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邊月滿西山 第五十一章 風雨無常死不知【二】
青雪青著實還算有些酒量。
金爺用酒壺,她用酒杯。
一杯換一壺,看上去是賺大了。
但要知道青雪青可是已經(jīng)醉過一次的人呢。
這一場酒局,從一開始對她就算不上公平。
半個時辰后,她還是在母親的攙扶下,先回了錦妝樓。
“大少爺也早些歇息吧?”
小鐘氏臨走前對
“不急不急……我們父子倆許久未見,今晚定要喝個痛快,聊個盡興!”
青然擺了擺手說道。
卻是讓小鐘氏帶著青雪青趕緊離開。
小鐘氏還想提醒青然不要多喝,難免身體再不舒服。
可是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得點了點頭,帶著青雪青走出了房門。
“青妹可真是有意思!”
金爺回頭看了一眼說道。
“你這位妹妹,和她的娘不一樣?!?p/>
青然悠悠的說道。
“現(xiàn)在不一樣,以后什么樣誰知道?”
金爺聳了聳肩說道。
他對小鐘氏的成見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
而是日積月累深刻起來的。
當時他離開青府后,第一站去的卻不是礦場。
一個身上懷揣了一大筆錢的貴公子,出了家門應該去做什么事?
當然是尋歡作樂找熱鬧。
可是金爺卻沒有。
那一夜,青府內(nèi)的燭火熄滅的很早。
鳥鳴蟲唧的聲音也很是黯淡。
黃昏中,云朵稀少。
金爺全身心都透露著憔悴。
輕風吹了二里地,可他卻悶著頭一口氣走出了三十里路。
走過了青州府城,望了一眼城里的鶯聲燕語,碧壺琉光,卻是沒有踏進去一步。
金爺要去的地方,是他們青府那位創(chuàng)出《斬影刀》的那位先祖修刀的地方。
那個地方就連青然也沒有去過。
不過在一次不經(jīng)意的談話中,青然卻是對金爺說過,要是有一天他心不靜了,也會去那里看看。
金爺現(xiàn)在就是如此。
“父親可還記得這個?”
金爺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說道。
從里面掏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信箋。
信箋上只有一個字:和。
這是他臨走前,青然寫給他的。
當時落雪繽紛,大地覆白。
就連房屋里也被滲透了絲絲寒意。
金爺端著硯臺,正在青然的書房中賣磨墨。
青然拿了一張信箋,大筆一揮,寫就了一個‘和’字。
不過這個字,青然寫的并不灑脫。
也說不上有多么厚重凝實。
每一道比劃,都顯得格外吃力。
“青兒,你可懂這是什么意思?”
青然寫好后,把筆朝那筆洗中一丟,笑著問道。
“孩兒不知……不過在我印象中,從我兩歲多進入次這書房開始,父親就經(jīng)寫這一個字?!?p/>
“沒錯,今年你年方十九。看到我寫這個‘和’字,已經(jīng)過了十七年。卻是不知這個字卻是你爺爺教我的?!?p/>
金爺?shù)臓敔?,自然是青府上一任當家?p/>
“爺爺為何只教你寫一個‘和’字?”
“說起來,他也沒有教過我。只是讓我自己去寫。并且每日都得寫,邊寫邊想。寫完之后,再拿給他看?!?p/>
“這個字還有什么深意不成?”
金爺不懂書法。
但聽聞他們青府兩代人卻是都對這個字情有獨鐘,不免心里有些疑惑。
“家和萬事興。你可曾聽說過,這人間事都是以和為貴?”
金爺當然不懂。
但看父親說的嚴肅,也只得跟著點了點頭。
“往常我寫這個字的時候,無論寫了多少遍,多少年,卻是都覺得缺了些什么……只有今天這一次,卻是真正寫出了骨氣,寫出了精魄,寫出了神韻!”
青然說著,放聲大笑了起來。
可是金爺卻笑不出來。
因為他馬上就要離開青府了。
前路無去處,后路不可歸。
任憑誰在這樣的狀況下,都是難以笑出來的。
他還能在這里心平氣和的聽他父親說話,已經(jīng)是極為難得的心境了。
“現(xiàn)在你可懂了?”
青然接過那一張寫著‘和’字的信箋問道。
“我懂了?!?p/>
又喝了一壺酒。
“懂了就好,那這字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p/>
青然從床上起身,拿著這張信箋走到燈前點燃,而后拋出了窗外。
“不懂我也不會回來?!?p/>
金爺笑著說道。
樣子很是輕松。
“你懂了自然是要回來的。而且什么時候懂都不晚?!?p/>
舉起酒杯,和兒子手中握著的酒壺碰了碰,自己仰頭飲盡
可金爺卻沒有喝。
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還有什么想說的?現(xiàn)在沒有旁人?!?p/>
“父親當年,為何要那么做?”
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他的母親去世之后,青然便因為傷心過度而抱病臥床。
從此青府中的一應事務,都交給了小鐘氏處理。
由此才發(fā)生了后來一系列的排擠與糾葛。
金爺和老板娘也就是在此時選擇遠走高飛。
從此這青府表面上看還是青府,實際上里面卻是姓了鐘。
“你對鴻州,對陣北王域有什么了解?”
青然嘆了口氣問道。
金爺想了想,終究是搖了搖頭。
他當然有了解。
可是自己的父親既然如此問了,就說明他了解的,并不是青然想說的。
“鴻州是震北王域武力第一的州府。不論是兵馬甲帳,還是江湖武修,都是第一。”
“兵馬甲帳暫且不論,可是江湖武修中,咱們青府可謂是鴻州第一!”
語氣中滿滿的都是自豪。
“第一是好事。但第一也是壞事?!?p/>
“卻是為何?”
“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但人們卻往往都會忽略槍打出頭鳥這番道理。”
“所以父親您,卻是有意選擇蟄伏?”
金爺此刻才終究是恍然大悟。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稱病不起,定有深意。
但這病一裝,就是十幾年。
單是這般隱忍之心,就是常人不可及的。
本來金爺在心里還對自己的父親有那么些許怨氣。
此刻卻也是驟然都煙消云散了。
青然從自己的床頭柜里拿出了一枚玉佩。
金爺看到上面的紋飾,頓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沒錯,這是震北王上官旭堯親手給我的玉佩。也算是個信物吧?!?p/>
金爺心中震悚不已。
青府雖然家大業(yè)大,可也就是在鴻州之中。
在震北王上官旭堯的眼里,青府就是或許就是一只螞蟻。
只不過這只螞蟻,相比于其他的同類,較為強壯罷了。
“就在你母親去世的時候,咱們的震北王上官旭堯孤身一人曾深夜到訪。就在你母親的靈堂前,把這枚玉佩交給了我?!?p/>
“他要我們青府辦什么事?”
青然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小心謹慎,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旁人聽到此事,定然會歡心若狂。
但天下間,越是大張旗鼓的事情,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做不得數(shù)。
越是這般隱晦的點題,則越是危機四伏,鬼影重重。
“震北王上官旭堯很早就發(fā)現(xiàn),震北王域中似乎有一股邪異的勢力在暗中謀劃著什么……不過他也沒有任何證據(jù),只是一種直覺。要知道像他們這般能坐上王位的人,那都是天星照命,有大氣運傍身的。你我的直覺或許只是瞎猜,震北王上官旭堯卻不會無的放矢。”
“可是他為何會選中我青府?”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把玉佩交給我之后,只說了寥寥幾句?!?p/>
“他說了什么?”
金爺急切問道。
身體都有些微微朝前傾倒。
“我不想告訴你。這話,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父親你當時并沒有阻攔我和妹妹離開青府,其實卻是一種保護?”
“這樣的事,我必須得接下。你小娘方才說,若是答應了鴻州州統(tǒng)文聽白的提議,咱們青府就和鴻州州統(tǒng)府牢牢的捆綁在了一起。實際上,青府早就已經(jīng)和震北王府有了羈絆。相比較之下,鴻州州統(tǒng)府,卻是不值一提?!?p/>
“現(xiàn)在看來,這震北王上官旭堯的擔心卻是不無道理的?!?p/>
他想到了餉銀被劫奪一事。
這件事一定就和震北王上官旭堯先前的直覺有關。
不過當時只是擔憂,現(xiàn)在卻是實打?qū)嵉陌l(fā)生了。
“所以你一定要和文琦文還有你青妹一同上路去礦場。這一路上發(fā)生什么,誰也不知道。我會派出青府內(nèi)最精銳的力量隨你們那一道前去,另外,我今天下午,也有派人去往了震北王府。不管有沒有回信。起碼都讓他們知道一下……咱們青府可以是他人手里的棋子,因為咱們沒有足夠的資本去選擇。但即便是棋子,也要當活到最后的那顆?!?p/>
青然說到。
手里的酒杯被他緊緊的攥著。
金爺可以看出父親心中的不甘與堅決。
“等此事了解,父親可曾想過退路?”
棋盤上活到最后的棋子,也難道被收攏的命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此一時彼一時。
若是青府安身立命的本錢就在一個‘和’字。
那震北王上官旭堯想做的事卻只有一件,那就是平衡。
“你能這么問,說明你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較。”
“我們?nèi)パ┥桨桑瑥拇嗽俨徽慈具@世俗人間。”
“這是一條好路。可惜我不能走……不過你一定要帶著你的兩個妹妹離開?!?p/>
青然臉上閃過一陣苦笑。
金爺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
當下心中也很是悲壯。
他知道父親的心與光陰,雖然沒有隨著母親的死而離去。
但卻在震北王上官旭堯把玉佩交道他手中那一刻,便定格于此。
不過在時光停步之后,金爺卻依然記得,當年他小時候騎父親肩膀上的樣子。
一襲青衫,吹開了關于四季輪回的種種,母親抬起頭看著父子倆。
眼神溫柔得如同太上河邊清晨蔓延的白色大霧一樣。
當時的金爺和青然都想不到,在十幾年后的一個冬日里,落雪會將青府還未奏完的樂章全部覆蓋,冰凍。
夜很深了。
每到夜晚,天地之間的界限就會變得很是模糊。
在蒼穹悄然遁地之后。
在古道的西風吹散紅霞之后。
在深沉如滄海的父親隱忍之后。
在春風的吹佛下花柳解凍之后。
在山鳥被驚醒四下亂飛之后。
在金爺自己原本俊俏的容顏變得滄桑之后。
酒已喝完。
金爺與青然,二人相對無言。
沒有感慨,沒有嘆息,神色坦然。
“我先走了,父親你早點休息?!?p/>
金爺起身說道。
看到自己的父親沒有任何反應,青然便準備離開。
“明日你要與我一同去趟鴻州州統(tǒng)府。”
就在金爺正準備推開房門前,青然忽然開口說道。
金爺?shù)哪_步頓了頓,說了聲好。
走出青府的主座。
金爺在園中漫步。
他睡不著。
也從未這么早睡過。
除非他喝醉了。
可是今晚那幾壺酒,還遠遠未到能讓他喝醉的量。
金爺覺得有些無聊。
這里雖然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
但這么久都沒有回來了,還是覺得異常陌生。
以前府中的那些熟人,也不知還在不在。
即便在,看到金爺?shù)倪@副樣子,也不定能認得出來。
當金爺一走進青府的時候,他的心頭就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壓抑……
仿佛他并不屬于這里。
黑夜中的一座座樓閣,腳下的的石板小徑,以及旁邊的流水花叢,都在無聲的抵制著他。
金爺走到了自己以前的住處,這里倒還是老樣子。
沒有什么改變,也看不出任何破敗。
看來小鐘氏的確沒有說謊。
定然是安排了下人,時時打掃。
不過徘徊再三,他卻是沒有進去。
金爺嘆了口氣,走出了青府。
他還是決定到鴻州府城里,尋一處客棧住下。
離開的久了,人都會想家。
但若是離開的足夠久,家也會隨之而變得異常淡漠,人也會變得隨意起來,四海為家。
金爺不準備從青府的正門走出去。
他當年還在家時,曾讓人在自己的住處后開了一處偏門。
那處偏門修的極為隱蔽。
看上去和普通的墻壁沒有什么兩樣。
由機括聯(lián)動開啟或關閉。
那一處機括就在門旁的地面上。
一年四季不是被青草落葉覆蓋,就是被白雪掩埋。
卻是只有他能夠知道。
只不過但他剛剛繞到自己住處的后方時,卻就停住了腳步。
空氣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竟是把金爺嗆的輕輕咳嗽了兩聲。
緊接著,一道刀芒如同天際驚雷,在黑夜中驟然爆發(fā)綻放。
金爺看在眼里,身形飛快的朝后退去。
腳下卻是不慎被一片滑膩之物阻礙,差點打了個趔趄。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之后,發(fā)現(xiàn)那道寒芒已經(jīng)悄然散去。
“是誰?”
他右手甩開了衣襟的下擺。
露出一把長刀。
“你應該問是誰竟敢闖到青府里殺人?!?p/>
聲音響起。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那人隨即點燃了一枚火折子,屈指一彈,就打進了旁邊的燈火中。
“是你!”
金爺這才看清了此人的面龐。
也看清了腳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
都是青府的下人和護衛(wèi)。
足足有十七八具之多。
有些人已經(jīng)死了很久。
頸部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
而有些人卻是剛剛死去。
鮮血還在兀自汩汩流出,在地上匯聚成了一灘血池。
金爺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不過他的目光更是定格在面前,這位斯文秀氣的年輕人身上。
“我以為你早就死了!”
金爺動容的說道。
眼眶有些濕潤,聲音也不住的顫抖……
“你認識的我已經(jīng)死了?!?p/>
斯文秀氣的年輕人說道。
“可是你不但沒死,還殺了青府的人。”
“我本不想殺他們的……只不過你家著實是防備的太嚴密了。所以他們不得不死?!?p/>
斯文秀氣的年輕人說道。
說完還對著地上的尸體深深地鞠了一躬,似是在道歉。
“這些場面事,還需要做?”
“我不是做給你看的,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真的沒想殺這么多人?!?p/>
斯文秀氣的年輕人說道。
還把手中的刀收回了刀鞘。
“那你想殺誰?”
“你說呢?”
斯文秀氣的年輕人笑著反問道。
金爺也笑了。
這處地方幾乎沒有人會來。
現(xiàn)在的青府之中,也著實只有他一人知道,這里還有處隱秘的偏門。
當然除了眼前這為金爺覺得早已死掉的李俊昌除外。
他算是金爺?shù)陌l(fā)小。
兩人小時候,成天混跡在一起。
調(diào)皮搗蛋,偷雞摸狗的事,一件都沒有少干。
鴻州李家。
曾經(jīng)是在鴻州中僅次于青府的門閥大族。
不過在卻十五年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慘遭滅門。
此事在當時,據(jù)說都驚動了震北王上官旭堯。
不過最后卻是一樁無頭公案,不了了之。
再加上按照李家的族譜一一清點尸身,卻是沒有一個活口。
從那之后,鴻州之內(nèi),便是青府一家獨大。
除了州統(tǒng)府之外,卻是再也沒有任何勢力和個人能夠與之相抗衡。
與青府代代相傳的斬影刀相同,李家也有一門家傳的功法武技。
叫做咫尺天涯。
這個詞本就不同邏輯。
咫尺不過盈寸。
天涯卻可望不可及。
這咫尺與天涯放在一起,豈不是和朱砂與墨汁不能融洽一般?
但李家卻就是如此命名的。
咫尺近不近?
凡是目力所及之處,都可算作咫尺之間。
天涯遠不遠?
凡是看不見,也夠不著的地方,都可以是天涯。
對于普通人而言,明日去米店買上三斗糧食可以算作咫尺。
而若是讓他們青府中喝杯花茶,就可以算是天涯。
所以這咫尺與天涯,總是相對而言的。
你的咫尺,或許就是我的天涯。
李俊昌手里的刀,也叫做咫尺天涯。
據(jù)說只有用這把刀,才能將咫尺天涯的刀法最大程度的發(fā)揮出來。
在小的時候,金爺和李俊昌都修刀。
斬魄刀有進無退,十死無生。
是完完全全,徹頭徹尾的殺刀。
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卻不是。
一刀出,既能將咫尺間的人命送往天涯處。
一刀出,也能將天涯間的亡魂送至咫尺間。
可謂生死一念間。
殺人與救人,也在這一刀之間。
金爺不知道李俊昌是如何活下來的。
也不知道他這些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不過從這滿地尸體,滿刀血光之中不難看出,他已經(jīng)選擇了前者。
咫尺天涯刀在他的手里,卻是已經(jīng)不曾在救過一個人。
它只會把擋在面前的所有阻礙一一掃蕩個清楚。
不論是邪魔還是無辜的蒼生,盡皆一視同仁。
李俊昌在還未從他的父親手中接過這把祖?zhèn)髦稌r,已經(jīng)明白了這個道理。
當時他,還是一位愛憎分明的少年。
飲冰不涼熱血。
胸中滿滿的都是壯志豪情,與天下安危。
“你為什么要殺人?”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李俊昌說了一句極為老套的話語。
任何一個殺人的人,都可以用這句話替自己開脫。
所以說了也等于沒說。
“你要錢為何不來找我?”
金爺皺著眉說道。
“我是來找過你的。因為我只有你這么一個朋友。但是你卻不在。”
金爺默然……
李家被滅門時,他已經(jīng)遠在礦場。
雖然也曾派人打探過李俊昌的消息,但在他得知李家上下無一幸免時,他便覺得自己這位好朋友定然也是未能逃脫劫難。
故友重逢本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應當去大喝一場,卻是不該如此抽刀相向。
不過那是曾經(jīng)的李俊昌。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那位嫉惡如仇的富貴少俠。
而是一位落魄的江湖殺手。
咫尺天涯不再是昔日的那把懲奸除惡的刀了。
這些年中,咫尺天涯在李俊昌顛沛流離的生活里染上了多少鮮血,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
小時候比刀,李俊昌總是會輸給金爺。
不過現(xiàn)在他卻很是堅定的認為,金爺定然擋不住他手中咫尺天涯的全力一擊。
時間對于人的改變著實是太多也太大……
這些年里。
李俊昌飽嘗世間冷暖,見慣了背叛和欺詐。
終于明白了在這世道里,自己唯一可以一章的就是手中的這把刀。
見到了金爺,他自然也很是感慨。
腦中思緒萬千。
一時間,卻是無法自拔。
忽然李俊昌如抽泣般慘笑了一聲。
用盡氣力的拋開了心中那些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接著,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布包。
他把布包打開,里面裝的卻是一些散碎的金銀以及女子的飾品。
“知道這些是從哪里來的嗎?”
李俊昌問道。
金爺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你青府的下人身上搜刮來的。”
李俊昌笑了笑說道。
他絲毫不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
金爺而看到那包袱里有幾只金釵。
這些金釵絕對不是青府的下人所能夠擁有的。
要么是主子的賞賜,要么就是這些下人覺得青府家大業(yè)大,手腳有些不干凈。
“多漂亮的金釵啊……這樣一只金釵,拿出去至少值百兩銀子。想當初我給自己的貼身丫鬟小翠也不知送了多少根。但現(xiàn)如今,我卻是連一根都買不起。”
李俊昌拿著一枚金釵細細把玩著說道。
“不,我可以買的起!但是我不能買!”
李俊昌忽然又猙獰的說道。
手中的金釵也被他折斷。
現(xiàn)在金爺卻是相信了李俊昌先前說的那句話不是托詞,而是實情。
他殺人就是為了錢。
否則也不會將那金釵折斷。
折斷的金釵雖然不是金釵,但一樣可以當做金子,賣出價錢。
就像礦場上的鐵礦一樣。
剛開采出的時候,就和普通的石頭沒什么太大差別,只是顏色微微偏紅而已??捎钟姓l能說它就不是鐵?
“你要錢做什么?”
“當然是為了復興李家。若是青府遭遇了這等變故,你還活著,你不想?”
“我只想,我為何沒有一起死掉。因為這樣活著,著實太痛苦了些……”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這樣的想法也曾今令我身陷其中很久!”
話音剛落,便把上半身衣裳解開脫掉。
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
“你只知道這些傷痕是怎么來的嗎?”
李俊昌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前說道。
“都是你替人消災的時候受的傷吧。”
李俊昌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我自己弄出來的。”
“你自己為何要把自己傷成如此?”
“因為我想死!”
他肩頭的傷,是他三次跳崖時造成的。
或許是命不該絕,天意使然。
每一次要么沒死,摔暈過去。
要么就是被絕壁上伸出的樹枝掛住,保住了性命。
后來他想到用自己手中的‘咫尺天涯’自盡。
但終究又沒有那般拒絕的勇氣。
身上的刀疤雖然奪目猙獰。
但卻都是些皮肉之傷。
可見他對自己下手并不狠厲。
“沒死成,你就變了!”
“沒錯!說實話,我是個懦夫……跳崖沒死,可能是天意。但我自己下不去手,那就是懦弱的表現(xiàn)。但我后來覺得,我下不去手,是不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么一個遺憾,那就是復興李家。”
“復興一個家族不僅需要錢,還需要機會?!?p/>
畢竟青府曾經(jīng)也淪陷過他人之手。
若不是那位老祖悟出了《斬影刀》,哪里還有如今的盛況?
這就是機會。
不過機會對人人都是均等的。
意志堅定,又有準備的人,當然能夠抓住。
若是那位老祖不在深山中苦修二十年,即便給了他機會,也是無濟于事。
“機會是需要實力的。而實力的一部分就是金錢。可是在賺取金錢的途中,就可以不斷的磨練自己的實力,如此一來,豈不是一個圓滿?”
李俊昌笑著說道。
他雖然走上了歧路。
但不得不說,他卻是想的極為通透。
“我的命,值多少錢?”
“你的命很值錢。比這些年我殺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值錢?!?p/>
“那你就沒有想過,我這么值錢一定是有什么道理?比如,我的命很硬,很難殺死。”
“殺不死你,也會磨煉了我。若是能殺死你,不但磨練我,還能得到一筆大錢。李家復興,便指日可待?!?p/>
金爺嘆了口氣。
他著實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現(xiàn)在的李俊昌,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交流了。
自己在他眼里,或許只是一張張行走的銀票罷了。
一陣狂勁晚風吹過。
把剛剛點亮的燈火都吹得有些飄搖。
金爺抬頭看向天空,天已不是純黑,反而透露出一點點藍紫色。
正如他與李俊昌的內(nèi)心。
“但我還是想和你先喝一頓酒?!?p/>
“喝酒?我現(xiàn)在還配和你喝酒嗎?”
李俊昌苦笑的說道。
他的內(nèi)心雖然已經(jīng)很是通透,但聽到金爺這般包含情意的話,也難免有些苦澀。
兩人的心雖然已相隔無數(shù)個天涯。
可至少現(xiàn)在卻是面對面的站著,近如咫尺。
“因為我還是把你當做我的朋友,即便你要殺我也是如此。所以沒有配不配一說,只有想不想?!?p/>
李俊昌低下了頭。
雙肩微微抖動。
接著側(cè)過了身子。
昏暗的燈火中,金爺看到有幾滴晶瑩從李俊昌的面頰上滑落。
只不過他不愿意讓金爺看到這一幕,金爺便也不說破。
“你在這里等我。”
“好!”
李俊昌點了點頭說道。
“難道你不怕我去叫人或是逃跑?”
金爺笑著問道。
“你不是那種人。”
李俊昌轉(zhuǎn)過身來說道。
眼睛還是有些紅腫。
但語氣卻已恢復了先前的淡漠。
金爺轉(zhuǎn)身離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左手提著一個籃子,右手拎著一個食盒回到了此地。
“前面我正在與我的父親喝酒。小娘吩咐后廚做了些下酒菜。不過還沒等做好,我們便已經(jīng)喝完了。卻是剛好拿過來我倆吃喝。”
二人席地而坐。
把食盒中的菜品一樣樣拿出擺在面前。
籃子里放著十來個酒壺。
“我忘記拿了筷子……”
此言一出,兩人確實都笑了起來。
“左手舉杯,右手吃菜,確實也不需要筷子!”
“附近的侍衛(wèi),我讓他們?nèi)汲纷吡恕,F(xiàn)在這里只有你我?!?p/>
金爺給李俊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說道。
奇怪的是,他這次沒有端起酒壺直接喝。
李俊昌沒有說話。
目光掃視了一遍周圍的尸體和血污。
“在這樣的地方喝酒,也算是此間獨一份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你喝酒,也是此間獨一份。”
二人酒杯相碰。
男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復雜且深沉。
金爺與他曾經(jīng)是總角之交,現(xiàn)在卻又成了拔刀相向的死敵。
可是他們卻又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大起大落之后,仍舊能堂而皇之的坐在這里喝酒。
至于喝完酒之后的事,喝完酒再去想。
至少當下,他們又成了朋友。
“這些年,你可也喝了不少酒?”
“每次殺人前,和殺完人我都會喝酒?!?p/>
“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是例外,我前面沒有喝酒?!?p/>
自己卻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停息。
轉(zhuǎn)眼他面前的酒壺就空了。
“為何今天要例外。”
“因為我覺得你會請我喝酒。然后等我殺了你,我也會在你的尸體旁喝一頓酒。反正只要殺人我都會喝兩次酒。只要夠兩次就好了。先后不重要。”
“這是你給自己的規(guī)定?”
“一開始只是習慣……畢竟殺人不是個簡單的事情。我害怕自殺,自然也會緊張去殺人。殺人前是為了壯膽,殺完人是為了釋懷。”
“習慣久了,就會變成規(guī)矩的?!?p/>
李俊昌點了點有頭,很是認可金爺?shù)恼f法。
這頓酒兩人都喝的很是安靜。
自此之后卻是一句話都沒有。
“當啷!”
金爺和李俊昌同時飲完了杯中酒,把酒杯丟到了一旁。
二人對視了片刻。
隨即站起身來,面對面朝后退去。
先前的一陣晚風,把這空間中的血腥氣卻是吹淡了不少。
金爺看到李俊昌站在那里。
手微微發(fā)抖。
他的手怎么會抖?
是因為緊張,還是喝醉了?
但當李俊昌的手握在‘咫尺天涯刀’刀柄上的一瞬,卻是就不再顫抖。
一股頑強的倔強,和堅不可摧的高傲頓時直沖云霄。
金爺心頭一震。
單憑這份氣度,自己卻是就遠遠不及……
不過他也有心中自己的堅持。
青府的《斬影刀》絕對不在李家的咫尺天下之下。
若是換做旁人,金爺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誰花費重金買自己的人頭。
但對于李俊昌而言,卻是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是決計不會說的。
所以金爺便也不問。
只有用他手中的刀,徹徹底底的破解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后,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
章節(jié)錯誤,點此報送(免注冊),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