟這些大妖犯渾較勁。”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如果你走了，這個(gè)壞消息就不用告訴你了。”寧奕仍然在笑，看起來有三分玩世不恭，但他接下來說的話，葉紅拂卻一點(diǎn)也不覺得好笑。

“黑槿已經(jīng)識破我了。”

走出小巷的兩人，對視沉默。

妖潮熙攘，妖聲鼎沸，二人相顧無言。

“……你說什么？”

腦海中回掠被審視的片刻時(shí)光，葉紅拂回想起自己的確觀察到了黑槿的異樣。

饕餮看破了寧奕的面具。

寧奕被識破了。

那么……自己的偽裝也毫無意義。

重回灞都城，重?fù)Q面皮，重?fù)Q身份……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我很確定，她看穿了我。”

寧奕沉默片刻，道：“原因很難解釋，你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上與我一樣，有著一樁大造化。我們彼此，誰也瞞不過誰。”

同為執(zhí)劍者。

而且身懷天書古卷……相距極近的感應(yīng)，根本不可被壓制。

自己動用命字卷所做的掩飾，對于姜麟古道而言，是天衣無縫的偽裝面具，可對黑槿而言，則是比任何感應(yīng)都要強(qiáng)烈的引召。

葉紅拂以手抵額。

所以……剛剛就被識破了？

“但她并沒有選擇揭發(fā)……”葉紅拂心中浮現(xiàn)強(qiáng)烈的荒誕，困惑道：“為什么？”

很可惜。

她并沒有聽到玄螭大圣針對黑槿的那番點(diǎn)撥。

寧奕道：“……因?yàn)樗趋吟选！?p/> 饕餮想要吞噬一切。

她……太貪了。

黑槿看出了身為執(zhí)劍者的自己，也瞬間洞悉了自己入城的想法。

寧奕想要?dú)⑺篮陂龋瑠Z取古卷。

黑槿……同樣如此！

她必然看出了寧奕身上，有三卷自己夢寐以求的天書古卷，若是能吞噬，珠聯(lián)璧合，直接圓滿……她恐怕會成為妖君境界的第一人。

什么東妖域第一妖君孔雀道人。

什么九千歲古王爺？

坐擁五卷天書的執(zhí)劍者……生滅山離，恐怕能在星君之境，迸發(fā)出涅槃之威！

寧奕都無法忍受這種誘惑。

更何況饕餮。

而黑槿之所以隱瞞師門……是因?yàn)椴粔蛐湃危€是因?yàn)楹ε麓虿蒹@蛇？

這一點(diǎn)寧奕，無從得知，也無法推演。

不過有一點(diǎn)他可以確認(rèn)。

如果黑槿剛剛在城外發(fā)動突襲……對自己而言，未必就是死路一條。

八頭頂級大妖。

的確很恐怖……但北境大荒對戰(zhàn)韓約的戰(zhàn)力，也差不多如此。

扶搖姜玉虛，對應(yīng)白骨城主和古王爺，其他人相差不多，寧奕這邊還有一位葉紅拂……此戰(zhàn)必定潰敗，但未必會死。

只要對面是妖君境界，那么就沒有絕對的“死路”！

真正的“死路”，是遇上玄螭大圣，或者火鳳。

這種頂尖妖圣，大成造化，彈指一揮間。

妖君灰飛煙滅。

“其實(shí)……”

“還有一個(gè)好消息。”

寧奕平復(fù)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樁造化，讓我和黑槿可以相互‘捕捉’。這也就意味著，她只能‘看穿’我，卻不能‘看穿’你……所以剛剛的那一次涉險(xiǎn)，是有意義的。”

“我們可以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她了。”

寧奕咧嘴一笑，攥了攥拳。

執(zhí)劍者的氣息，是藏不住的啊。

黑槿已經(jīng)走在刺殺自己的路上了。

寧奕認(rèn)真道：“明日古王爺獻(xiàn)禮大典，她若殺我，你便殺她。”

“她有一劍，你……也有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